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她找不到路,就连半个问路的人也找不到了。
    “本王知道。”倚着栏什,他笑得放肆嚣狂,觉得遇见她,比殿上乏味的杂耍有趣多了。
    有趣的丫头,居然敢不认得他。
    “王爷,那些人全都僵在那儿了。”则影看向曲桥彼端,不敢再往前的高官。
    其实,他也可以想像他们的感受。
    在朝翻云覆雨的摄政王,邪诡善变的摄政王,在集广殿脸臭了一整晚,却因 一个后宫才人而难得的放声大笑,也难怪他们会吓到。
    “哼。”李凤雏倨傲地横睨一眼,褪尽笑意的无俦俊颜冷邪而残酷。“叫他们滚远一点,别扰了本王的雅兴。”
    “是。”则影领命而去。
    李凤雏闭眼享受着雪夜沁落的寒意,听着雪花落地的窸窣声,想起那女人很认真地蹙眉看着他,眸底不惊不惧,不解又疑惑地问:你真的认识我吗?见过我吗?知道我是谁吗?
    他笑了,心情很好,因为他知道,未来会有一小段日子不会太无趣。
    他还记得她,她倒是把他给忘了……
    金雀皇朝的所有典章服装礼仪,几乎彻底唐化,唯一不同的是,就是每年皆有两次选秀女。
    秀女自然都是来自于王公贵族的闺女,要应付一年两次,一回十名的秀女,一点都不难,但每回选秀,各家闺女莫不哭天喊地,嚷嚷着宁死也不肯入宫。
    原因嘛,不难猜,不就是因为当今皇上非常好色,非常荒淫无道,非常非常地沉迷于房中术,以至于体虚身弱,但仍坚持采取采阴补阳的作法,说是昏君,实在是客气了,所有闺女们实在不太想入宫陪伴此等沉迷女色的老色鬼。
    但是再不愿意,还是得进宫的。
    “摄政王,秀女还未进宫吗?”永雀殿偏殿上,皇帝李雅斜倚在龙座上,纵欲过度的脸庞浮肿泛青,却仍旧贪求着秀女报到。
    坐在龙椅矮几上的李凤雏,微展妖异琉璃的眸,低声安抚,“启禀皇上,就快到了。”
    “摄政王,你说,那杜尚书的女儿可会在秀女之列?”
    李凤雏唇角微勾。“放心,只要是皇上想要的女人,臣必定会竭尽所能地替皇上办妥。”
    “朕就知道摄政王是朕最能依靠的人!”李雅龙心大悦地笑着,却突地重咳了起来,一旁伺候的太监尚未有所反应,李凤雏已快一步遮上茶盅。
    “皇上,请珍重龙体。”他亲自掀盅盖,亲手喂李雅。“这味茶是臣特地要御医调配,可养心补气,更可润肾滋肺,让皇上更展雄风,皇上可得要多尝尝。”
    “是吗?”李雅索性自个儿端过茶盅一口饮尽,不忘夸他。“摄政王,你可真是朕的爱将,朕的忠臣哪。”
    这席话出口,底下几名文武官皆面面相觑,苦笑连连。
    昏君,真的是昏君,搞不清楚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这话,大伙只敢在肚子里咕噜咕噜响,却没人敢在皇上面前参摄政王一本。
    十八岁以状元身份入宫的李凤雏,本名凤雏,以前宰相为后盾,在朝中平步青云,再加上文武双全,征战沙场多年,平定蛮夷小族有功,再加上懂得投其所好,甚得皇上欢心,于是位阶一路往上狂飙,飙到最后,待众人回神时,才发现他竟被皇上破格封为摄政王,甚至自赐国姓。
    说,这样还不算是昏君吗?
    是!这肯定是昏君,从小就被保护得周密,导致李雅事事依赖身旁的太监和宠臣,最扯的是,他的年纪比李凤雏还大上数岁,竟还立他为摄政王,把所有朝务军令甚至是皇朝玉玺都交给他,只差没把皇位让给他而已!
