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声所在去了。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已足让思念酝酿成疾——回到流影谷后,理当早已习惯的阴谋算计和提防无不让曾有过的时光显得愈发珍贵。即便是在那趟押送的途中,面对心怀满腔怨忿的冱羽,他心下苦涩归苦涩,却仍远比置身「家」中的这三个月要来得自在许多。
    而今这份思念终于有了着落处,虽知冱羽多半仍难以在他面前展露笑颜,可单是想到能见着那张清俊的容颜,便已足让向来极为自制的流影谷少谷主喜不自胜。
    但听那鹰儿啁啾声渐近,不到片刻,西门晔已然在对街的小巷处瞧见了一抹身着浅褐色布衣的身影。只是眼下大街上人群熙来攘往,他不想过于引人注目,自然只能于人群间「奋力而为」——怎料他才刚过了街,先前于小巷深处的浅褐色身影却已是杳然。他四下张望了阵,却始终没能自四近熙来攘往的人群间觅得那牵系了他所有情思的身影。几分失落之情因而升起,他心下暗叹正待作罢赴宴,不想那啁啾鹰鸣却已伴随着似有若无的振翅声再次传来,听来却似渐行渐远,似欲离开这繁华的大街往静僻处行去。察觉这点,西门晔当下再不迟疑,循着那音声所在一路追了出去。
    眼下的情况,倒似与岭南那一趟正好相反……当时他夜半离开柳林山庄想到郊外图个清静抒发心绪,冱羽便潜伏于后一路尾随,直到他一曲吹罢,隐于暗中的青年才因心乱而露了行迹。却不知现下行于前方的青年是否对自个儿追蹑于后的事有所觉察?
    若有所觉,那么那只唤作锅巴的鹰儿的啁啾声想来便是出于对主人限制自个儿行动的抗议了。毕竟,若任由鹰儿展翅翱翔,只怕先前在上青阁前立马便要上演一出「流影谷少谷主惨遭鹰袭」的荒唐剧码。
    回想起昔日仍透着几分青涩的少年同那只鹰儿嘻闹玩耍的模样,西门晔胸口阵阵暖意升起,足下脚步亦自加快了少许。
    如此一路追索,那鹰儿鸣叫声依旧时近时远,周遭却已是人烟渐稀,依方向判断,竟是直朝东郊那处为京中各世家别业所踞的山陵行去——留意到这一点,饶是西门晔再怎么思念对方,此刻也不免起了几分警觉。
    前面的人……真的是冱羽么?
    回想起来,方才他也只是听到了鹰鸣声、瞥见了个形似冱羽的背影,便匆勿追了过来,却始终不曾真正瞧清对方的身影、听清对方的音声——冱羽的一切他全都太过熟悉,哪怕前方的人只说上一句话也好,他也必能立时分辨出来——那吸引了他注意的鹰鸣声便好似给线牵着的诱饵一般,一直有意无意地保持着特定的距离诱使自个儿前行。
    ,
    虽也不排除冱羽有意引自个儿私下见面的可能,但这越行越偏的方向和目的地所在的位置,却无不说明了情况的反常。
    说到底,眼下又不是当初那个风声鹤唳的岭南,且上回族议过后,谷中也决议了要同黄泉剑卖好,并以此为引撤下了一应关于凌冱羽的榜文。冱羽活动的地域向来以岭南为主,外表也不像那个白冽予引人注目若斯——若换成「李列」,只要没拿出那把归云鞭,怕是谁也认不出他来——实在没有在京中如此藏头露尾的理由。更何况先前柳靖云已特意交代了「引见」二字,冱羽又何需特意来上这么一遭。
    此外,冱羽初至京中,不论再怎么善于分辨地貌,也需要一段时间熟悉,又岂会一现身便将他往这类避暑胜地引的道理?如此举动,与其说是盼着能与自个儿相谈,倒不如说是盼着将他往人烟稀少处引以便设伏暗害了——避暑胜地和流影谷分居京城东西,即便他放出求援烟火,也须得好一阵才能得着救援。
    至于设下这陷阱的人是谁,西门晔无需费神思量也能轻易得出。
    海天门。
