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入夜后我才带你出府的。”
    “入夜后?”
    我笑道,“我给你抓时还是晨间,想来我有半个时辰不回屋,府中就该起疑心了吧?到傍晚时,只怕府中早就找得快把地皮翻起了吧?请问,这么长的时间,你把我藏在那里了?你能飞檐走壁,难道还能飞天遁地?”
    艾德蹲在地上,微眯了眼:“你不信我的话?”
    我扫了一眼那破碎的酒坛,哂笑:“怎么信?这些碎酒坛上还刻了‘唐’字呢!”
    斜睨着他那惊讶气沮的模样,我淡淡道:“由此及彼,我基本可以推断出阁下绝对是个撒谎老手,想来那婚约的鬼话,也是编来骗人的吧?”
    艾德久久地瞪着我,我也毫不犹疑地瞪回去,用比他更凶悍的眼神。
    好一会儿,他拿了块帕子,摁了我的脑袋,生生地塞住我的嘴,才慨然叹道:“叶儿……果然够聪明,够细致,够胆大。却不知……失了记忆前是怎样的人?”
    他说着,居然拍了拍玄色长袍上的灰土,转身向外走去。
    很沉重的推动石块的声音,随即四周归于寂静,只有一盏灯火如豆,在我绝对够不着的地方幽幽闪着蓝光,照着方寸大的空间,反把别处映得更是灰暗了,连破碎的酒坛,都有着令人恐惧的棱角,在壁上投射着让人惊惶的幢幢黑影。
    艾德最后留下的话语,似乎承认了那桩所谓的婚约只是他的谎言。可他绑架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等待着他的再次出现,辩解或衍生出新的谎言。可叫我越来越害怕的是,他居然没有再出现。
    这冷冷的满是破陶片的黑暗酒窖中,只有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动不了,叫不出,没有食物,没有清水,半吊在石块上,半身耷拉在寒气砭人的地面上。
    随着药性的完全消失,饥饿和口渴形成的不适又占据了上风,渐渐胃部抽搐般疼痛着,明明渴得要命,额上居然还能滴下大滴的冷汗来。
    不知坚持了多久,我忽然意识到,他们……可能根本就是要我死,活活地饿死、渴死、困死……
    这个念头飘过时,我狠狠地在那块大石头上挣扎起来,努力地呼号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哪怕引来的是艾德,或者其他什么人,只要来的是活人,我就还有一丝期望。
    可根本没有任何人听到我的动静。
    我居然被绑架者扔在地窖里,不闻不问地由着我死去,然后在这里腐烂成一堆无人能辨识的白骨吗?
    不知是吓的还是饿的,我终于晕了过去。
    寒凉乍起,黑暗之中,有不知谁的喘息,呼呼地扑在光洁的胸前。
    如山的沉重覆下时,与对方相触的每一处肌肤,都似被细细的尖刺扎过,惊痛得我透不过气,连呼救声也散不开去。
    梦,一定又是梦。
    我又在感受着萦烟的痛楚和屈辱。
    果然,这样一想,我立刻看到了萦烟。
    英雄救美的是唐逸成
    肮脏的手伸向她,她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游动,无力地拖曳在泥土血渍中……
    最后的晚餐,疯狂的笑,有毒的酒,罂粟妖娆,青布小衣下倒着狱卒们口溢黑血的尸体……
    报仇,报仇,报仇……
    化身为蛇蝎美人的萦烟一脸媚笑,从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掌中,接过牢门的钥匙……
    那只手的主人,身材高大挺拔,看不清面貌,一闪而过的画面中,那露出得意笑容的脸庞,英挺漂亮……
    我蓦地惊起,仰起头,半是迷蒙的眼转过快要熄灭的小灯,依稀便记起,原来又是梦。
    将头部重重落下,靠住生冷的大石块,尖锐的痛意腾起,让我在全身的倦乏无力中成功地保持了清醒,在零落片段的不断重现中,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我的确见过艾德,却绝不是在叶儿以往的记忆中。
    他就是最后帮助萦烟成功越狱的那个年轻男子!
