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
    他歇了歇,嗓音更圆润清澈:“玉虚宫为何起火?你我都不知道。当时,万岁和宝宝恰好都在宫内。这绝不是巧合。自古以来,禁内失火,总要有个交待。要么是皇帝下‘罪己之诏’,要么是有些臣子但过。万岁修道以来,群臣履上尊号,他已等同于‘人神’。让神承认此乃天降灾于已,等于让万岁自打嘴巴。那么,一定要有臣子担过。大火将玉虚宫变成灰烬,哪里去找预谋之人?假如我现在去内阁主持,追查火灾起源的任务,会理所当然落到我的头上。我和朝廷清流的矛盾极大,任何针对他们的行动,都被宣传成迫害。而中立派与我是‘面和心不和’,正暗中找我的破绽。因此,我只能以退为进,先丢开手……等到乱到了一定程度,万岁就不得不表态了。”
    “阁老所言极是。按照下官的看法,户部开支预算,正好借机不去理睬。玉虚宫烧毁,万岁一定会想要重修殿宇。那笔开支,就会成为明年的大亏空。我方应该未雨绸缪,设法从户部扣下大量银两,作为机动费。至于大火,既然总会追究到臣子,我方就不能一直不动。下官知道一条线索,是否对阁老有用?”
    蔡述放下了棋谱,聚精会神盯着他。
    苏韧弯腰,把那日清晨偶遇陈琪的事情告诉了蔡述。
    他的语音,十分沉着。“陈琪多日不到内阁,偏偏那天早上过?下官午夜思索,觉得陈琪十有八九是从内阁进内宫。万岁为何要召见他呢?恐怕是有事吩咐吧。这事可以当把柄,还要搜索其他蛛丝马迹,罗织罪证。我方无心害人,却要‘有备无患’。”
    蔡述的鼻翼一动。
    苏韧压低声,踌躇道:“下官对这场火,还有个不成体统的臆想,只不敢说出来……”
    蔡述仰面,淡淡的五官,在瞬间像是深刻了。
    四目相对好久,蔡述终于道:“既然是不成体统,还是不要说出来了罢……”
    他重拿棋谱细看:“陈琪为何出入?我要派人查探下。现在最关键的,正如你所说:是要磨好了刀,等万岁的旨意。万岁因病静养,若有示下,定会派司礼监出面。你不用担心群龙无首,不几日,万岁一定会派个我们都熟悉的人物来代行首辅之职……”
    苏韧想了想:“……您是指唐王宝翔?”
    “万岁此刻也用不到别人。”蔡述飞快收了个棋子,如孩童般笑得无邪:“呀,这招下错了。不算不算,你就当没看见。”
    苏韧弯眉:“是。阁老,是您辞职之际,向万岁推荐了他吧?可怜殿下才从大火里逃出 ,又要去捧烫手山芋了。”两个人一起开心地笑了。
    苏韧得到上司亲口消息,十分振奋。等他冒着严寒,走回鸳鸯胡同,才想起来自己饿着肚子。
    谭香抱着两个孩子,裹一条棉被,躺在热炕上。见到苏韧进门,三人一齐欢呼。
    因为晚饭的剩菜,都被苏密吃光了。苏韧往热粥里倒了一点酱油,坐在炕沿飞快吃。
    谭香自从经历了火灾,格外依恋丈夫。她不背着孩子,靠着丈夫的肩膀撒娇。苏甜也爬到苏韧的背后。谭香笑嘻嘻鼓动女儿:“来,我们给爹爹敲敲!”母女两个,一个捶肩,一个捶背。
    苏韧俊秀的脸上,满是笑容,身体也松弛下来,嘴上不住:“谢谢,够了,会手酸的。”
    苏密独享被窝,懒洋洋问:“爹,咱们什么时候去蔡叔叔家呢?”
    “去他家做什么呢?”
    苏密郑重其事答:“我要去玩。”
    他叹了口气,捏捏蓝花布被面:“自从呆过蔡叔叔家,就觉得咱们家一切都土,不好玩。”
    苏韧被他噎了,话都说不出来。谭香骂道:“小崽子,没出息就嫌弃了爹娘。你到蔡家去给宝宝当个奴才,就可天天在那里了。说不定他家还有几顿棒槌送给你。”
    苏甜抱着苏韧的腰:“我才不稀罕蔡家。蔡叔叔书房的水缸里,养着四脚蛇呢。好人家不养毒物的。”
    苏韧倒是想起来,蔡述像是挺喜爱自己女儿。今日他临走,蔡述又问了苏甜的生辰,喜好……
    等谭香带着苏甜去烧洗澡水的时候,他把苏密抱起来,悄悄告诉他:“一步步来嘛,我家以后也会一点点好玩起来的。我正打算给咱家找间新屋子,还要给你养条漂亮的狗。”
    苏密半信半疑,笑了。苏韧偷偷往苏密的那只陶猪猡储贝器里,塞了一把铜板。
    苏密高兴道:“我要超过姐姐,气死她!”