    岭南事起前,他刻意将凌冱羽调开的举动,无疑已让海天门知晓了冱羽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他平日机关算尽,也唯有在面对冱羽时才会有所失常。在此情况下,要想成功将他诱骗出来,假借冱羽的身分自然是最为方便的。
    可真正让西门晔在意的却不是这点——他在意的是海天门究竟是如何能将时机把握得如此准确,从而迫使自个儿入彀。今日他之所以会给那虚无飘渺的几声鹰鸣和一闪而过的身影骗出,是因事前得着了冱羽不日内便要抵达的情报。若换作平时,以他的习惯,又岂有如此轻易便落入算引的可能?他之所以不马上折返,而是边思量着边继续前进的原因便也在此——若海天门真是因探知了冱羽的行踪而有此安排,那么冱羽的情况便危险了。
    而他不想、也不愿再见着对方受到任何伤害。
    所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指的便是刻下这等状况吧?思及此,西门晔暗暗苦笑,却仍只得继续在那鹰鸣声的「引诱」下继续前行。
    若冱羽真落在了对方手里,就算他选择回头谋求支援,状况也不见得会有多少好转——只怕到时他才刚转身,对方便已扼着冱羽的脖子搁在路前——如今既已是进退不得,不如便假作受骗上当,示敌以弱从而谋得胜机的好。他的实力在京中鲜有敌手,即便敌人选择以人数取胜,也得耗上好些工夫。届时,只要能顺利保下冱羽同时引兵来援,兴许还能借此将对方一网打尽。
    心下盘算未断,周身功力却已在行进间尽数提起,并自怀中取出「绝尘」转而藏入了袖间……便在此际,源于本能的警戒陡然窜起,西门晔心下一凛,当即功聚双耳凝神细听。
    敌人的埋伏便设在前方,按呼吸声判断合共十四人,其中十二不过二流好手程度,仅二人构得上一流;二人之中一人应是无甚威胁的西门阳,另一个却真正是和自个儿相同级数的好手……在这之中感觉不到那早已铭刻入心的、属于冱羽的吐息,西门晔心下一松,本自前进的脚步忽止,就这么停在了对方的包围团前。
    对方唯一能控制、胁迫他的手段便是冱羽,既然冱羽不在此,就代表他先前的担心只是多余,自也无了同对方虚与委蛇的必要。当下身形迅疾飞退,右手绝尘入掌,左手则在同时取出示警烟火燃放。
    这一下兔起鹘落、迅雷不及掩耳,埋伏于前的敌人才刚因他突来的飞退而大惊,可还没来得及阻止,烟火便已于天中炸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潜伏于侧的西门阳再也沉不住气,喊了声「景兄,助我」后当即提剑冲了出去。
    西门晔虽不认为事情能单凭一枚烟火便得了结,可见西门阳就这么冒了出来,心下还是忍不住暗骂了句「愚蠢」——埋伏事败,接下来的对应不外乎两种,一是趁对方援手到来前速战速决;二是直接撤退。以双方的实力对比,要想速战速决几乎是不可能的。在此情况下,既然埋伏者并未露头,先行撤退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西门阳不仅就这么露了头,还招呼着帮手一道现身……若他是那个帮手,眼下不是气得吐血便是图谋着丢下他走人。
    不过那「景兄」二字……莫非西门阳找来的帮手乃是景玄?回想起先前曾由白冽予口中得知的、那海天门主末徒的种种「丰功伟业」,西门晔足下一顿扬扇一点一拍,于化解西门阳剑势的同时出手反击,目光却已直直对向了远处正慢条斯理地由草丛中步出的儒雅男子。
    「少谷主是何时发觉这是个陷阱的?」
    见西门晔朝己望来,景玄面带笑意如此一句脱口,身形却忽地一闪,竟是陡然加速、一个迂回堵上了他来路、双掌幻出道道虚影直袭向他后背!
