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之幽留下来,如果他留在江南,如今永南王的势力还没有安分,周柏轩势必要先回京城处理,这一别,也不知道何年哪月才能再见之幽,他现在满脑子都想要他,一刻也不愿意等,不愿意离开他。
    他情愿之幽说跟北谛君回京城,然后,他在正式的问镇国公要人。
    可天不遂人愿,事事自然无法跟心里想的那样称心如意。
    之幽慢慢的从周柏轩的手中抽出身来,对北谛君一揖道:
    ——
    “之幽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百年后,也会魂归江南,自然,要落叶归根……”
    之幽的意思,已经明了了。
    他选择了留在了公孙府,从此与京城,一刀两断了。
    周柏轩的心脏瞬间被揉搓成一团,沉重的几乎要窒息。
    陶艳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体会。
    一个在江南永远也不回去了,一个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留在原地却无能为力。看别人,看得清楚,一瞬间,陶艳有点明白了北谛君的心情。
    周柏轩立在案几边上,一手撑住椅子,不让自己倒下去,表情变得极为荒凉,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压抑着低低再问了一句:“……你真的……不跟我回京城?”
    之幽淡淡扫对方的双眸,脸上流露出些许感情,却在即将喷薄而出的时候悬崖勒马,又被之幽生生的含在了嘴里,变得风平浪静。
    他没有回答这一句,只是从容的走上了大当家的高坐,悠然的坐上了这个黄褥垫子的椅子,正当有人还很不甘心的想要阻拦之幽的这个举动时,从门口冲进来本地官府的衙役,将整个大厅围住。
    那几房妾室见到凶神恶煞的衙役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惊恐的看着原来风轻云淡一直不争不抢的之幽的身上散发出高高在上的非凡气质。
    他微笑的也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卷,对着下面的众人道:
    “这是五年前,大哥在送我去京城的时候,把公孙府所有的宅邸和田产的地契,全部给了我,同样是跟镇国公大人一模一样的遗嘱,一式两份,一份给了镇国公,一份早就留给了我……各位长辈,嫂嫂们,你们是公孙府的人,安安分分过日子,我公孙之幽自然会好好待你们,以前大哥如何,我这个新当家,也会如何……不过……”
    他话锋一转,双目高挑,瞬间变得犀利,“不过要是有人还敢无中生有的诋毁公孙府大当家的清誉,或者挑拨我公孙府的安宁的……就别怪本公子,以滋扰民意,蛊惑民心的罪名,大义灭亲!”
    冷酷的言辞,加上早就静候在侧的官府佣兵,一时间所有公孙府的人都低下了头,不敢正视之幽徒然而生的王者气势。
    周柏轩呆呆地看着光芒四射的之幽,看他坐在高位上,有条不紊的说出这些叫人不颤而寒的话,一时间觉得,这个公孙世子的位置,是天生留给了绝世的之幽公子。除了他,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适合它。
    周柏轩觉得脖子里嗖嗖的凉风,吹得自己彻骨的寒冷。
    而之幽的眼前,好像时空逆转般的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一日。
    也是在这个大厅里,他站在中央,与自己的大哥面对面。
    他看着大哥坐在这个明黄褥子的高位上,对他说:
    “……之幽,你是天地下,最适合做公孙世子的人选……但是……”
    五年前的那一个春天,江南万物复苏,迎来了不可多得的大好春光。
    春风暖意,美景良辰,时值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却道是太后北氏一门的时代的到来。
    三月一天,江南公孙世家不像以往,以深宅大院的姿势紧锁幽闭的深重大门,天一亮,就不断有下人进进出出置办物件。
    有行人路过,不知何源,今日这书香世家,竟然大开府邸的正门?
    知情者道,说是京城来了一位高官,来江南一游,路过公孙府,在此小住两日。
    那高官究竟是何方神圣,高深莫测,无人知晓。
    果不其然,待天色渐渐变亮,就有三四辆华贵的马车,纷纷朝公孙府驶来。那马车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气势磅礴,伴随着震动有声的马蹄,整个街道都如面临铁骑的横扫,难得清静的江南,似乎,迎来了并不协调的新的主人。
    车队果然停在了公孙家门口,深重的大门打开,公孙府当家的大老爷,带着一干家眷,亲自出门迎接。
    马车的厚重帘子揭起,一举手,一投足,从里面出来的男子尽显其高贵的身份。
    来人,正是刚刚肃清党羽,一手掌控江山的镇国公北谛君。
    而叫公孙府上下吃惊的,却是北谛君怀里抱着的美人。——竟然可以安然地睡在镇国公的怀里,不怕别人的闲言闲语,而镇国公也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这个美人头朝里侧,看不清楚相貌,却气息细弱,好像病了很久,躺在北谛君的怀里熟门熟路的心安理得,他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北谛君的神经。
    北谛君抱着美人跳下马车,一进门就对大老爷道:
    “公孙兄,可有房间给我歇息?我这里有个病人,一路上身有抱恙,需要大夫瞧瞧。”
    他言辞很是紧张,可见那怀里的人,是他视如命根的。
    大老爷连忙差人带路,直接朝厢房奔去,原先要先见过家眷的礼数,也一并挪后了。
    之幽那个时候跟在大哥身后,对着眼前这个心急如焚的男人几乎一无所知,只是知道他是当朝的镇国公,却不知道他来江南的用意,自然也不知道,他抱在怀里的美人,就是后来几乎影响了他一生的雅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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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的公孙之幽,自然也不会对府里来的贵客刨根问题,所以后来的几次家眷会晤,之幽也只是跟在大人们的后面默不作声。
    那日天气晴朗,春风暖人,后花园的湖面泛起涟漪,之幽难得的好心情,登上湖边的高亭,倚在廊下念起了诗句。
    书香之人,面对美景,总是有很多感悟,做起诗词,信手拈来。
    不过刚刚话音落下,之幽晃了晃神,鬼使神差的低头,却与早早就立在亭下的男子四目相对。
    ——镇国公北谛君!?