    恰被谭香全看在眼里,她说:“有这么偏心的吗?宝宝要去念书了,我家儿子也该去上学。”
    说到这里,她颇惦念宝宝。直到熄灯睡觉,她都在惦记那日苏韧来接她时,累得眼都红了。她只把自己在皇宫的经历,粗枝大叶告诉丈夫。至于皇帝要她保密的地宫,她压根没说。不怕别的,只怕给苏韧添烦。几日来苏韧半夜里辗转反侧,梦里念念有词,她是知道的。宝翔因为忙,不大有空来。苏韧逐渐忙,最玲珑心思,都不能全顾家了。让谭香看,男人做官是第一没意思事。但男人不混官场,以帝京的物价,她现在安逸的生活又会怎样?
    苏韧抱着她,没睡沉。他从内阁想到蔡述,再想到苏甜苏密,最后想起谭香。三天过去了,谭香并未得到宫廷的恩赐。他们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奇怪的是,谭香自己对于皇家关系毫无想往,没有世俗女人的权衡心。她已见到皇帝,获取了皇子欢心,是天大的好事,但苏韧也不想奢望。他认为妻子的为人处事,本不适合在复杂的宫廷内。她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所以,他并不打算,也不利用妻子做关口,争取晋升之阶……
    蔡述出言不虚。到了第五天上,蔡述就让蔡宠告诉他:陈琪当日入宫,是安排两个他赏识的翰林门生,进宫为皇帝抄写祈愿经书。
    第七天上,司礼监传皇帝特旨,命唐王宝翔暂摄内阁事。唐王不学无术,声名狼藉。内阁同僚们都有说不出的怨言,只有苏韧腹中暗笑。他笑宝翔私下弄出个北海帮,还要到内阁来趟浑水,总不能把北海帮势力发展到此地来吧?
    宝翔入阁那日,华丽非常,简直像个戏里的王爷。他不开口之前,倒是很有点威仪。
    不过等黄侍读,邹侍读带领大家向他行礼后,宝翔就笑说:“兄弟们免礼!”接着,他足足讲了半个时辰的废话。冬日里血气本就不循环,加上许多人夹在暖炉屋子里,好多人开始头昏欲睡,还真有人睡着了。
    宝翔身后亲随眼尖,大声喝道:“大胆,殿下面前,竟敢失仪!”
    那可怜人惊醒,腿抖几抖。宝翔笑问:“怎睡着了?”
    “王爷恕罪,下官昨夜失眠,今早上没吃早饭,才这会子犯困。”
    宝翔走过去,拍他的肩膀,对大家说:“感动,没想到我来内阁,竟然会令你们废寝忘食。刚才被我手下那一声大喊,哈哈,我没说完的都忘记了。大家回去吧。”
    中书们私下说:“这位王爷把我们都当成锦衣卫粗汉了,有辱斯文。”
    “他老人家那样子,简直把内阁当花园呢。大家要小心,不要透露自家内眷的消息。”
    “他好像是很随和,和传说的一样。”
    苏韧还没坐热椅子,有人来叫他:“王爷说:苏韧誊录的东西看不明白。”
    其余三人都抬头。徐隐安慰他:“怎么会是你?平日属你的馆阁体好,不用太担心。”
    万周咀嚼着人参说:“这位王爷人随和,别紧张。”
    蒋聪阴阳怪气打着算盘:“人家可能抄漏了几句话……小事。”
    苏韧心里直骂。中书中,公认他抄写东西最仔细。宝翔笨到连借口都编不象。
    宝翔正盘腿坐在蔡述素日的座位上瞌睡,见苏韧进来,笑嘻嘻睁眼:“老二来了?”
    苏韧怕被人家听见,忙环顾四周。他差点忘记了,宝翔的北海帮,在内阁发展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自己了。因为当年,他确实跟他拜过把子……虽然当时,他纯属是要气气那大胖小子。
    “真没想到,我和你一起共事的愿望那么快就实现了。虽然来内阁,非我情愿……”宝翔吐了吐舌头:“我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头疼。皇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病糊涂了……”
    苏韧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问:“皇上病情到底如何?”
