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委地下交通。有一天夜晚,周恩来交给张明秀一个紧急任务:连夜找到并通知几位同志在拂晓前转移,能烧的文件烧掉,不能烧的立即送到办事处来;外地同志能返回的返回,不能返回的立即搬到办事处来住。张明秀机警地在武汉三镇奔走了一整夜,圆满完成了任务,天亮前回到办事处。看到周恩来因为担心她的安全,竟然彻夜未睡,在坐等她安全回来,张明秀被深深地感动了。
在武汉,周恩来还亲自安排找到了罗炳辉失散多年的女儿。罗炳辉的前妻杨厚珍是江西瑞金人,出生于富裕的米商家庭,1929年10月参加革命,是中央红军长征中的30位女同志之一,与邓颖超、蔡畅、贺子珍、康克清、刘英、刘群先、廖施光一起被称为“八大姐”,1936年与罗炳辉离婚。他们有个女儿,1929年出生不久就秘密寄养在一姓岳的滇军旧友家,取名岳冰玉。后岳某病逝,岳妻带着小冰玉几度搬迁,冰玉对自己的身世毫不知情。在周恩来的指示下,党组织费尽周折,终于在南昌找到,由专人护送到武汉。女儿长相酷似罗炳辉。罗炳辉紧紧搂着9岁的女儿,热泪盈眶。他对女儿说:“冰玉这个名字太文雅,你要准备在一生中压倒大风大浪,爸爸给你取名镇涛。”
日本侵略军猛攻武汉,形势越来越危急,许多机构西迁重庆,罗炳辉原想托人把镇涛带到重庆,甚至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周恩来认为这样安排不妥,就出面把罗镇涛托付给思想进步的云南巨商李岳崧做养女,改名“李镇涛”。镇涛在香港和昆明优裕的环境中,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直到抗战胜利后,周恩来又亲自安排把镇涛送到延安,1946年3月,全家在山东临沂团聚。
1938年9月,罗炳辉去延安列席扩大的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张明秀在10月25日武汉弃守前一天撤退到西安,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曾安排她乘车去延安,但途中被国民党军拦阻,只好返回西安。
11月6日,六届六中全会结束,中央决定由罗炳辉担任新四军第一支队副司令员(司令员是陈毅)。罗炳辉到西安与张明秀会合,和姬鹏飞等一起南下,穿越河南、湖北、湖南、江西等省,在景德镇卸下八路军符号,换上新四军臂章,12月抵达皖南泾县云岭。元旦后,罗炳辉去苏南茅山地区与陈毅会合,张明秀先任水东区委组织部部长,不久调到中村教导总队女子八队工作。
1939年4月19日,罗炳辉奉命从苏南返回泾县云岭军部。在云岭,新四军军长叶挺为罗炳辉和张明秀拍摄了一张具有历史意义的照片。照片中,身材魁梧的罗炳辉英气勃勃,全副武装,席地盘腿而坐,其坐如钟,尽管脸上溢满笑意,却依然是一派大将威严。并肩坐在右侧的张明秀在新四军女战士中算是身材高大的了,可在罗炳辉身旁却显得娇小。她也是一身戎装,紧扣着风纪扣,腰扎皮带,打着绑腿,两腿并拢,双手抱膝,军帽下露出乌黑的齐耳短发,一脸灿烂的微笑。照片上的张明秀刚满21岁,正是花一般的年华。
张明秀在革命的风浪中摸爬滚打了几年,此时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干部了。但她性格里固有的倔犟、她的持正不阿、她的爽朗和快人快语,一点也没有改变。
