中挤出几滴眼泪,拣起一块石头无力地朝河里扔去。
“花粒棒……你狗日的……回来……”花粒棒死了!
这个消息不啻一声晴天霹雳,轰得景荫桂差点栽倒地上。
不过景荫桂毕竟是景荫桂,最初的惊慌过后,他迅速镇静下来。他立即吩咐贴身的小伙计速请老东家过来,同时又命令刘大斗:趁着来就餐的客人此时还没上座立即关门上板,歇业一天,理由就说盘点流水细目、清理内务。
“桂子,你忒急躁了。”马大胖子过来后,面上并无太大异样,只是淡淡地提醒景荫桂道:“我早说过,对花粒棒这种小人你不能操之过急,要往远处看。”
景荫桂面色涨红,显得十分尴尬。马大胖子越不说重话,他心里越感到憋躁难受。
他沉重地说道:“总之是我的不好,请东家责罚。”
“扑哧——”马大胖子忽然笑了起来,点点他问道:“我责罚你什么?阎王难劝该死的鬼,花粒棒的大限到了,若不然昨晚能那样胡闹?”
景荫桂从小跟马大胖子长大,对于马大胖子他除了感激就是崇拜。马大胖子永远都是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从容不迫、镇静自若,胳膊上跑得马,肚子里撑得船。从来就没见他因为什么事暴跳如雷过。这份涵养功夫在景荫桂眼里俨然是一个成熟男人、一个成功商人的最高境界。
尽管马大胖子说得轻松,但在景荫桂这里就成了举重若轻的表现,因此景荫桂的心里一直绷着弦,神态自然放松不下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一章 狼皮呼啸(9)
他嗫嚅一声,“花粒棒之事我拿捏得不好,有点过火。”
看他还在自责,马大胖子转而说道:“刚才的事情你就处理很有见地嘛,目前最紧迫的就是要封伙计们的嘴,嘴能杀人啊!”说着,拍拍景荫桂的肩膀,轻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不可小觑哦。”
刘大斗在一边不甘寂寞,插了一句嘴:“东家说得在理,如今这年月,一条人命说大可比天大,说小一文不值。”
景荫桂心里一动,觉得刘大斗这话溜光溜光的,如同小磨香油桶中的油锤,看似轻飘飘的有一下没一下地空捣,实则每一下都能捣出些杂质。他不由多看了刘大斗一眼,发现这个人的脸上笑眯眯的,是那种浑然置身事外的轻松神态;再仔细看,似乎还有一丝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意味。
马大胖子似乎浑然不觉,淡淡道:“刘师傅说得有理!目下,关键的问题就是封好伙计们的口,花粒棒的事情不能传出去一丝一毫。”
景荫桂此时心里很乱,他茫然地望着东家不语。
马大胖子若无其事地说道:“很简单,封活人的口一般不外乎两种方法,一种是给他钱令他不言或改口,另一种是把他变成死人。”说到这儿,他忽而转向笑眯眯的刘大斗,问道:“你说是不是这样,刘师傅?”
刘大斗脸上还带着笑,脸色却忽然变得煞白煞白的。他结结巴巴道:“啊……是……掌柜的说得是。”
有马大胖子坐镇,事情解决得很顺利。白天一天风平浪静,而到了晚上,小德子却又出事了。
小德子坐在院子的泥地上又哭又闹,而口气却全然是花粒棒的。花粒棒那又尖又哑的嗓门,独特而刺耳,正常人根本学不来。大伙心里明白,这叫鬼上身,准确地说,小德子是被花粒棒的鬼魂附体了。
小德子坐在那儿手舞足蹈,手在地上拍得噼啪山响,活似今早花粒棒在后院哭泣的模样。十几个伙计扑上去想按却按不住他、想抬也抬不起来,他的力量大得惊人。按得急了,小德子张嘴一口把一个伙计的手指头咬掉了,然后吃水萝卜一样嘎吱嘎吱嚼巴嚼巴咽了下去。满嘴的血迹、白厉厉的牙齿、绿闪闪的眼睛,嗓子里发出一阵阵尖厉短促的怪声,分明一副狰狞可怖的厉鬼模样,吓得大伙惊恐万状抱头鼠窜。
刘大斗自恃是小德子的师傅,平时花粒棒也很怕自己,自己出面绝对能镇住他俩。于是咬着牙乍着胆子从厨房摸了把刀,又从鸡笼里提了一只白公鸡出来,一刀剁掉鸡头,滴滴答答一路沥着鸡血向小德子走去。据说白公鸡的血有镇邪功效。刘大斗端着架子还未到跟前,小德子呼得站起身来,眼中绿光闪闪,嘎嘎怪笑着向刘大斗扑了过来。刘大斗心头突突鹿撞,面色白得窗户纸一样,手一哆嗦,无头的公鸡扑棱棱落地。小德子扑将上去三把两把将公鸡扯成碎片,连毛带渣瞬间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刘大斗发出一阵尖锐短促的阴笑,猛地举起了爪子一样的双手慢慢逼了上来。