    西门阳实力犹逊于西门昊,对西门晔自然没法造成什么威胁——如非顾忌着族中规矩,他直接下杀手倒也省事——可景玄却非如此。那虚实难分的掌影间透着的诡秘气息让西门晔选择了避其锋芒、身子一侧避开二人的夹攻,同时以绝尘挑上西门阳持剑的右臂便是一带。以扇作为兵器,诀窍自然在于对于劲力的运用。给西门晔这般轻巧地一挑,西门阳只觉右臂突地失了控制,手中长剑竟就这么给牵引着刺向了景玄。
    以景玄的实力,想避开这一剑虽非难事,出手上却不免有了片刻迟滞。便趁此机,西门晔绝尘扇扬、锋若利刃的扇缘袭向景玄脖颈,唇畔冷彻笑意勾起,回道:「景兄的诱敌之计颇具新意,只是实际用上的表现太过做作,这才落了下乘。某久闻景兄大名,这些日子来亦多蒙景兄『照顾』……眼下既然碰上,少不得要好生回报一番了。」
    事已至此,自然再无须顾忌打草惊蛇与否了。见景玄一个后撤避过扇缘反掌相袭,西门晔手中扇面一收,蓄满劲力的扇端往对方咽喉便是一点,正是以攻对攻的险招。
    正所谓攻敌之所必救,即便以景玄之能,此时也不得不撤掌回防。伴随着气劲交击声响,掌扇相交,出手的二人双双一退,面色俱是有了瞬间的潮红。
    景玄惊于其真气的浑厚和锐气,西斗晔却是因对方掌力带着的邪异气息而吃了个闷亏。当下双双调息准备再战,不想二人身形方动,先前给晾在一边的西门阳却于此时横插一杠子提剑袭了过来。
    西门阳和景玄之间谈不上什么默契,自然更谈不上什么配合。他这剑一出,不仅阻在了景玄前头,更给了善用巧劲的西门晔一个借力打力的机会。见西门阳的剑又一次给引向了自个儿,景玄低斥了声「碍事」,竟是无视于双方合作者的身分格开其剑一掌击向他胸口迫使西门阳跌出了战圈。
    西门晔虽不至于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关心西门阳的状况,可见景玄如此态度,心下却仍不禁起了几分悚然。可不论如何,既然景玄已然出手,他眼下所需要的,也不过是将计就计将对方拖延到援军到来为止。心思既定,西门晔足尖一点、手中绝尘袭向对方便是迅疾数点,凌厉的攻势即便连景玄亦只得连连翻掌挡架,不想原先收着的扇面却是突地一张,持扇的人右腕一翻、竟就这么将那雪白扇面当胸拍去!
    可出人意料的是,面对这一击,景玄竟是避也不避,双掌一反同时击向西门晔胸口。以攻对攻,结果自然又只能是二人给相触的气浪迫得双双后撤。好在西门晔这趟毕竟占了先手,情况比之景玄要好上几分。当下一个后踏立稳身子同时急运真气化解入体劲道。他容色微沉正待接续着出手,不意却在同样刚立稳身子的景玄面上瞧见了一抹有些诡异的笑。
    见着那抹笑,西门晔心下警戒大起,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他竟在不知不觉中闯入了对方先前布下的埋伏圈中!
    按说构成埋伏圈的不过是十二个成不了气候的二流人物,本来怎么也不至于让西门晔放在心上——这也是让他一时疏忽进到其中的主因——可既有景玄在场,又能让其露出如此胜券在握的表情,又岂会如此简单?心下暗道失策,西门晔强忍着胸口的窒闷感便待提气远离,便在此际,连番「嗤」、「嗤」声响起,竟是十二支弩箭分自四方挟惊人之势袭向了自身!
    如此威势,自然只有军用的连弩能够做到。
    即便以西门晔之能,仓卒之下面对自四方而至的弩箭,也只有强运真气于周身布防并以轻功闪躲的分儿。手中绝尘展开拍落数支弩箭,同时听风辨位展开身法加以躲闪。只是这回景玄和西门阳带来的都是军中一等一的用弩好手,虽不见得能精确捕捉到西门晔的身形,可相互配合着布置出细密箭网却非难事。
    在此情况下,即便西门晔正处于全盛之时,亦不免要着道,更何况是景玄的邪异掌力依旧梗于胸口的此刻?饶是他已竭力闪避,仍有几只弩箭擦着双腿,后背更是猛地一阵大力挟巨痛透肩而过……知道自个儿终究还是中了箭,思及军用连绎能连续发上十五支箭的事实,西门晔眸光急扫过周遭环境,而旋即身形一矮陡地前冲,趁着对方重新瞄准的空档向东突破。
    即便有弩箭在手,面对陡然逼近的流影谷少谷主,守于东侧的三名弩手仍只能落了个血溅当场的命运。只是西门晔虽顺利突破了个口子,代价却是由后直钉上左大腿的弩箭。好在他事前有所预期以真气相护,才不至于让那根弩箭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