1939年的春天,周恩来到皖南云岭军部视察工作,在军部大礼堂做报告。他在人群中发现了张明秀,朗声说:“嘿呀,张明秀同志,你怎么到这里来啦?”那是一个官兵一致、亲密无间、毫无顾忌的纯真年代,张明秀调皮地说:“是组织上派我来,可不是我自己私自跑来的啊!”周恩来非常高兴地把张明秀介绍给在场的叶挺和项英,说:“诺,这是我的老同事张明秀同志!长征过来的。”张明秀连忙纠正说:“哎呀,啥子‘同事’吆,我和你是被领导和领导、下级与上级的关系。”周恩来说:“我们曾经在一个机关工作,在一个大锅里吃饭,还不是标准的同事么?”在场的同志们都笑了。张明秀的坦荡率真、快人快语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张明秀所在的女子八队有一位同志在长征中曾掉队被俘,与党组织断了联系。周恩来到云岭后,她去找周恩来,要求帮助她恢复党籍。周恩来十分关心这件事,专门找来张明秀,说:“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办。你看这位同志的党籍能不能恢复啊?”张明秀说:“周副主席,这个事我可办不了。在未弄清她在狱中的表现之前,只能重新入党,不能恢复党籍!”周说:“在人的问题上要慎重。她是长征的老同志了,为革命做过许多工作。要爱护每一个干部,尽快把她在狱中的表现查清。”事情过了好几天,周恩来到中村看望教导队学员,特地又找来了张明秀,说:“前几天跟你说的问题,要按照你们支部的意见办,因为支部的意见是正确的。你千万不要认为我周恩来说过了,不办不好。我也是一个普通党员嘛。我们共产党的规矩是按原则办事,服从真理,不能谁的官大谁说了算。”事后,张明秀把这件事告诉了罗炳辉,罗十分同意张明秀坚持原则、不随风使舵的做法,对周恩来关心同志、服从真理的精神也非常钦佩。
张明秀敢说敢当,敢于批评,连罗炳辉也要受到她的监督和批评。罗炳辉性格刚强,治军极严,有时候不讲方法、脾气不好。比如,有一次,教导队学员正在谈论罗司令的神奇枪法,刚好罗炳辉从旁边路过,学员们要求他表演打鸟。他正在思考问题,摆摆手说:“下一次吧。”有个学员开玩笑地说了句风凉话:“哪有那么神?我就不相信!果真一枪一个,我就吃了它!”罗炳辉很生气,拔出左轮枪,四面看了看,一甩手叭叭两枪,从天上栽下来一只灰喜鹊和一只麻雀,麻雀身体打飞了,只剩下一团血肉连着两个翅膀,罗炳辉板着脸命令那个学员出列,厉声说:“你!把它吃掉!”那个学员没想到平日里像弥勒佛似地笑呵呵的司令员一下子变成怒目金刚,脸都吓白了。罗炳辉这才缓和下来:“听口令!入列!油腔滑调,像个军人吗?”还有一次,一个旅长在半塔街上走,没扣风纪扣,被罗炳辉撞见了,他命令旅长立正,严肃地说:“检查一下军风纪!”这位旅长张嘴想检讨几句,罗炳辉一挥手:“别说了!稀稀拉拉,像个军人吗?以后要改!回去吧!”张明秀看到罗炳辉这种态度,就会适时提出批评,而且语气非常严肃:“炳辉同志,别以为你是首长,我就批评你不得。你是共产党员,我是机关党支部书记,你得接受我们支部的监督!”罗炳辉是个襟怀坦荡、组织观念很强的人,他知道自己态度不好,事后会主动道歉并做检讨。
张明秀随罗炳辉离开皖南进军皖东后,罗炳辉任新四军第五支队司令员,她任司令部协理员、司令部机关党支部书记,随军征战,勇敢干练,威望很高。
第一次反共高潮掀起后,1940年2月,华中国民党军对淮南抗日根据地津浦路西地区发动进攻,罗炳辉率主力西击桂顽,在史家围子与刘少奇、张云逸会合。3月21日,反共顽固派韩德勤乘路东空虚之机,纠集万余兵力进犯路东中心区半塔。半塔保卫战打了七天七夜,最终取得了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胜利。在半塔保卫战前,张明秀已任民运工作队队长,她智斗项国平,收缴民间武器枪支,组建自卫队,把青抗、农抗、妇救会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半塔保卫战一打响,她迅疾组织起一支120人的武装,带着各式武器,投入战斗。这支队伍都是半塔当地人,熟悉情况,在保护机要、重要物资隐蔽、老弱妇幼转移、战场递送情报等方面,发挥了正规部队不能替代的作用。张明秀坚毅果敢、指挥若定的英姿,给战友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几十年后,她的战友们说到这次战斗时,都说:“张明秀同志堪称是一位女英雄!那么英勇顽强、镇定自若,许多男同志都比不了。”张明秀自己也自豪地说:“炳辉同志和我各人有各人的工作。严酷的战争环境和生死考验早已证明,我们新四军女兵一点也不比男同志差!”
