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
她的脸都憋红了,他才放开她。
她张嘴大口吸了几口气,然后却不知说什么。
他的掌心那么热,他的眼那么热。
她便猛然想起因为北平冬天的风太大,她又不知死活地在大风里骑马,皮肤吹伤,现在他离自己那么近,一定可以看到那些干裂过、还没缓和过来的痕迹。那会多么丑?她一下子捂住脸。
姜楠只以为她是害羞,哪里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番缘故。
他也没多动作,把手贴上她的手背。“不闹你了,快睡吧。”他的声音微有哑意。
“你……”她睁眼看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连知。我会……忍不住。”他大掌蒙上她的眼,用暗哑的声音说。
连知立刻闭眼,干脆转过身去。
心,跳动不止。
这重新见面的方式,着实让她始料不及,又哪有功夫去想该说什么话了。
她感到他重新圈过自己,双手都握住自己的、放在腹前。
“睡吧。我也正好累了。一起歇会儿,再起来用餐。”
“嗯。”她唯有应下。
此番情景实在太过尴尬,一切,只好等下了床再说。
虽然只来了连知一个人,张妈却已觉得热闹了很多。
晚饭上,她叫厨子多做了很多很多菜,全是连知爱吃的,摆了满满一桌。
下楼的连知看的咋舌。
一不小心回头对上姜楠的目光,她又立刻避开。
不过是一个吻,就把自己打回原形?
连知在心里叹口气,姜楠却已帮她把椅子拉开,让她坐下。
“薄荷糕,刚出炉的。”他贴着她的耳说,满意地看到她脸颊立马红了。
她不由摸摸自己的脸,懊恼地感受着上面的粗糙。
这上面,倒是张妈细心,当即过来说:“皮肤有些皴了呢。小姐别怕,一会儿我把上好的油拿来,擦擦就好了!”
“嗯……”连知脸更红。本一直没想起这茬,见到他,却就又注意容貌起来。
他给她夹一块薄荷糕,又夹了许多菜。
待张妈笑呵呵地走远,心情慢慢放松许多,连知才睨他一眼,小声说:“还在电话中说什么当我的——刚才却又……”
他只看着她笑:“那你喜不喜欢?”
“姜景谙你——”她回眸,撞进他浓情的脸,后又低头默默吃菜,索性不开口。何况,她的确是饿了,也顾不得姜楠在旁边,大口大口吃起来。
“呵呵,连知,慢点。”他把水给她放在旁边,轻轻顺着她的背拍。
连知很想哭,又觉得不好,就拼命忍住。
待吃完,姜楠便牵起连知,问她要不要去后园子逛逛。
连知点头,说吃撑了,反正挣脱不得,就跟着他去了青草坪。
看到那些秋千,她想起露西,心里又是一阵唏嘘。
感慨良久,她想看一看他的脸,一抬头,才发现他也一直在盯着自己看。“那个……”她终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你……都是你不说清楚……害的我远远跑来。”
“呵。”他揽过她。
连知环视园子,看见地上那块血迹已被清理干净,不由问:“那滩血……是怎么回事?”
“不用管。都过去了。连知,都过去了。”他把下巴抵上她的额,“怎样,你现在怎么想?”
“我?”连知突然想到他的身世,“很多事……我都知道了。只是——”
只是,关于锦芳,她终有不可释怀的痛。
他的眸子暗了暗,也没多说,陪着她逛了会儿,就说天冷,让她回去好生歇着。
有下人却拿了报纸慌慌张张跑来。“爷!您……您看今天的报纸没?”
“怎么?”姜楠沉声。
下人便递过报纸。
姜楠和连知便都看见,那篇关于李眉之死的报道。
连知惊愣地捂住嘴,全身一寒。
姜楠把报纸退给下人,亦是一脸凝重。
他见连知的样子,把她往洋房里抱去,“连知,我不许你乱想!”
“她怎么会无缘无故被……”连知惊出一身冷汗。她哭了。再与这个女子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她不曾想过,她会死去——
“连知!”姜楠皱眉,抱起连知贴紧她的脸,“别这样,所有一切,我都会对你讲清楚。都了结了。”
听他主动解释,连知反觉蹊跷。她张口,却终于哑口无言。
她想,仅仅有爱,果然还是不够的。
爱之深,疑之深?
这算什么谬论?
她掩下所有的不安,当晚很早就在自己房里睡下。
她没有去姜楠屋里。
他也没有强迫。
次日,姜楠问她:“有没有什么打算?回学校?”
连知摇头,“先不急。听说董叔叔寿宴上出了事,好久没看到他了,我去看看他吧。”
“也好,我送你过去。”姜楠理好衣服,拉着连知吃了早餐。
连知有些心神不定,想陶醉于此刻的美好什么也不理,可她的性子从不允许她如此。
去到董宅的时候,连知又一见着了董夫人。她笑着问过好,只道自己是姜楠的侄女,来替他问好来。
董夫人笑着迎她进来。不过,这姜楠和其侄女之间诸多暧昧故事在上海滩上层社交界里面,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她也不说破,全由她进来,只是不由多瞧了她几眼,暗忖果真是个漂亮丫头。
“哎哟,连知!你可来了!”董觉胜大笑。
连知却道:“董叔叔,我有话,想要问你。”
看她的样子,董觉胜便点点头,让身边的人先下去。偌大的客厅,便只剩他和连知两人。“丫头,回来不是件开心事吗?怎么又这样一副愁苦脸?”
