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建朝之初,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如今对外京声称先皇先后仍被禁足在虚英观,好生供养。如今若皇上执意处死德馨公主,天下人又将作何猜想?”中书侍郎翘玉丰亦上前奏道:“依臣之见,前有唐太宗与杨妃之先例,不如将德馨公主收入后宫,对外宣称先皇亦承认我朝统治,亦能使天下人信服。”
“简直一派胡言!”唐毓祈急忙争辩,“万一那德馨包藏祸心,行刺皇上,这个责任你信谁担得起?”
只这一句,使得裴祖寿一派哑口无言。
连锦年叹息,抬头盯住大殿顶上雕的飞舞金龙。
“说来说去,便是怕她行刺朕罢了。”若是死在她的手里,他倒也甘愿。
可是,她下不了手不是吗?
若非不然,她之前有的是机会,可是她没有下手。
她心里最爱他的,不是吗?
如今的她,失却了记忆,他还能送她去哪里?
要硬生生地告诉她,她的父母已经死了,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而压走她傅家江山的正是她深爱着的男子吗?
这样的痛,她已经受过一次,他不能让她在经受第二次。
“可是,她是朕的妻子。”平静地扫视众人,眼中是不容质疑的威严。
“朕也德馨是前朝皇帝赐的婚,虽未举行大婚典礼,却已以前朝皇帝下旨之后便在双方宗祠入籍,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朕的妻子,不能流落在宫外,不是吗?”
看着唐毓祈与董瑜:“如若不然,朕这后宫的妃子可……不知有多少要流落在外——或许,还没有这流落的福气。”
唐毓祈与董瑜皆是心惊。
皇上在暗示他们,若是他们今日再反对,宫里的唐、董两位贵妃就有可能要流落宫外!
“且,她怀了腾的子嗣,却在宫外被人追杀之时,掉了。”语气阴沉,是沉重的悲痛,他和清儿的孩子。
唐毓祈一时语塞。
莫不是皇上知道了什么?可这杀手并不是他派去的,该不会……
他们兄妹俩暗地里做了不少事,也不晓得连锦年到底知道多少,忍了多久,若今日自己不顺着他,往后真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新帐旧帐一起算,废了妹妹的贵妃之位——那唐家没落之日也屈指可待。
“臣……还请皇上三思。”语气却已没有了方才的强硬,讪讪地退回去。
嘴角是满意的笑,连锦年转头看董瑜:“董聊?”
董瑜吓出一身冷汗。
看来今日皇上是铁了心要接这德馨公主入宫了。
嘿,管她是不是前朝余孽,如今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女儿,董家才能长保富贵。
也不敢说什么,耷拉着脑袋退下了。
何清辉气得真哼哼,正要上前再奏,连锦年已是不耐烦。
“朕意已决,裴聊家所奏不无道理,乃是真正为我朝的肺腑之言。”顿了顿又道:“区区女子罢了,又已失却记忆,众聊家又何必如此大做文章!”
便起身:“好了,朕乏了,众聊家都退下吧。”
抬步便走,不顾身后何清辉依然固执地喊道:“皇上三思啊……”
三思?
