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大家讲起历史文学时,嗓门如雷,滔滔不绝。”
    “很精神的一个老爷子,后来生了重病。”
    “最后一次见他时,我给他去送东西。那天天气很好,看着他笨拙地提着东西,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那时我便意识到,他最终离开的时候,我也只能默默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离别很无奈,但我们依然可以惦念着他,继续走下去。”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你别老把这个想法寄托到别人身上,你自己心里就开着花呢,一朵一朵的,多漂亮啊!我走了,能帮你割掉心里边儿最后一把草……你该长大啦,该长大啦……”
    这句台词来自她最喜欢的电视剧。
    她总是反复看那个片段,以前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终于懂了。
    按照母亲以前写好的遗嘱,我把小姨一家接了过来。在当年母亲最穷困无助的时候,正是他们一家人施以援手——即使他们自身也生活困难。
    他们家人多,房子不够住,赵理安便让我搬到他那里。
    ——说实在的,到哪都是挤。
    但挤得很快乐。
    在狭小的床上搂抱着入睡,在小卫生间里一起洗漱,在折叠桌上凑在一起吃饭。嬉笑亲密得很幸福。
    刚入社会总要辛苦些,我总要熬夜画图纸。开始画的时候,天还是黑的,窗外的风声像狼嚎一样凄厉,在这样的长夜,我却心无旁骛,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想要在社会上站住脚跟,首要条件就是好好努力。
    干完活后我爬回床上补眠。
    某日天空渐渐泛白时,我听到几声纷乱的鸟鸣,声响脆生生的,由高变低。我起得比往日要早,看看钟,这才凌晨四点,迷迷糊糊间发觉赵理安不在旁边。
    仿佛受到某种感应,我赤着脚走到门前,开了条门缝,看见了赵理安的身影。
    我们住一楼,小破楼前有块巴掌大的空地,赵理安正在轻声背东西——我猜是为考专业证做准备,整个天空都是清冷的雪白,微风掠过他的锁骨。
    我笑了,全身的疲倦一扫而光。
    我们都在为未来努力着,真好。
    一年后赵理安也毕业了。
    赵理安站在孙中山像前,我帮他拍照。学士袍在别人身上显得臃肿,但他穿却依然玉树临风,赵理安现在越来越沉稳,但还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少年人的活泼。
    不出意料,他的父母没有来参加毕业典礼。我便身兼数职,又当男友又当妈,还得给他的同学们发零食吃。
    毕业典礼过后,我和赵理安也不急着离开,坐在一旁吃雪糕。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们都聚集在这个小广场上,活像一群肥企鹅。
    很多情侣们在咬耳朵,不少小姑娘眼眶红红道:“我们以后结婚,一定要去走百步梯哦。”说罢就要和男友“拉钩”。
    赵理安用胳膊肘撞了下我,不正经道:“以后我们结婚,我抱你上去?”
    我随口说:“我力气比你大好吧。”
    正插科打诨着,只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正向我们匆匆走来,她的长相与赵理安有几分相似。
    赵理安脸色变得不太自然。
    “妈?”
    那女人激动地抱住他,啜泣道:“理安,太好了,你爸终于同意你回去了!”
    “我们母子终于熬出头了!”
    27.
    那女人紧紧地搂住赵理安,像在攀附着一棵摇钱树,赵理安皱了皱眉,没有推开她,女人便变本加厉地念叨着,如野兽在梦呓。
    赵理安摘下自己的学士帽,扣在那女人头上,沉默了许久,故作轻松道:“妈,养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把儿子卖出去了,你很开心吧?”
    “……”
    那女人也许过于激动,竟也不顾有别人在旁边,诱劝道:“理安……我们求了那么多年,你爸终于松口了,咱们再加把劲,好好跟二哥他们搞好关系,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我从来没有求过他们,妈,你为什么十多年来一直苦苦纠缠,有意思吗?”赵理安嘲讽道,“怎么搞好关系?像狗一样低三下四地去讨好他们?”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为你妈做一点事情怎么了?”女人反推开赵理安。
    拥挤的广场上人很多,争吵声引来人群的侧目,女人却依然口不择言:“不然我生你养你是为了什么?”
    “妈?”他像是在唤一个称谓,又似在质疑什么。
    我仿佛听到某种细微的声音,细针刺破麻袋,里面的细沙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
    二人正站在广场的人群中,我却看到漫天黄沙向赵理安卷来,他沉默地站着,等待那如毒虫的风暴将他细细啃食吞没,赵理安独自站在战场上,赤手空拳,竟无一个眼神给他力量。
    我有些粗暴地将他们拉开:“对不起,女士,我是他的‘监护人’。”铿锵有力地打断了她。
    这时他突然回过神来,错愕地望着我,像个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婴儿。
    “有什么事请跟我谈。”我冷淡道。
    女人怒目圆瞪,难以置信道:“监……监护人,开什么玩笑?”