    也莫怪李凤雏能在朝中翻云覆雨,铲除异己,自拟诏书,自传圣旨,虽名为摄政王,但他已经等于是皇朝天子了。
    “启禀皇上,秀女已到。”传令的太监跪伏在偏殿殿口。
    “宣。”皇上迫不及待。
    于是乎,秀女娉婷入殿,个个身着马甲和袒胸大襦衫,其春光之威武雄壮,几乎让李雅快要坐不住,急忙起身却又体虚地晕了下,李凤雏见状,赶紧将他搀住。
    “皇上,请容臣搀着。”
    “搀得好、搀得好!”李雅迭声夸奖,示意他快快搀他下堂,他要亲自挑选秀女,要亲自瞧瞧他早已相中的美人是否就在席上。
    秀女共十人,排成两列,李凤雏搀着李雅一个个挑。
    他戏谑微哼着,由着李雅在偏殿上对秀女上下其手,冷沉的黑眸淡淡扫过十名秀女,却蓦地发现排在最末席的女人,自始至终都垂着脸,身子骨又偏瘦,穿着马甲竟还托不起秀色,教他不由得微挑起浓眉。
    皇朝里,男俊女娇,男子高大昴藏,女子多为柔嫩圆润,这女子排在末席,纤瘦身形,显得有些突兀。
    李凤雏搀着李雅缓步挑着,来到那女子面前,果如他所料,李雅对这干扁女子没半点兴趣,很自动地跳过她,照顾着隔壁秀女,而他则是移到她面前,低声命令她。“抬眼。”
    女子颤了下。“……我不敢。”
    我?李凤雏微眯起黑眸。这女人是打哪来的,为什么半点宫中礼仪都不懂,竟自称我?难不成是他族奸细或杀手?
    这念头甫出,他随即好笑地自动删除。
    就凭她?
    “抬眼。”他再道。
    女子犹豫了下,很快速地抬眼,又很快速地垂下眼。
    他浓眉微扬,对她更生了几分好奇。
    皇朝女子,多为身子丰满,脸蛋俏艳,但她夹杂在这些人其中,反倒是突显了脱俗出麈的清灵秀态,虽谈不上美若天仙,却像是不见其姿,先闻其香,淡淡地傲立一隅,独绽美丽。
    “好,朕就对你为——”
    李雅的嗓音传来,拉回他瞬间闪神的心智,不禁掀唇冷笑,回眼探去。“皇上,除杜尚书的闺女以外,全都封为才人吧。”
    “可是,朕……”他看中的有三个耶!若不封个高阶点的,常带在身边,他会马上忘了,不能怪他,实在是汰换率太高。
    “皇上,就封杜尚书的闺女为杜昭仪吧。”李凤雏凑近他耳边,“不过是个名号,终究全都是皇上的妾,是不?”
    李雅忖了下,再展笑意。“摄政王说的是,就依摄政王所说的,传令下去。”
    李凤雏满意地点点头,黑眸轻扫过两旁的文武百官,那眸底的冷诡笑意,就像在告知他们,他的?
    最后,目光落在那依旧垂着脸的女子身上。
    罢了,管她到底是谁,奸细也好,杀手也罢,能替他除去李雅,有何不可?