他就是思虑太多,才使得清儿受苦。
一百四十六章 香如故:翌日
清晨的阳光,隔着水雾淡淡地打在紫竹廉上。
锦榻上的华清感到一丝闷热,不舒服地转动身子。
绿萝急忙上前,拾起扇子便要为主子扇扇,却被一边的水仙忙不迭地制止,眼神严厉,不晓得自己哪里做错了,绿萝急忙缩回手来。
水仙这才放心地摇了摇墙角的五彩络子,小阁的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一名清秀的侍女,水蓝色的流苏长裙,轻移莲步,如猫般无声无息。
侍女在榻前跪下,对着尚未睁眼的华清磕了一个大头,这才从腰间掏出一个白玉小瓶,拔开那红锦缎的塞子,又拾起金檀木矮桌下一把雪缎缝的扇子,将瓶子里的甘露洒在扇子上,方开始轻轻地扇起来。
整个过程流利快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绿萝看在眼里,心中却是心疼。
这些侍女都是原先侍候公主的侍女,看她们的动作,一举一动皆是小心翼翼,皆有规矩,可想而知主子原先过的日子是多么的舒适。
那真是被宠在手心的感觉。
想起主子后来受的苦,真不敢相信如此娇生惯养的一个人能承受如此大的痛楚。
主子,真是坚强呢。
铃声微响,水仙却机灵地听到了,急忙起身来,同样是猫般无声无息地出去。
不一会儿,便进门来,小心地走到公主身边,仔细地瞧了瞧。
却见公主蛾眉微蹙,已是醒了。
“公主,驸马爷求见。”
华清是半晌不答话。
水仙亦不敢有所举动,只能恭身候着。
许久,才道:“驸马?本宫何时承认他是驸马了?”声线是懒懒的,带着说不出的高傲与尊贵。
水仙慌忙跪下:“奴婢该死!”
华清却没有再追究,只轻轻一摆手,水仙急忙上前扶她坐起。
那水蓝色衣裙侍女急忙走到屋角,扯动那五彩络子:“叮——叮叮——”三声。
便有侍女鱼贯而进,有捧着洗漱用具的,有抬着梳妆台子的,有抱着梳妆盒子的,有捧着公主衣裙的。
清扫蛾眉,略带双颊,颧骨上的淡淡疤痕被一朵大红色的牡丹掩盖。
“公主真是美极了!”绿萝不由地出声赞叹。
一直只见主子的愁容,即使是笑也是淡淡的哀愁。
如今的主子,虽不笑却已美艳绝伦——这便是心境吧?
却没想招来水仙怒目而视:“好大胆的奴才,主子的容貌岂是你能评论的!来人!”
便有左右两名侍女上前,要架了她出去。
华清只一眼,水仙急忙制止她们。
“这丫头是连锦年带来的?”华清转身,淡淡地看住绿萝。
水仙点头称是。
“想来也是,这样没规没矩的。”又道,“随她去吧,也不碍事。”
水仙连忙点头,心中亦松了口气。
这个绿萝,怎么都教不起来,不过也难怪,这整个皇宫,怕是找不到想公主这般精细的主子了——谁让当年的皇帝宠她宠上了天。
正厅。
华清端坐在铺了冰丝雪纱的紫竹榻上,一身鹅黄色的流苏长裙,用银线在衣襟袖口处绣满了绽放的木棉花,外罩了洁白半透明的蚕丝软烟罗,乌黑的发丝懒懒地披在身后,说不出的慵懒娇柔,耳上垂了一对大红色牡丹耳坠子,与颧骨上的牡丹呼应,栩栩如生。
连锦年站了在殿下,穿的是杏色的袍子,一双好看的眉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中是叹息。
华清,这才是真正的华清。
“连锦年,你来的倒早。”嘴上是不饶人,嘴角的丝丝笑意却泄露了她心中的甜蜜。
连锦年讪讪笑道:“草民心中记挂公主。”
华清“噗嗤”一笑:“连锦年,本宫怎么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连锦年亦笑:“是。草民与公主初次见面,便是在这里。”顿了顿又道,“今日草民还带了两个人一同前来。”
“哦?”华清挑眉。
随后水仙便领进两个人。
“是你们。”华清脸上颇有些不自然。
是华琳与天庆。
天庆见了华清,早是高兴地扑上去,却见华清那样警觉的表情,又停在半路:“……七姐……”
二表哥说七姐失去了记忆,不记得大昭朝灭亡的事了,那如今她对他,也会像以前那样怀有敌意吧?