刘大斗再也端不住架子了,筛糠似的一阵哆嗦,裤裆里一阵温热,噢的一嗓子,手中的菜刀哐啷坠地,连滚带爬躲进房中瑟瑟发起抖来,再也不敢露头。
最后,院子里只剩下小德子一人。他边哭边骂:把昨晚厨房闹鬼的事情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把刘大斗和小德子如何歪曲事实陷害自己说得分毫不爽;把伙计们如何见死不救暗中看笑话说得有声有色;然后又说起当年景荫桂如何勾引自己,以至于自己走到如今这种田地……书包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十一章 狼皮呼啸(10)
众人本来就各怀鬼胎,这种当面鼓对面锣地揭露,仿佛一把把锐利的刀子捅进各自的心里。一个个面色苍白、喉头发紧、毛骨悚然,生怕花粒棒突然扑进房来咬死自己。
临到后半夜,“花粒棒”似乎也闹累了,只听他阴瘆瘆叫道:“害我的人都将不得好死——你们都给我等着——”然后便寂然无声了。
大伙悄声细气地伸直了蜷木了的身子,悄悄舒了口气,脸上的颜色慢慢缓过来了。然而,院子里却又隐隐传来那种奇怪的声响。
像有人在嘎嘎大笑,又像是在哗哗拍手。
大伙身上的寒毛再一次立了起来。
……
第二天一大早,万盛楼贴出了露布,道:因小店房屋修缮,暂停营业。
众人都感到纳闷,说是修缮房屋却不见大兴土木,只见一批批的和尚、道人、马角们走马灯似的出来进去。人们注意到:这些僧、道、马角们头天傍晚满脸笃定昂首挺胸地进去,第二天一早便灰头灰脑地出来,更有甚者,其中两个马角是被抬出来的。除此而外,更让大伙感到奇怪的是,每天都有伙计老鼠似的背着铺盖卷偷偷溜出来,然后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到了第五天头上,景荫桂也闷头离开了,偌大的万盛楼成了一座空宅。如此一来,万盛楼更显得迷雾重重神神秘秘,一时成了大伙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第六天早上,镇上的地保侯七终于揭开了谜底。
昨晚上,镇上的两个闲汉见万盛楼空无一人,便想趁着夜深人静进去捞一票。谁知刚进去不久,还没有划拉上多少硬头货,空荡荡的黑暗中便有一种令人恐怖的声音传来。两人顿时吓得腿肚子转筋,没命地向外跑去。番强时由于心慌意乱,两人双双坠下高墙摔得头破血流,其中一个当场就跌断了脚杆儿,趴在地上站不起身子,痛得哇哇直叫。正好侯七等人巡夜过来,人赃俱获,不由分说掏出绳子,串蚂蚱一样捉回镇公所,一顿耳光掴将下去,两人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大伙终于明白了,万盛楼里原来是在闹鬼,而且这鬼还非常厉害!
不过大伙很快便又陷入了新一轮的迷茫之中:既然闹鬼,怎么不请夜明珠,反而舍近求远去请那些不中用的江湖骗子呢?
因为自顾不暇,景荫桂再也无心去尕乌沙那儿了,截断一品香货源的计划实际上相当于流产了。尕乌沙的好日子一时也过到了头,不得不用前一阵得到的钱摆了个烟摊子打发时日。
龙远鸿绝没想到,貌似强大的万盛楼竟然是这样不堪一击,自己玩了个小小的把戏便使对方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当晚,一品香里摆了个小小的庆功宴。心里高兴,龙远鸿放出手段做了满满一桌子菜,什么醉蟹、扒羊尾、清蒸驼峰、红烧鲇鱼、烩牛蹄筋、糟鸭掌、鸡苁炒木耳、清水南豆腐等七碟子八碗子,荤荤素素琳琅满目。
酒过三巡,大伙便再三催促龙远鸿,迫不及待想弄明白他是通过什么办法整得万盛楼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
“很简单,”他夹了一块红烧鲇鱼肉放进口里,卖了个关子。“说破了一点都不神秘。”
“鸿哥,你快说吖!人家都快急死了。”簪珥在一边又拧又掐,声气咻咻,吹气如兰,恨不得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他最怕的就是簪珥这一手,急切间赶忙咽下鱼肉,拱手道:“好好好,这就说、这就说。”
见大伙目光炯炯、一副副期待的样子,他扑哧笑道:“其实大败万盛楼的就是我刚才咽下去的鲇鱼。”
“鲇鱼?”
