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不管用什么方法,你要让陈琪,倪大同两个老人,在一个时辰内到内阁和我会合。做完这件事,你就借着担忧谭香的名义,跟紧宝翔。世上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也许明天起,朝廷就要换成他的,也未可知。我不想在任何一步,落后于人。事出紧急,我只能托付你,明白吗?”
    他的目光严厉,显出从未有过的戾气。
    苏韧固然初入中枢,对蔡述之紧张,却了如指掌。这场大火,是不是会酝酿政变,是否会造成皇位更替?没人有把握。从宝翔的举动,好像他并未预料火灾。蔡述更像是与大火无关,不然他何以用自己的权利魔杖宝宝试险?难道是皇帝荒废朝政……引发了天怒?
    他坐在蔡述的轿子里,依然焦躁。蔡述亲临内阁,自然为了更好的应变,也贴近了火线。他要另外两个阁老同在,不仅是对皇家的姿态,还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而素日与蔡述不和的陈琪,怎么肯与他并肩?光靠自己一张嘴,一队高手,内阁的令牌会有用么?至于倪大同,名为帝师,却装混弄痴。明明是个明哲保身的老官僚,又怎么会赶去内阁?他若去了,恰好证明他多年伪装……
    但是,自己这样的人,机会太少。这样千载难逢,独当一面的事情若办砸了。他就永远会失去蔡述的信赖。在暗无天日的库房里庸庸碌碌度过一辈子,让自己的儿子崇拜其他男人……这是不行的。他一定要办到!……他心里有了两步险招。
    他率先来到倪府。倪府门禁森严,似乎不为火灾所动。苏韧早早就步行,假装是跟在贵人轿边。他从容不迫,对倪管家小声说:“禁城失火,蔡府有异动,我等护送皇子来忠臣倪阁老府邸避难,无论如何,请出来查验,迎皇子入内。”
    倪管家掀开帘,只见一个昏睡的男孩,团在宰相府轿中。他哪里知道这只是苏韧命护卫在蔡府内打昏的一个奴生子。他连忙说:“请到府中。”
    苏韧说:“对不起,倪阁老不出现,不敢让皇子涉险。”
    不久,两个中年人提着灯笼,簇拥着倪阁老出现了。倪阁老瞧了眼苏韧,飞快掀开轿帘。苏韧抢步跟入轿中,耳语道:“阁老,得罪了,下官不得已,求您出山。事实是皇子正在火中,贱内也在那里。若阁老不答应上轿,下官只能马上自杀,血溅倪府。”
    倪阁老深沉注视他片刻,脸上蓦然嘻笑开了,也耳语:“傻孩子,年纪轻轻,少了老婆,或者不当官,何至于死?既然是你来,我就去一趟内阁。”
    他手里,居然是蔡述给苏韧的那只鸭梨。
    倪大同高声笑道:“给我什么好东西呢?啊,一只鸭梨!好玩!快,奉送我和这男孩去内阁找蔡某人。我老糊涂了,这么晚,根本分不清皇子真假!”
    苏韧一时激动,倪大同把鸭梨丢还给他,骂道:“没良心的,这么好的鸭梨,也不给我送几只。”
    苏韧握着梨子,心情激动。在寒风里,更为振奋。他觉得应变并不太难,只要大胆,沉着,豁去名声与生命去。
    他一路护送轿子到了内阁门外,才放心。他又吩咐几个蔡述的家人,让他们去找些枯枝败叶,在空地上弄出些浓烟。然后,他自己跟着家人们在乱哄哄的紫禁城附近喊叫:“文渊阁着火了,文渊阁也着火了……”
    本来紫禁城周围,护城河那边,有许多百姓。百姓们根本连文渊阁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听到男人们声嘶力竭的呐喊,以为文渊阁也是了不得的地方,人群将此声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不出半个时辰,半个帝京城都成了煮开的锅,纷纷说“玉虚宫,文渊阁两处着火”。
    苏韧估摸着风声要传到皇城下第一区的陈阁老家了,就独自去陈府。他故意显得满脸狼狈,到了陈府也不入门,只装做要打听陈阁老此刻的动静。
    陈府灯火通明,陈府家人更都是机灵人。不一会儿,陈阁老本人到中庭接见苏韧。
    他与苏韧有一面之缘,见了他便沉声问:“火势如何?文渊阁也烧了?……百年图籍,就如此毁于一旦?万岁有何旨意?”