    那时,他是这么想的,如今却证实。她真的不过是个迷糊的小小才人罢了。
    李凤雏冷哼,迎着拂面的冷风,冲散酒气,半丝笑意不存的俊颜森寒冷冽,黑眸直瞅着宫城东墙内的一片焦土。
    焦土沿着墙边延伸千尺远,四周寸草不生,林木焦枯。
    他赭红色的绫袍在风中飘扬,敛眼放任心神沉入回忆,却蓦地听闻些微脚步声,抬眼,就瞧见约莫一个时辰前遇见的小小才人竟又晃到这儿来了。
    他不禁闷笑,瞧她拉紧身上的帔子,像个小老太婆地走来,那毫无城府的神色,有如是这污浊后宫中的一道清泉,一束瑶光。
    冉凰此犹豫了下,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攀问,只因刚才他的神情好哀伤好阴郁,负手昴立在风中,浑身散发着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般的孤独,那模样,跟先前看到他的感觉,差很多耶。
    她如是想,随即勾起笑,大步向前。“大哥、这位大哥,请问一下,良鸠殿是往这儿吗?”
    她从后宫中央来到了西边,边走边摇头晃脑,可怜的是还找不到半个人问,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他,怎能不问?
    李凤雏定定地看着她,唇角微勾。“往北。”
    “原来如此!”她蓦地击掌,粉颜满是笑,欠了欠身。“谢谢这位大哥。”
    “不客气。”
    她原本要走,然走了两步,实在是忍不住又踅回。“这位大哥,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是呢,酒喝太多不太好,而且借酒浇愁也没用,所以凡事看开一点,自己也能好过一点。”这是她的经验谈,与他分享。
    话落,又欠了欠身,继续绕着宫墙往北走,一边走还一边想。怪了,她现在应该是在后宫范围里吧,为什么在这里也能遇到他?
    雪愈落愈大,她甩了甩头。不管了,先回到良鸠殿再说吧。
    李凤雏缓缓地挑起浓眉,玩味地勾笑。
    他借酒浇愁?她是哪只眼睛瞧见他借酒浇愁?都自顾不暇了,还能把心思搁到他身上?
    瞅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他非常肯定她绝不是杀手,只因他从未见过方向感奇差无比的杀手。
    就他所知,良鸠殿是在后宫东侧,若她绕着宫墙一圈,依她脚程,约莫……四个时辰后,应该就可以回到良鸠殿了。
    祝她幸运。
    大年初一,金雀皇朝张灯结彩庆元旦,极尽奢靡,纸醉金迷,整个皇宫沉浸在无法停歇的欢欣鼓舞中,以彰显皇朝的富强康乐。
    而冉凰此照惯例,过了晌午,缩着脖子在外头走动。
    在大年初一,她又遇到昨晚那个人。
    才走出良鸠殿不久,远远的便瞧见他,虽然身形大半被树影给挡到,但他昴立的姿态实在是太尊贵傲慢,是个非常明显的标的。
    “喂,那位大哥、那位大哥——”她边喊边小跑步过去。
    唉唉,昨晚真是太糟糕了,急着要走,忘了问他是谁,这样大哥、大哥地叫,不知道会不会让他觉得她很没规矩?
    她笑睇着他,瞥见他转过脸来,淡漠的神情瞬间漾起些许暖光,恍若是一束强烈的光芒从云雨层中破出,教她整个人都暖了。
    这人真好,昨天好心地告诉她两次路怎么走。
    虽然最后,她还是没找到良鸠殿,但她知道这绝对不是他的错,因为她是个天生的路痴,若不是带她走上一趟,她是绝对走不到目的地的,于是,昨晚她在宫内走到天快亮,才让鹂儿的儿子把她给找回去。
    “冉才人。”李凤雏好看的唇勾得很邪,笑得柔魅。
    这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傻丫头,怎会晃到这儿来了?也好,他也挺想再逗逗她,让自个儿保持一整天的好心情。
    “欸?”不到几步远的距离,冉凰此倏地停下脚步。
    她昨晚有告诉他,她是谁吗?正忖着,瞥见还半隐身在树影下的他大步走来,大手朝她腕间扣下。
    “来。”字轻,话沉,不容置喙的命令。
    “嗄?”去哪?
    被硬拖过去,她不由得瞪大眼。
    眼前是一个大兽圈,里头什么山中猛兽皆有,但猛兽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怕的是,圈子里头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