“你那通电话……是几分真,几分假?”连知吸口气看他。
董觉胜大惊,“丫头,这话什么意思?”
“我知他有危险。可是他会没有把握?”他真是,计不嫌多,“兄弟如你,也不知道他那做给外人看的把戏,几分真假?”
“丫头,我还会骗你不成?作业那爆炸案,不就是李眉为算计他做的么?”董觉胜叹口气。
“李眉……”连知神色微僵,“先不说李眉。就说你的那通电话,故意的吧……你们故意让我担心他,好让我回来。他算得多么准!怪不得他当初肯轻易放我走,他是有让我回来的把握。就连祈琛……罢,他算到我会回来。我回来就罢吧,他是怎么对待李眉的?”
见连知越想越远,董觉胜忙道:“丫头,你别乱猜!你——”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让我走,是怕我察觉到某些事。我走的日子里,他一定着手做了什么的。他终究,什么都不愿我知道——”
“连知!话不能这么说,他是为了保护你!眉子出事的消息我看见了,报纸登出来,是为了让人认尸。可是这跟将姜景谙可没有一点关系!小丫头瞎想什么!他怎么说?你就偷偷跑来问我?他要是知道得气死!”
“我……”
他长久以来的隐瞒,的确让她伤了心。不想怀疑,却又忍不住怀疑。
她终不问什么,和董觉胜随意聊了几句,便起身说要走。
“丫头……你这……你都回来了,好不容易跑一趟,不会又——”董觉胜着急。
“董叔叔,给你说句老实话。”连知叹口气,看向董觉胜,眼神却终究因长久的考虑而沉寂,“我不回北平。可是这次回来,我便没有打算再和他在一起。我做不到一个人在北平,听不到他的消息,那样我会一直担心。所以,我也许就待在上海……可是,我也做不到回到他身边。因为,就算这次好了,我和之间……没解决的事,以后还会闹。不如……给彼此留下个好印象——”
她只想要,能想看到他的时候,远远看他一眼就好。
这般说话,连知便离开董宅。她不想那么快回姜府,走着走着,便到了霞飞路。
她没带公寓的钥匙,所幸在那儿做管理的还认得她,帮她开了房门。
进屋,她发觉这里也收拾得喝你干净。——难道,他常来不成?
连知咬唇,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已明白,很多事,不是有爱就足够。相处的本事太重要,个人的原则也太重要。
开门已好半晌,她才看到门口地上有封信,又是李眉。
这是,她在做那最后一击前干的事。
人如姜楠,有想没想到,她死了,还留了这么一手。
信上说,俞家出事,俞祈琛被逼得离开中国,跟姜楠脱不了关系。
上面罗列了很多可供连知查证的办法。
可她已懒得去理。
那样累了。她坐在地上,动也不想动。
眼见着天色渐晚,她收拾好自己,回了姜府。
姜楠回家的时候,她已经又收拾好了行李。
他逆着光走进。年华,斑斓。
她一下子眯了眼睛。
姜楠见着客厅里摆放好的行李,眼色,已不仅仅是寒气。
他上前攀住她的肩,“连、知?”声音沙哑,深沉而有力。
“景谙,你一直在算计我、和我身边的人……”她盯着他看,“你一直以来,什么都不愿告诉我。那么,这回,我是真的不问了。因为我是那么害怕答案。我什么都不问。”
她抬眸,伸手也挡住他的眼睛。声音,在空寂的房间,显得那样分明。“你也……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又会忍不住,又会心软,又会留下来,到时候……还是一样的。”
他的眼。她从来望见了,就移不开。
“好吧。经历了这次,我也相通了。你的计也好,或者的确是我想多了也好,我离不开你身边。我想看着你安好。可是……我也不能心无芥蒂地,继续不明不白和你在一起。再见!”
她绕开他,要前行。
他倏地抓住她的手臂。“连知,你定要如此?”
“要如此。”
“你问我要一个解释的时候,我说时机未到、未说半句。现下,我想解释,从头到尾给你解释清楚,你却已……不想听了么?”
“不听了。”
“那么,我放你走。”
“好。”
“陪我,喝一杯酒可好?不要茶,这回要酒。”
“好。”
当晚,月色分明。
他们面上,像是毫无芥蒂地,交谈,谈生意谈人事谈这些日子里各自的见闻,不谈风月。
醉酒陪君三千场,不用诉离殇,痛饮从来有别肠。
她还是喝一杯就醉了,脸红红的,靠在椅背上,头脑却是清醒。
因为,她又一次做出离开他的决定。
“连知,人是没有办法后悔的,你可知?”
“嗯。”她点头。
“那么,这回放手,我便真的放手。”
她不言。
“你知我的性子,得不到的东西我会一直追寻,可是,真的决定放弃,我便会彻底放弃。”
她觉得自己没有知觉了。
“好。”
“那么,你走吧。”他亦不知,她竟可如此坚决。
待她真的抬步离开,他才挥手、把桌上的器物全部挥在地上。
噼里啪啦一地声响。
为什么呢……竟会把她越推越远?
他也没有力气去问,她这么晚要去住哪里。
脚步踩碎了月光。
小藤箱并不重,却似耗尽她的所有力气。
她寻了处旅店住。
她还在猜着,他会不会仍旧是派了人保护自己。——多么可笑,到底还是在期盼着。
她不回北平,也做不到毫不在意留在他身边。那么,就留在上海,这个离他很近的地方,默默守着、听着他的消息。
他们都知道,她并不是不爱。一直爱着他这件事,她也未对他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