    苏韧吞吞吐吐,说:“卑职不知道。文渊阁着了么?都是些市井无赖在混说吧?未必能信。卑职本要去内阁,路被封了。听说蔡,倪两位阁老已去了内阁议事……卑职以为,陈阁老您最为清华,所以还是想来贵府上问问……还好,陈阁老您在家中……”
    他不停擦汗,注意到陈阁老家的中庭石桌上,摆放着一盘浑圆金黄的高丽梨。
    陈琪那文雅的脸,象是痉挛。他对晚辈们说了几句。
    可是几个书生气十足的男人各持己见,陈琪咳嗽了几声,才止住。
    “我打算去内阁。”陈琪告诉苏韧,苏韧连忙摆手:“阁老,此刻情况不明。您是清流领袖,不能冒险。”
    “你们懂什么!”陈琪生气地说:“蔡述迟迟不来叫我……我偏要去!”
    苏韧荡出了陈府,汗水早被吹干,鼻孔满是辛辣。
    这时,他想起了紫禁城中的谭香。他不信谭香那么不好运气,可是若谭香真的不好运呢?他蓦然忆起了太湖里冰凉的湖水……他在陈府的高墙边捂住了面孔,一阵深切的恐惧,此刻才攥住了他。为了逃避这种绝望的气息,他跑向了北海。
    这一晚如此顺利,他并不太费力,就找到了忙于灭火的宝翔。锦衣卫紧急调动了京城所有的水车,以密集的兵士,传送水桶。比起内阁勾心斗角,此地倒是阳刚气十足。
    宝翔见了苏韧,只是一笑,也不多问他一句。苏韧失魂般注视着大火。宝翔才在他耳边说:“石头,阿香不会有事的。我说话可准呢。”
    锦衣卫们为火气所逼,纷纷脱去上衣。练家子们身材魁梧,宝翔为那些精壮男儿所感召,也打算赤膊上阵。这时,紫禁城内有宦官出来,求见唐王。
    苏韧和宝翔近在咫尺,因为句句分明。
    那宦官道:“王爷,司礼监公公们说:一个时辰了,还没找到万岁和皇子,宫中人心大乱。请王爷带兵入宫,以定人心。”
    苏韧心被吊到嗓子眼,只顾想:皇子不见了……不见了……啊!他转念过来,让宝翔此刻入宫,不是有格外的意义么?一个时辰而已,司礼监居然如此大胆,是铤而走险以求邀功?还是一帮老太监走投无路,六神无主呢?
    他收拾散乱心绪,把那个梨子拿手上,提醒:“诸位阁老还在内阁呢……”
    宝翔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话,只气急败坏对那宦官说:“让我入宫?哪个代皇上下旨?处处都乱了,全都忘了朝廷的规矩,难怪大火烧。太祖有令,无圣旨带兵入宫者,斩!我还没有个后,你们倒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去,继续找万岁!别挡道!”
    他脱下外袍,朝那宦官一愣。苏韧叹,这位倒是不犯混。不禁说:“阿白你是大事不糊涂。”
    “那当然。凡是小事不肯糊涂的,遇到大事一定糊涂。所以我平日里马马虎虎就是……”
    宝翔发现梨子,说:“这火烧得人心焦。你我先分吃了它再说!”
    苏韧连忙藏起梨,道:“不行……这个要留给阿香吃……”
    临了,梨子给了宝宝。不过和苏韧预料的一样:谭香在蔡府门前醒来的时候。宝宝把掐得“伤痕累累”的梨子又给了谭香。
    这场大火,一直到黎明时分才熄灭。宝翔腰酸背疼,苏韧倒是精神矍铄。
    紧接着大火之后,有两个消息,更是震惊天下。
    皇帝因为受惊而病倒。
    内阁首辅蔡述递交辞呈。
    然而,这场大火,却是苏韧的吉兆。从这一天以后,他梦寐以求的机会,接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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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京城上空,阴云密布。玉虚宫大火虽已熄灭,但燃烧时的乌烟,过了三天尚未散去。
    皇帝龙体欠安,暂不能问事。蔡述在火灾次日,带了皇子入宫请安,随即递交了辞呈。他的理由是“仁君治世,突降灾难,乃是辅臣等过失。”因此,他要求皇帝免去其职务,好让他在家自省思过。他倒是干脆,并不等旨意下来,就闭门谢客,绝迹于朝廷。
    苏韧虽然不是中枢权臣,对此间利害,却看得清楚:火灾之夜,是三位阁老共同应变的。如今蔡述先发制人,等于陷其他二人于被动。看上去,蔡述表示一人揽过,但“辅臣”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这种情况下,别人若还大摇大摆来内阁,就是不忠不孝不义……所以紧跟蔡述,陈琪上了辞表。倪大同的家人,更以他老朽糊涂为由,借此机会,申请批准他致仕还乡。
    本来,倪大同长年装痴卖傻,陈琪在江南文字狱后告假退避,内阁已是蔡述一家之天下。
    现在失去了首辅,内阁不免乱作一团。事事搁置,人人叹息,公务几天内就堆积如山。
    关于那夜的事,苏韧一个字不提。但同僚们关注之事,也是他所关注的,因此他总留神倾听。
    “这场大火到底怎么成的?阁老们与其撂下,还不如追究出酿祸之人,好对天下有个交待。”
    “酿祸之人?嗬嗬,小子你好天真。暴雨蝗灾,山崩地动,难道都是人为的?”