因为母妃,她总是不太喜欢自己。
“妹妹,好久不见。”华琳是淡淡的得体的笑,只点点头,略略施礼。
华清是皇爷爷册封的德馨公主,自己虽长了她几岁,论品位却是在她之下,因此见了面,按例是要行礼的。
华清点头,亦笑道:“姐姐怎么回来了?莫不是婆家欺负姐姐了不成?”心中却是明了,华琳身为公主,又是连家血脉,连家堡威名在外,又有一个武林盟主的亲戚,何人敢欺负她!
华琳摇头,看了一眼连锦年,强忍住心中的冲动,只淡淡道:“只不过想家了,回来小住一段日子罢了。怎么,妹妹不欢迎我?”
华清笑:“什么欢不欢迎,这里亦是姐姐的家……”
话音未落,却听见外头传来喧闹声。
华清皱眉,身边侍候着的水仙急忙使了个眼神,绿萝便急急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便进门来,脸上是不安的表情。
连锦年忽地有不好的预感。
“回公主的话……外头……”却不知如何说好。
华清有些恼了:“吞吞吐吐的作甚?”
“外头……”绿萝无奈地,“沈淑妃求见。”
其实并不是求见,而是硬闯。
连锦年忽地白了脸色。
这该死的女人,这时候跑出来闹什么?
他已不知稍后华清要出夜清宫时,遇上宫中女眷该如何应对,千求万求,吩咐水仙尽量留华清在夜清宫不要出去——华清身子怕热,过去是常常在夜清宫一住便是小半个月不出门的——她却偏偏自己送上门来!
“什么沈淑妃?”华清拉下脸来,“趁我不在,又有什么狐媚子勾引了父皇不成?”她就是讨厌这些女人,心里眼里都是母后那个后冠,绞尽脑汁地要去得到,“走,让本宫会会这个沈淑妃!”
一百四十七章 香如故:戏蝶
夜清宫外,是如蝶急切的身影。
不晓得皇上弄了个什么女人回来,竟藏在这夜清宫里。这夜清宫是宫内禁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一定不能失宠。
正想着,却见连锦年怒气冲冲地过来。
“你来这做什么!”连锦年低声恼怒地。
急忙展开如花笑靥,甜甜地粘上去:“皇上,臣妾听说来了位新姐妹,特来请安。”
回答她的却是华清冷然的声音:“什么人这样大胆,竟要跟本宫做姐妹。”
如蝶闻声看去,霎时惊得白了脸:“沈若水!”
怎么会是她!
浑身立即像长了刺般,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沈若水,你竟还敢回宫来!”说着转身哀求地看着连锦年:“皇上……”
连锦年心一沉,急忙打断:“皇上此刻不在宫内,淑妃娘娘还是先请回吧。”声音是刻意的恭敬,眼眸中却有警告的意味。
如蝶愣住。
华清则是一脸不解:“沈若水是什么人?”转头看水仙,水仙去不知如何作答。
“罢了。”也不想追究,款款走下台阶,到沈如蝶面前,“这位,是……”身边水仙急忙道:“回公主,是沈淑妃。”
“沈淑妃。”华清傲然地扬起下巴,“你可知这夜清宫,若非有本宫的准许,任何人都是不可擅入的。”
如蝶湖涂了:“什么公主,沈若水,你在搞什么?”
被顶撞了的华清恼了。
从小到大,便是父皇也没敢这样和她说话的。
“呵。”她冷笑,“倒还来了个不怕死的。你可知道得罪本宫的下场?”
这是如蝶已有些怕了。
太古怪了,眼前的人明明就是沈若水,为何被称作公主?皇上又为何要制止她称呼他为皇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警觉地退后几步。
见华清眯起眼,是发怒的前兆,水仙急忙上前打圆场:“不长眼的!不认得我们公主,竟也敢闯夜清宫!还不快滚!”
虽然公主失忆,忘记了身份地位的变化,但是她却不能忘。
即便皇上此时护着公主,可沈淑妃此时肚子里怀着龙子,若是公主一个恼怒把孩子闹没了,朝野上下总是会有议论的。
如今,她已不是公主了。
心中觉得蹊跷,也知此地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