    宝翔手里拿着份文书,用手指点其中的字“不重,不轻。”
    苏韧心思活动,面上露出了一笑,耳语道:“你来内阁,别坏了事。以后不用和我多打招呼。那不利于你我。”
    宝翔告诉他:“先给你放个消息,哈哈,虽然火因确实是查不出,万岁还是要追查火因。司礼监怀疑那天入宫又早走的翰林院两人。万岁的意思,为了公允,内阁必须派人协助刑部秘密审理。阁老们不肯出面,就选择中书来做。范公公跟我透露:蔡述推荐徐隐,你的老上司冯伦在御前推荐你。徐隐和翰林院来往密切,所以司礼监今早决定,由你上……”
    苏韧一惊,这个差事挺棘手。老谋深算者,都躲得远远的,岂不是让他当出头鸟么?
    大火需要替罪羊,几番势力角斗,最后抛出了翰林院的两个无用书生……既被抛出,就说明已无人肯保了。
    抓住这个机会,就能给司礼监甚至皇帝一个印象。要是办得不够爽利,仕途生涯完蛋了。蔡述的意思,最好是借机打击清派。司礼监呢,肯定是不想把着火的过失引到宦官群头上。冯伦为了维护皇帝面子,出于保守温和的立场,大概还是想尽快了解此案。陈琪……陈琪并不熟悉他,但对他来说,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江南应天府那么重要的门生都丢了,还在乎翰林院两个小卒子么?他要做的,是让案底里撇清与陈琪的瓜葛,让陈琪置身事外。
    司礼监亲自点名,不能推诿。苏韧点头:“既然是秘密省查,知道我出面的人,也不会有多少吧。内阁中书,就我一个出面不妥当。我能选一个非翰林院系统的精明人,从旁协助我么?”
    宝翔感兴趣:“你要谁啊?”
    苏韧唇边泛起一丝笑:“蒋聪。”
    宝翔咳嗽,望着窗外干巴巴说:“他俩是陈琪推荐给宫内的。我和我那口子根本就是外人,但总不能攀扯到陈琪……”
    苏韧说:“我明白。但刑部大堂,还是不够机密。你要答应我,让我使用锦衣卫的监狱省案”。
    宝翔点了点头,苏韧慢步退出。就听得黄,邹两个侍读进去请示。
    “王爷,此事如何办理才好?”
    “哈哈,按老规矩办。”
    “王爷,这问题怎么解决?”
    “去年怎么办的,今年还怎么办。哈哈。”
    玉虚宫着火案,开始进行。当天夜里,苏韧偷偷去了一次蔡府。蔡述的指示,和苏韧设想相查无几。因为吃不准此次火灾的背景,蔡述并无牵扯陈琪这位高官之意。他要苏韧配合司礼监,将两个翰林定罪,打击翰林院的气焰,迅速了结大火的影响。蔡述还让蔡宠给了苏韧一百两银子,做为办事的经费,说了不够,可再随时支取。
    苏韧在路上,将银子分成二十两,二十两,六十两共三份。他觉得这点足够了。
    第二日晚上,他并未回家,而是到了吏部,他的老友方川正在等候他。
    方川如今是尚书总务,拥有可以打开吏部任何一处的钥匙。翻看档案,更是小事。
    他在方川的陪伴下,细细看了涉案两个翰林院官员的档案。二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年轻编修,家中并无有力后援。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查了他们的同年,同乡名单,抄录在册。
    “嘉墨,你禀性柔弱,初次办案……”方川替他担忧。
    “我是没法子。流水兄,你帮我找一个人吧。”
    “什么人?”方川在烛火里,注视他的面影。
    “找一个从刑部退休,居住在京的衙役。找好了,告诉我他住址。”
    他说完,悄悄把那二十两的银包放在了方川的笔袋里。
    第三日,他独自去了刑部,见阿附于蔡述的刑部侍郎吴明。吴明虽官居二品,但对于内阁特派的苏韧,却客气万分。苏韧待人接物,本来就春风满面。黑压压的刑部,也暖意融融。
    那两翰林,已被送入刑部,初步的口供中,他们都说自己与火灾无关。至于当日二人早出宫的原因,一个是因为妻室临产,放心不下。还有一个是因为有几个古字吃不准,想回家查阅下经典,再做抄录。<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