    “明面上是烧掉了万岁的清修之地,实际上把我们内阁也烧瘫了……”
    “别急……除非万岁决心不要内阁,不然是不会听任内阁交椅全空的。”
    “万岁?哎……万岁的病,不知如何……皇子年岁还小,而且朝廷并未立皇太子,……”
    苏韧听到这里,把才沏好的热茶递到那内阁中书的嘴边,温厚笑了笑说:“小心烫嘴。”
    那人会意,对素日并不在同组的苏韧感激一笑。
    他还不知道,亏他提示,让苏韧心里骤然明白。他决定再去蔡府。
    为不惹人注意,他在驴车内换了便袍,又借故在集市了车,要步行去蔡府。
    他刚下车,稠人广众里,有清脆的童音:“快来买啊!才出炉的顺风耳!”
    随着那吆喝,好多人都往那儿冲。苏韧身不由己,被推倒报童身边。今日的顺风耳,价钱涨了两倍,众人不免怨言。报童翻着白眼说:“这年头什么不涨?一分价钱一分货。今日可是附有特刊的……好故事,一应俱全!”
    好奇者抢了一张,啧啧叹:“我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出特刊了!绯闻黄闻,都全了……”
    苏韧瞥了眼,果然比往期多了份夹报。别出心裁是报头加了色。明黄朱红为皇家禁色,“顺风耳”调弄出了生姜黄,蜜桃红。
    黄色文章,配上插图。画上一群年轻人赤着上身,抱着水桶,站在紫禁城大火前。
    正中一位,剑眉倒竖,臂上纹着条青龙,一副没头脑的样子,倒有三分眼熟。
    文章标题是“小王爷火舞城门——新好男儿锦衣卫”。想必是写宝翔那段救火故事。
    苏韧忍俊不禁,宝翔臂上,哪里纹了龙了?嗯,报道皇亲,怪不得用了黄色……
    他赶紧买了一张。红色大字更显眼:“某巨公爱妾出水,一品高官地下情”。
    所配插图,为出水芙蓉一大朵。花芯中,是位美女含羞带笑的团子脸……
    苏韧想:因为是红人,所以才会有绯闻。红人红闻,多半是丑闻。
    莫说一品高官,稍有得势者,外头有个把女人,是稀松平常。帝京那么多歌儿舞女,哪个不想找个靠山呢?只不知是哪位高官,成了新笑料,老不羞……他不是风流人,自然没空琢磨。
    众人一哄而上,争抢顺风耳。苏韧把报叠好,赶往蔡府。灭火后的清晨,他到蔡府接妻儿,大夸了蔡家几位护卫。蔡述虽并未夸他,却让蔡宠告诉他今后秘事,可从蔡府后门出入。
    假山石亭,燃着炭盆。桌旁一盆清水,笔筒里几枝腊梅。蔡述手拿本棋谱,独自下棋。他一边看谱,一边听苏韧说话。眸子映水苍翠,相形之下,帝京暮色,更沧桑沉滞。
    “……阁老是想要借此巨变机会,推宝宝入学,确立他的皇太子之位?”
    蔡述以棋谱支着下巴,拿了一个玉棋子儿,并不回答他。
    “接近年底,户部给各处的款项预算,都到了内阁……一切无法进展。会不会让别派乘机夺权?”
    蔡述将棋子放在盘上,柔声:“谁敢?”
    苏韧挺直身,一言不发。蔡述研究了一会儿棋谱,才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天下已积弊如山,内阁再堆些事务,并没关系……大不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