张明秀毕竟是个女性,她更多地具有细致柔和、善解人意的女性特质。
罗炳辉喜欢小孩是出了名的。1941年冬,张明秀生了一个女儿,非常健壮,但由于医疗器械消毒不严,脐带感染,几天后孩子发高烧夭折了。医生知道罗炳辉盼孩子心切,又内疚又害怕,紧张得直掉眼泪。罗炳辉兴冲冲从前线回来看孩子,张明秀强忍着悲伤,哄他说:“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医生抢救了很长时间,吃了许多的辛苦……”直到1943年12月25日,罗炳辉的爱子降生,张明秀才把女儿夭折的事告诉丈夫,并说:“我怕你发脾气,伤了同志的心。瞒了你两年,请原谅我。”罗炳辉感动地说:“你做得对。我得感谢你一个人担当痛苦。”爱子又白又胖,活脱脱一个小罗炳辉。罗炳辉以“新四军时期生于安徽”之意,给儿子取名“新安”。
抗日战争胜利后,罗炳辉率部北上山东。张明秀1945年12月16日在临沂生下幼女,取名鲁安。这一年,长女罗镇涛也到了山东,合家团聚。罗炳辉对张明秀为这个家所付出的一切,深为感动,他在山东枣庄前线给张明秀写的一封信里,除了谈到关于镇涛的教育问题外,还殷殷询问:“新安这一向怎样?讲了什么话?鲁安更好玩了,我均很想念。”在信的最后,罗炳辉深情地写道:“秀,你对我特别照料关心,可是对你母亲的安慰信写得太少了。详情再谈。”罗炳辉没有想到,这封信会成为自己的绝笔。在经过9天的鏖战后,枣庄解放。当晚,罗炳辉在主持高级干部会议时发病昏倒。陈毅闻讯从后方赶来,守护在床边。21日,罗炳辉在回临沂途中病逝于兰陵镇。23日,10万军民为他送葬。张明秀和罗镇涛悲痛欲绝,跳进坑里,抱棺痛哭。这一年,张明秀才28岁。
解放后,张明秀一直在上海工作,1983年离休。罗镇涛1953年毕业于苏联莫斯科财经学院,1983年去世。罗新安1968年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罗鲁安1969年毕业于上海第一医学院。
1997年12月22日,是罗炳辉诞辰100周年。中共云南省委、云南省人民政府在昆明隆重举行纪念大会,在昭通举行罗炳辉将军铜像落成典礼,在将军故乡彝良县举行罗炳辉将军纪念馆揭幕典礼。张明秀应邀率罗新安、罗鲁安、罗镇涛的女儿郭尚谦等亲属,参加了纪念活动。彝良县地处莽莽苍苍的乌蒙山山脉的东端,县城海拔880米,将军故里阿都山偏坡寨海拔1800米,当满头银发、年届80的张明秀在众人簇拥和搀扶下,攀登上险峻陡峭的阿都山山顶时,从四乡八镇赶来的淳朴的山民们热情欢呼着,一起鼓起掌来。
张明秀站在罗炳辉故居门前,凝神远望。天风浩荡,万山拱伏,一派雄浑景象。山脚下隐隐一线银白色的是洛泽河,向北奔流注入长江。长江东流到山城重庆接纳了嘉陵江。这位从嘉陵江畔走出的女战士,眼睛湿润了。
军民情深
皖南,峰峦起伏,山明水秀,风光旖旎,但“养在深闺人不识”,外面世界的千变万化都被峰峦挡住。山,还是那座山。
我到过离泾县不远的歙县,这也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山乡小县。那里有闻名于世的棠樾牌坊群,有全国惟一的女祠“清懿堂”。站在棠樾村口,看着忠孝节义齐全的一座座石砌牌坊,上面的“敕建”、“御制”等字样,让我感到沉重,有一种被封建礼教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再看看“清懿堂”里旌表的那些“三从四德”的贞节女子,更让我有一种想赶快逃离的念头。它们作为一种文化被保存了下来,但是,作为一种封建礼教的象征,我为那些女子感到悲哀。她们在神权、族权、夫权的层层禁锢下,完全没有了自我。她们不能有自我。一代代、一辈辈,皖南山乡的女子在这样闭塞的环境里,平静而麻木地生活着。我不由地想起新时代的女性,想起了曾在皖南的新四军女兵,同时也联想到新四军开进山乡后给山乡带来的变化。
战地黄花
新四军来了,他们把整个世界也带了进来,山乡有了生气。新四军女兵的出现,更给封闭的山村带来了一股清新的风。《抗敌》杂志上有一首《女兵》的诗,诗中写道:
时代轮转着向幸福奔驰
人世已有了多少次改变
但,女人却一直被压迫着
过着忧患的日子
而今
她们是英勇地坚决地站起来了
在革命的战争中
顽强地挺起了胸膛
……
这群挺起了胸膛的女兵,在新四军的各项工作中表现优秀,取得了出色的成绩。军部在1939年三八国际妇女节期间,举行了三天的纪念大会,给一批优秀的女兵授奖,她们中有罗琼、郑素文、左英、陈凤琴、徐德、邱一涵、王仪、乐群、周临冰、毛维青、施奇、张韵之、陈菁、李又兰、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