    “校长讲话要开始了,失陪。”
    还未等那女人说些什么,我拉着赵理安奋力挤出了人群。
    “校长讲话”自然是子虚乌有,匆忙离开广场后,我们回到了那栋泛黄的老楼。
    进了家门,赵理安烦躁不堪地把学士服脱了,解开衬衫,撩起一件被汗水湿透的背心。走一步,脱一件,到浴室时他全身上下只剩条内裤。
    入眼是他光裸白皙的背脊,赵理安懒散地揉了下脖子,像是只犯困的猫咪,他往后微微仰头,有气无力地喃喃:“川哥……我想抽烟。”里面掺着点撒娇。
    我将他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轻松道:“想抽就抽吧。”
    赵理安愣了下,似乎没想到我那么轻易地同意了。
    他走过来,将脑袋搁在我肩膀上。赵理安脸上有一点湿凉的汗意,他依恋地蹭着我,睫毛轻轻扇了下,心灰意冷地闭上了眼睛。他在我肩膀上印一个没有温度的吻:“抽烟只是心理依赖而已,没事,我不抽了。”
    “偶尔一次没关系。”拍了下赵理安的屁股,“先去洗澡吧,洗完澡出来吃饭。”
    被亲生母亲当做家畜般任意“贩卖”,他现在的情绪可能已跌入谷底。
    “理安,今晚咱俩奢侈一回,我做五菜一汤,红烧肉全归你。”
    “收完了!”收拾完碗筷,我解下围裙,长舒了一口气。
    赵理安正在擦桌子,我说:“理安,你如果现在想抽烟,就去通风好一点的地方抽吧。”
    “要不你去买包好一点的烟?”说着我便往兜里掏钱。
    赵理安走到窗边,从盆栽里揪出一片薄荷叶,他将叶片卷起叼于嘴中,朝我扬唇一笑。
    “有这个就够了。”青色的叶卷衬着赵理安格外好看,颊边梨涡如花苞一样点缀着。
    看着他熟练的架势,我有些不是滋味:“你几岁开始抽的?”
    “不记得了,小时候不懂事,以为这样做我妈就会来管管我,可惜她没有。”他思索了会儿。
    “对了,”赵理安摸了下自己的下巴,突发奇想道,“我妈跟我长得很像吧?她这里也有个小沟。”
    “你们笑起来也挺像的。”
    但本质上却不同,一个虚伪浮夸,一个真诚自然。
    赵理安道:“我虽然很讨厌她,但本能地还是会产生某种幻想,但今天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是真的失望了。”
    “其实……我爸打算找我回去这件事,前一阵子我就听到风声了,他的几个接班人不知惹上什么事,被很干脆地解决掉。”
    “我爸这几年身体也不行了,所以才急着把我找回去。所以说,我比我妈要早知道,我本以为她至少会为我着想一点,没想到……”
    赵理安将叶片放在唇间玩闹,试图吹奏出声音,却只是徒劳无功:“她连我的意见也不问,只为她的‘钱途’考虑。”
    “但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做人要靠真本事。”
    我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找上门来给你麻烦?”
    “她没那个脑子,但我爸肯定会使些手段。”
    “如果……”
    “什么?”
    赵理安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什么,像是阳光下的星星。
    赵理安将叶卷夹于指尖:“川哥,我们现在就谈开吧。”
    我扶额苦笑道:“预先演练琼瑶剧本吗?”
    “我们都不小了。”他拉着我的手,像幼儿园老师在给我讲道理。
    我应道:“我知道。”
    距我母亲离世也有一年了,前几日我和赵理安去看了她。那句“倪川,你该长大了。”还言犹在耳。我们并未成熟,却也不再像过去那般幼稚,现在正是一个尴尬的境地,好似白与黑的过渡是浑浊的灰。
    “如果我们遇到什么糟糕到无法解决的事,你要理性点。”
    “怎么个理性法?”
    “该放手时就放手。”他淡然得像在讨论一件琐碎小事。
    “操……”我小声爆了句粗,“你他妈当游戏有重启键吗?”
    “川哥,即使事情走到那个地步,我也是不会放开你的。”他的手掌覆上我的右手。
    “所以到时候,你一定要推开我。”
    窗户开着,非常轻柔的白纱窗帘,飘荡着像是岁月流转,洁白干净的年代。而我似是不想再多考虑什么了,眼前的风景令我无法移开视线。
    “你很自私。”我说,“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大不了老子拼了。”
    天空中那么多星星,如城市里的车水马龙,闪烁着对我而言如出一辙的光芒。
    而我只想抓住我的月亮。
    赵理安的眼神像在说“好”。
    向前走,也许是一扇坚硬的玻璃门,我会磕碰到鼻血直流,头晕目眩,倒地不起。也许运气好,前方什么都没有,于是柴米油盐,平淡一生。
    我们是两个赌徒,把仅剩的筹码干脆地抛了出去,赌一个全然未知的未来。
    而我愿意赌。毕竟,他也把自己赌给我了。
    在被院长叫去谈话前,我去上了个厕所,在隔间里逗留了好久,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我在便秘。s院的卫生间设计得很漂亮,而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在此处释放灵魂。
    院长的话很委婉,我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无非就是土豆搬家——滚。
    其实还是有些遗憾,这毕竟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在其中也投入了相当的热诚。看着耗费了很多心血的图纸全都交人接手,我感到释然又无奈。
    所幸离开时,我还在食堂蹭了顿员工特价套餐。
    搬着东西回到小楼,我碰到了刚回到家的赵理安。
    “赵理安?”我哑然失笑。
    他此时应当在单位里才是。
    赵理安举手作投降状:“我爸这招也太老土了。”
    我看着他脚边的纸箱,笑道:“你也泡汤了?”
    “好吧,咱俩都是无业游民了。”
    赵理安和我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下,漫无目的地望着夕阳西下。
    第一次失业,居然是因为爱人父亲的打压。
    而我的爱人,并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豪门富少爷,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已。
    “明天继续找工作吧!”赵理安的笑容映衬着暮色。
    他没有痛哭流涕地向我哭诉,道歉。
    我们彼此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些。决定了道路,一起走下去就是了,没那么多废话。
    “嗯。”我笑着说。
    今日的天空特别美,云朵斑驳,像凋零的小雏菊。
    28.
    这个夏天过得很快,秋天也短得像兔子毛茸茸的尾巴,转眼间入冬了。
    初夏时,我们的日子过得很不错。住处虽破旧,但夏日时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