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穿。再一掏,又掏出几间江湖人常穿的衣服,从春装到冬天的皮袄大氅样样俱全。
    锦瑟默想片刻,将面具和衣服放回去,走到外面,找人一问,说是端王去城外玉清观烧香去了。
    锦瑟心中暗奇,这时候烧的什么香?
    不过也好。
    锦瑟在靴子下钉上块木头,把身量撑到和端王差不多高,默等到掌灯时分,戴上人皮面具,穿上垫高的靴子,将箱中端王备下的衣服穿了,从寝宫悄悄走出去。到了前面院中,廊下一名太监正打呵欠,见了他,结结巴巴道:“王……王……七少爷何时回来?这时又要到哪里去?”
    锦瑟知道端王在众兄弟中排行第七,想必七少爷是这套衣服脸面顶的名号,因此略一点头,压低声音道:“去水牢。”他将近两年没有说过话,出来之前将这三字反复念诵,说得十分顺口,不露半分破绽。
    那太监连忙挑灯在前面走,锦瑟拿捏着姿态跟在后面。
    水牢在王府后院,外面看不起眼,进去后只见一条潮湿幽径通往地底,两侧石壁上隔老远点一盏昏黄油灯。
    一步步往下走,直觉是往地狱里走,心里却觉得是往天堂上走。
    锦瑟一颗心怦怦乱跳,腿肚子偷偷摸摸地发颤。
    水珠滴嗒滴嗒响个不停,四周寂静如死,只能只到自己的呼吸声。眼前陡然一黑,所有油灯到此断绝,眼前一片漆黑,却有五彩的光斑幻影在眼中晃来又晃去。锦瑟闭了闭眼,眼睛上忽然像是被烫到一般,一片火红。
    他一惊,睁开眼。
    十余名黑衣侍卫手执火把雁列两侧,中间的大椅上坐着一人,俊面朱唇,冷峻如冰山一般,正抬起优美的下颌将一杯酒倾入口中。火把的红光映在一张玉面上,惊起涟漪般浮动的明艳光泽。
    仿佛三伏天里落了一场霜雪,锦瑟被冻得全身僵硬。
    “果然没让我失望,你真的来了。”端王嘴边一缕似嘲似讽的笑容,“你果然还是让我失望了,不是说了不能背叛我,不能算计我?”
    锦瑟吊在嗓子眼的惊疑不定的心坠了下去。不是梦,不是幻,眼前真真切切是这个索命魔头!锦瑟眼前一黑,却拼命站定了不让自己仰倒下去。
    “我正奇怪你怎么性情大变,便在你身上突然发现这块从前没有见过的东西,怎叫我不起疑心?”端王把玩着一块玉佩,玉中一缕翠色盘曲缭绕如出岫之云。他启唇微笑,“可我万万没想到,这小小的东西竟然出自吴兴。吴兴恰巧有位天下惊艳的古越裳,江湖传闻古大公子解散漕帮抛下新婚娇妻是为了寻找一个侍读少年,嘿,为一介仆辈抛弃所有,真是情深义重令人感佩──不试这一下,还不敢相信,试这一下,试出的结果真叫本王吃惊。”
    端王盯着手里的玉佩,睫毛浓密修长如小小羽扇,将所有感情遮掩得密不透风,“古越裳活在世上,便如芒刺在背。本王日夜想要杀他而不能得,却没想到自己身边竟然养着天下间最大的诱饵,妙极妙极!”
    他说着明明该极为得意极为欢畅的事情,声音却冷若冰霜,全然没有半分喜悦,
    锦瑟心乱如麻,问道:“少爷呢?”
    端王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不是警告过你们,不要背叛我,不要算计我,为什么你们总不听?”
    锦瑟问:“你没有抓到我家少爷,只是骗我的对不对?”