    萦烟,竟然要置我于死地!
    我甚至都不曾成为唐逸宁的妾室,她便打算置我于死地?
    五百年后的寻仇,她表现得那么无辜悲伤,自己却能为了“守护”所谓的爱情,如此下手毒辣,草菅人命!
    寒心之余,我的身体已在不由自主地哆嗦,冰火相激的感觉更加明显,连喘出的气都似冒着火焰。
    给折腾了这么久,多半是病了。
    也好,这么早便病得死去,至少萦烟不会再认为是我害了她,让我来生来世都不得太平了。
    如果是这样,阿宁,阿宁,我是不是很快能回到五百年后,很快回到你身边,很快能抱着你的脖子,闻着熟悉的香皂和雪茄气息,一遍遍地唤你,阿宁,阿宁……
    我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听自己被帕子堵在喉间的哭声幽幽细细地在地窖中回荡。
    泪意朦胧中,我眼底有了一点光芒。
    很温柔的一圈淡黄光芒,包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长身玉立,隐见温润的风姿。
    是唐逸宁么?
    抑或只是他的幻象?
    但即便是幻象,我也不想放开,就像沉入水底时捏到一根并不足以凭恃的水草,狠命地只是要将它抓住,绝对不愿放开。
    阿宁,阿宁!
    我口中呜呜乱叫着,努力发出一点属于自己的声线,让他看清这里有一个人,这里有一个我。
    淡黄的光芒抬得高了,我终于看出,那是一盏灯笼,绘着水墨梅兰菊竹图案的灯笼。
    那人的脸给淹在灯笼后的黑暗中,越发得看不清晰,只有飘动的淡色宽大衣袂,这般眼熟,让我的泪水落得更快了,不断向那人发出求救的呜咽声。
    抬起的灯笼离我愈发得近,渐渐靠近了我的脸,一张惊疑不定的俊秀面庞也在朦黄的灯光后显现,拘谨甚至带了几分青涩的眼神,终于让我松了口气。
    “唐逸成……阿成……”
    我含糊地唤着,失声痛哭,挣扎着只想往他的身畔靠近。
    那个傻少年似乎这才看清了是我,手一松,灯笼已落地,滴溜溜在地上转了两个圈,其中的烛火倾倒,顿时将那绢纱的质地和竹制的骨架燃烧起来。
    金黄的火光跳跃中,唐逸成的脸色给映得苍白憔黄,嘴唇蠕动两下,忽然便飞扑过来,颤抖的手指忙乱地为我解着绳索,惊慌地叫着:“叶儿,叶儿,别怕,我来了,我这就带你出去……”
    绳索一松,我软软地跌在他柔软的衣袂中,下意识地便伸出手,环住他的腰。
    他的腰线未必很结实,手感也很陌生,可流畅的弧度被拥在臂间时,立刻让我安下心来,安心地将头伏倒在这个男子的胸前,听着他激烈的心跳,感觉着躯体正被他抱起,一步步往外走去。
    他应该也给惊吓得不轻,身体一直在颤抖,怀抱却很温暖,一点点地浸润着我哆嗦着的躯体,让我舒了一口气,放心地陷入昏睡。
    我获救了。
    英雄救美的,居然不是唐逸宁,而是唐逸成……
    -------------------------------------
    其后几天的意识非常模糊,唐逸宁、唐逸成、杨轻蕊、十六儿等人的声音,轮番在耳边回荡,“叶儿”这个名字,也从那几天起该被刻入我的灵魂深处了。
    没办法想象这些人哪来那么大的耐性,伴随着那些苦的甜的酸的咸的汤药被灌下,差不多一天几百次地被人换着这个名字,生怕我以后再也听不到了一般。
    不知我有没有听错,我甚至听到有人唤过我“皎儿”,以颜翌宁那种让我心动的醇厚声线。
    这日醒来时,粉红色的轻纱帏幔正被春风吹得如细浪轻翻,映出杨轻蕊修长高挑的身躯,正不依不饶地站在唐逸宁跟前。
    “一定是萦烟。”
    杨轻蕊声音不高,却愤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