    之幽急忙转过头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刚的拙作让北谛君见笑了,都说北谛君文武双全,可算班门弄斧?
    待他踌躇着是不是要下去跟北谛君打招呼时,对方却对自己微微一笑,很是洒脱。
    他眼底的笑意流露出赞许,一点也没有假意奉承的意思。
    待他再转身想看个真切,北谛君竟然对着自己一揖,好像在跟他道歉扰乱了自己作诗合歌的雅兴。
    不说一字,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揖,之幽看在眼底,对这个陌生的男人徒增几分好感。他从来都对官场的士人没有好印象,认定他们吃人肉血不吐骨头的原罪,却没有想到第一次遇到这种儒雅的绅士,颇是改观了许多。
    北谛君的身影很是潇洒,之幽第一次觉得,被这个身影抱在怀里的人,一定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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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之幽在房间里看书,公孙大老爷进来看他。来的时候,还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北谛君房里的药好了,你去端给他和雅公子吧!”
    “恩?”
    之幽不解,因为这事从来都是下人做的,公孙府何时缺人手缺到需要他这个二公子出马伺候人了?
    看出了之幽的困惑,大当家道:“你也到了成就家业的时候了,送药的时候,让北谛君对你多留意,日后若要你考取功名,也容易些。”
    呵,果然是这些理由。
    不过是大哥为了巴结北谛君,多了个熟面孔而已。
    之幽讪讪地接过大哥手里的药,不言不发地朝着北谛君的厢房走去。
    之幽拿着药来到北谛君的厢房,原本不愿意亲自送进去,但交给门口职守的下人,可刚要开口,那下人好像就事先被打过招呼,直接把门打开了。
    “公子……大老爷说过让您亲自送进去……”
    他顿了顿,鼻子里重重抽了一气,只好进了门。
    屋子里弥漫了药草的味道,隐隐约约,看到屏风后面的床榻上,有人。
    “呃……啊……我受不了了……”
    “恩啊……不要……嗯啊……”
    之幽不由大惊,那床上断断续续传来男人的粗喘声,分明是在行欢好之事。不断的低吟和喘息,犹如蟒蛇把自己牢牢困在原地,不知进退,尴尬万分。
    他转身逃离,没有料想因为太过冲动而一脚踢倒了脚下的花盆。
    “——谁?”
    床帐后面传来不满。
    是那个雅公子的声音。
    之幽只能选择停下,颤颤巍巍的回头。
    一回头,就见到白天曾有一面之缘的英武脸庞。——北谛君单披了一件睡袍,露出上半身坚实的身体,面带潮红,眼神迷离。
    他高高在上,犹如帝王,低头凝视着眼前的羔羊。表情却是吃惊,略带玩味。
    “……是你?”
    之幽颔首,急忙将手里的药送到北谛君面前,低低回道:“……我……我给公子送药!”
    说完,不等北谛君允许,就飞似的冲出了厢房。
    跨过门栏,隐约听到房间里的美人缓缓道:
    “呵……大老爷还真是费心了……我还以为又是我的药,……千年的野山参炖了鹿鞭……原来是送给你的补药……”
    ……
    之幽面红耳赤逃回了房间,脑海里却一直挥之不去刚刚看到的这番景象,北谛君在床上跟对方翻云覆雨,不曾见过真面目的雅公子那低柔轻唤,扰人心智。
    又过了一日的深夜,之幽还在房里读书时,就有小童进门道:
    “公子,大老爷在大厅,请您一去。”
    恩?
    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说么?
    之幽来到大厅,他的哥哥早就坐在椅子上等候他多时了。
    那张明黄色褥子的高位,象征公孙家所有的权利与地位。
    大老爷头一次,仔仔细细将之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脸上露出的表情,是之幽这一辈子都未曾想过的悲苦。
    他道:“……之幽,你是天地下,最适合做公孙世子的人选……”
    公孙世子?
    之幽摇了摇头,他从来不会有这种奢望,也没有一点兴趣站在家族权利的风口浪尖。
    他只希望做个无忧无虑的大户庶子,悠然自得的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得闲的时候写写诗,或者和和歌,再或者,单单就坐在亭子里看风景,且听风吟。
    “之幽……从来没有想过,要坐到大哥的位置上……”
    大老爷起身,走到之幽面前,拉过他的手,眼里都是灼热的光。
    “公孙家……迟早都是你的……但是……也便要你做出相应的牺牲……大哥并不勉强你,如果……你不愿意……”
    那夜,江南小镇起了咧咧的风,初春的夜晚,依旧寒意四起。
    公孙府外被围了层层的官兵,高举着通红的火把,好像要把整个公孙府,都点燃。
    府邸院门大开,百来口家眷下人,全部被推挤着站在院落的空地。
    偶尔有一两声因为恐惧而发出的女眷哭声。
    站在院落中央的,正是公孙大老爷,以及之幽公子。
    “谁是公孙之幽?”官兵中间走出来领头的,手里握了一柄明晃的钢刀,直指大老爷的脊梁骨。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大老爷闷不做声。
    那领头的官兵又逼近了一分追问道:“到底谁是之幽?”
    刀枪不长眼,眼看着就要抵上了大老爷的脖子,之幽再也忍不住了,从大老爷身后走出来。
    “不要为难我的家人,我就是公孙之幽!”
    官兵眯了眯眼,收了刀,此时门口拥堵的人群中闪出一条路来。——一座小巧精致的檀木轿子,缓缓地抬进了门槛。
    待轿子停下,众人四散开来,那官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