    端王抬起眼睛,锦瑟猛然一惊,那双冷峻的眼睛里藏着鬼魅,狠毒孤绝,如要将人剥皮拆骨吞下腹去。
    锦瑟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听到端王道:“放心,你不久就会见到他。”
    锦瑟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他的意思,手脚刹那冰冷,惨笑道:“你……你休想……我不会让你……”他心下发狠,猛然向舌头上咬了下去。一名黑衣卫士身影一晃捏住锦瑟两颊,动作虽快,锦瑟口里已经鲜血如涌。
    端王神色不动,道:“想死?”
    锦瑟拼命挣扎,如濒死的小小飞蛾。
    端王点了点头:“好,我让你死。”冷笑着一挥手,侍卫们把锦瑟拖出了水牢。
    地牢外仍在下雪,鹅毛般的雪花从漆黑的天幕上落下,已堆了厚厚一层。锦瑟被侍卫们按着跪在地上,冰寒一点点渗进衣服里,膝盖疼如针刺。天上突然亮了一下,锦瑟木然抬头,看见一朵朵硕大的烟花在天上爆炸,爆炸声紧接着此起彼伏地响起。锦瑟木然想:“原来又是除夕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端王是在上元灯节,也是这样寒冷的夜,天上也是这样异彩纷呈的绚丽景致。烟花的寿命很短,一刹那的光华四射后便陷入无边的黑暗。锦瑟心里似寒似热,却也明白自己的生命就像这烟花一样,立刻就要陷入无边的黑暗中了。烟花死后,化成灰飘散于空气中,他死后呢?少爷会知道他死在这里了吗?少爷会来找他吗?最好不要……就这样默默地死了吧。少爷不知道,就不会伤心,就不会来找他,就不会有危险……不知道少爷平安脱险了没有?
    下巴突然被人挑了起来。
    锦瑟茫然抬头。
    端王冷笑:“何不说说最后的遗言?”
    锦瑟怔了怔,闭上眼睛说:“我……我很想……很想……”很想什么呢?他想起了吴兴城里的小楼,小楼下有柳树,有荷塘,有红色的大鲤鱼,梨树下有他亲手埋的梨花白酿,他还想起了少爷的白马、弓箭,想起了抱朴寺前长长的石阶山路、一挂挂的桂花,想起少爷似笑非笑的脸和亲吻他时温柔的表情。
    锦瑟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他知道从今往后再也不用吃苦了,再也不用牵挂煎熬了,他的人不能回江南,死了变成鬼就再没有人能管得住他了,死了他就自由了,就能回江南了,就能回家了。
    “我想……回家……”锦瑟喃喃。吴兴城里有他曾经拥有的一切,有他一生所有的梦想与甜蜜。
    端王冰冷的眼中升起异样的烦躁,陡然,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猛地把手从锦瑟脸上抽走了,厉声喝道:“埋了他!”
    侍卫拖起锦瑟推到一个新挖的深坑前。坑里已安置了薄棺一口,侍卫们在锦瑟背上粗鲁地推了一把,锦瑟便一头跌了下去。棺盖压下来时,锦瑟平静如水的心里不由得起了一丝惊惧,下意识地伸手扳住棺木,一名侍卫抽剑砍下,锦瑟惨叫一声,左手四根手指的指节如萎落的白花一般跌在棺木外,鲜血顿时飞溅开。锦瑟疼得几乎昏厥过去,不由得缩了手,棺盖便沉重地压下去,砰砰砰钉上长钉,一铲铲的土夹杂着冰雪滚滚而落,垫得和四周齐平了,侍卫们上去一阵乱踩,等踩得平实了,退回端王身边听命。
    长相守 46
    端王望着漆黑的夜空,眼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感情。许久,他冷冷吩咐:“派人去见胡彦之,让他放话出去,古越裳要找的人在我手中,古越裳若想把人要回来,就闯一闯端王府后的百绝剑阵。”
    一名侍卫低诺一声,躬身离开。
    端王没来由的又是一阵烦躁,起身拂袖而去。
    寝居里点着手臂粗的红烛,一掬掬的泪从修长烛身上淌下聚成俨俨的一团,晶莹堆叠,像是从心脏里新鲜滴下的心血。端王怔怔看着,抠了一团在掌心里揉捏,烛光浮动,涟漪般闪动的光晕里浮出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庞,初看时平常,越看越觉得惊人的漂亮,眉眼含笑,眸若含珠,光彩照人。他看得出神,低唤道:“卓泠……”话一出口先惊了自己,烛光中的人影也遽然消失。
    端王低哼一声,突然用手捂住左胸。像是一把利刃砍在胸上,一丝割痛正从胸口撕裂开,他佝偻着腰慢慢屈下身去,像是突然间不能承担自己的重量。服侍的太监站在门边,欲进不敢,唯唯诺诺,伸头缩脑。
    端王突然一声厉喝:“挖!把他给我挖出来!”