大伙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旧时,西北人家的院子里大都挖有渗井,用以处理日常生活所产生的污水。大宅门里或饭庄酒楼由于每天的用水量大,院内的渗井显然不够用。于是便在院墙外开挖更大规模的渗井,院子里的污水通过排水暗道排入院外的渗井中,渗井上再覆以石板封住口,这样显得既干净又安全,也不招蚊蝇骚扰。从这一意义上讲,这种渗井的功用有些类似现在的化粪池。
万盛楼院外同样也有这样一个巨大的渗井,店内的后厨及后院更有许多水池、暗沟与院墙外的渗井相连。龙远鸿便是利用这个渗井大做文章的。
将军庙附近有一个大淖,淖里面生有一种特殊的鲇鱼——塘鲇。
塘鲇,也叫大头鲇或棒槌鲇,身体外形与一般鲇鱼基本无二,只是更粗、更短、更为强壮些。塘鲇耐高温、耐缺氧,生命力极强,在旱季时仅靠身边巴掌大一块稀泥汤子便可生存很长时间。
夜明珠捉鬼审鬼的当天晚上,龙远鸿便从大淖里捉了足有三十多条塘鲇、五十多只癞蛤蟆。趁着黑夜撬开万盛楼院后的渗井盖儿,一股脑把塘鲇、蛤蟆塞进渗井里,然后盖上盖儿重新伪装好。
塘鲇身体强壮,翻身拍水时的动静很大,癞蛤蟆的叫声就更不消说了。这两种声音或同时、或单独沿着万盛楼院子下面密布的排水暗道逆向传导,在暗道里又进行了充分的交叉、混合、碰撞、回旋,然后才从各暗道入口处传出。由于中间有了这些微妙的声音处理过程,传出的声音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便演化成花粒棒听到的那两种可怖的声音。
当然,龙远鸿绝想不到万盛楼当时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更不可能想到这件事情会导致花粒棒跳河自尽。而花粒棒恰恰是多米诺骨牌游戏中最先倒下的那张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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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鲜衣怒马(1)
光阴荏苒、韶华递嬗,转眼便到了阳历六月。掐指一算,已是端午节了。沈百谷早早便打过招呼,到了端午这天,诗君、词君一早便带了仆人车马来到一品香接龙远鸿到沈府去做客。诗君、词君两个小美人都在省城兰州的兰山高等女子学堂念书,端午节这天学校放假一天。她俩正处于那种情窦初开的年龄,对龙远鸿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朦胧感情。听说要请龙远鸿来家里做客,不由分说便自告奋勇前往。
龙远鸿见委实推却不过,遂到后院知会了荇儿一声。荇儿几次张嘴有话欲说,到了嘴边却又强噎了回去。末了,还是忍不住殷殷叮嘱一番:“少吃酒,早点回来吖。”
簪珥却不管这一套,强拉住他的衣襟硬缠着要去。荇儿拍了她一巴掌,说道:“沈百谷是名动秦陇的大名士,沈府是大宅门,不请自到于礼数不合,你懂点规矩好不好?”
簪珥有点恼,气咻咻道:“大宅门咋了?还不是想把两个丫头许给鸿哥做老婆?”
这话像一根刺,扎得荇儿心里头一阵发痛,她脸色一暗,嗔道:“你小声点,诗君词君就在前头哩。”
簪珥越发生气了,只见她脸色涨红,高声嚷嚷道:“怕个卵,这是在我家,有种把我舌头割了。”说着眼圈发红,泪盈眼眶,拖着哭腔指着外面咬牙切齿道:“你看看她俩那骚包样儿!还穿着男人衣服。”
簪珥性格刁钻蛮悍,好起来恨不能掏出心来让你吃,恼起来恨不得挖你的心吃。荇儿和她平素形同亲姊妹,一味地骄纵宠惯,关键时候自不能管束住她。看她如此的混闹,荇儿气得一顿脚,说声:“我不管了,你爱咋地咋地!”说罢,袅袅娜娜风摆杨柳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