    小太监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端王飞步抢出,直奔北园。
    放烟火的时间已过,偶然一颗冲上夜空,像贪玩的孩子错过了游戏,冒冒失失冲来独自戏耍,却只得一片寂寞的灿烂。
    端王睁大眼睛瞪着面前的大洞。
    那洞在烟花的光中明了又暗,忽然又是一明。
    棺木开着,里面的人已不翼而飞。
    只留那么一个长方形的黑洞,像是一张带着冷冷笑意的咧开的大嘴。
    一股无名之火从冰冷幽寂的心底升腾上来,烈火一般烧过喉咙,直烧进脑仁儿里,烧得火燎火烧般地辛辣刺痛。端王双眼血红,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冷笑,他握着拳头嘿嘿道:“好,很好啊!你们很好啊!”
    端王府中铁骑三十六,飞驰如风,捕命缉人,向来无失。
    今夜,大雪无痕,冰风如刃,蹄音震碎京师宁静的夜。
    驰出京师往东南而行,遥遥望见卫河蜿蜒南去,截断追捕之路。线索至此而断,侍卫低声道:“河面这样宽,无人能飞掠,他们必是上了船。”
    端王沉默无语。
    便在此时,河上远远亮起了一盏明灯。似是静夜懒洋洋张开了一张眼,将挑衅冰冷的眼光高傲扫来。端王嘴唇一抿,一丝冷笑便如刀锋出鞘,锐利冰冷,见人伤人,见血封喉。那是古越裳吗?若真是,他倒真要佩服这个反复与他做对的人。对方既然已下战帖,他岂有不应之理?
    端王一夹马腹,无声冲在最前。三十六骑反应迅速,立刻跟上。
    船行水上,顺水而下,轻快敏捷;马走西岸,激风扬袂,奔腾如电。转瞬间已奔出二三里地,马队终于平头赶上船只。这时才看清那船只狭窄轻便,舱前的竹竿上挑了一盏六角的玻璃灯,如静夜里一朵娇黄的花儿盛开了一般。
    灯下站着一人。那人身材修长,宽肩窄腰,身量处处都是恰到好处的好。
    端王总共也没有见到古越裳几次,双方距离最近的一次要数小侯爷府里遇刺,兵慌马乱,匆匆一瞥,各自被冲散。
    这一次却是看清楚了。
    只见那男子悄立船头,皎然出尘,如一只欲凌空飞去的白鹤。他转过头,望着端王,斜飞入鬓的长眉微一挑,从春冰般的眸中泻出一瀑平静的笑意。不似人间所有。这人,竟似云端的仙降落凡尘。端王握着缰的手不由得一紧。这时他才看见,古越裳手中握着一张大弓。那弓是墨色的,在黑暗中不甚显眼,弓上搭的三根利箭!明雪亮,却因着主人手指的转动而折射出明亮,刺得端王眼睛微微一痛,像是有细小的沙粒迷了眼。
    长相守 47
    “三箭。”清澈淡定的声音传入端王耳中。
    “三箭之后,尘埃落定,生死由命,各不怨天。”古越裳平静地笑着,手指一松,三枝箭像飞鸟般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