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美王爷拿回来而已。再是,从他手里救下高家美王爷……也不算她救吧,若是高长恭要伤他的眼睛,她也会毫不考虑地冲出去救呀。
    两相比照,他不由分说为她挡下那一箭……
    啊——心中大叫,井镜黎一掌拍向铜钱,眉心轻蹙:她或许不聪明,但她会以常理推断,一个人无论如何诡狡,突发状况下的行为却是其内心深处最直观的反映。他毫不犹豫以身护她,让她如何不能去信,如何不愿去信?
    情愿情愿,万般恩怨绕到头,不过是……
    你情……
    我愿……
    她现在愿意信了,他却不再信她。这怪不得他,他为护她受伤,来不及躲避身后射来的一箭,而独孤用命却为他挡下这一箭而殒命,他生气也是应该。可他知不知道……有人要杀他?
    师父说过,但凡和皇权沾上边,多是诡计、暗杀、勾心斗角,以他的诡谲,不可能不知道有人要杀他,他应该有了防备之意……
    “咔!”屋顶上轻轻响了一声。
    她不动声色,将铜钱一一塞回口袋,再走到窗边,一扇一扇关起来。护卫听见声响侧头,对上她的视线,她轻轻一笑,道:“有点……凉。”
    第85节:第十一章 和歌辞(2)
    看着一排花窗被她掩上,护卫的表情仍旧是木然,直到最后掩上大门,他们的视线才调回院中,不知是赏雪还是发呆。虽然看不到屋内的情景,但他们能从里面传来的翻书声和踱步声确定人还在屋内。
    夜幕渐落,当宇文含再度出现时,已是掌灯时分。
    堂内一点烛火,映在窗棂上,微弱而摇曳。
    廊前的灯火打下片片阴影,投在玉泽光洁的俊颜上,有些阴晦,令人看不清表情。
    立在门前,宇文含无意推门,却轻问护卫:“人呢?”
    “禀王爷,那位姑娘不曾离开。”
    唇角微一勾,大袖展垂,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门上,静顿片刻,指尖用力一推。
    “吱呀”一声,门,轻易地被推开,堂内情景一清二楚映入众人眼中。
    这……护卫们脸色大变。
    这……宇文含身形不动,慢慢收回半抬的手,直到唇边触到一片凉意,他方惊觉自己在以小指指腹摩挲唇角。
    年关近了,长安大雪,天气寒凉,丢她在此,他也不过在离此不远的小苑里翻书。直到夜落时分,下人进来为暖盆添柴,他才惊觉她待的堂上未备暖盆。
    她受凉与否,他其实不必太在意,在他给她信任的时候,她气他,如今他心生倦意,她却突然出现,其目的不得不令人怀疑——她这次又想帮着谁来对付他?是高长恭?还是满纯?
    明明不想在意,书却怎样也翻不下去了。丢了书,随意步出庭院,在寒意渐沁之际,已不知不觉来到这儿。
    门是推开了,人,却不在。
    桌上燃的蜡烛只剩指尖长短,分明燃了多时。一本书翻开一半,以镇石固靠在一扇花窗边,窗未闭严,留有一道细缝,风从细缝吹进来,吹动书页,发出嘶嘶声响——这便是护卫间或听见翻书声的原因。
    “人呢?”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再度响起。
    战战兢兢,护卫的额边已沁出点点冷汗,齐齐跪地道:“属下该死。”
    “该死?”宇文含轻吐二字,正待说什么,脑后突然传来风声。
    旋步侧身,他闪入堂内,护卫也在同时一跃而起,两人护在他身前,其他护卫抽刀迎上突然出现的数名黑衣人。
    终是想在他入长安前动手吗?敛眉一声冷笑,宇文含无视缠斗的护卫与黑衣人,走到桌边,撩袍坐下,将烛台上的蜡烛一根一根点燃。
    潜在军中,趁战乱时射杀他,绝非一时所为。能潜伏军中而不引人生疑,那射手要么有着正式的军人身份,要么便是有人刻意安插,或者两种可能皆有,射手入军,原就是以取他性命为目的。只可惜,那人慢了一步,在临近长安的驿馆遣人暗杀他,不嫌太迟吗?若他要除去眼中钉,必不会让那人有喘息的余地,早在战败退军时,他便会三道急令攻杀那人。
    所以,现在,太迟了。
    “唔!”一声短促的闷哼,一名黑衣人血溅三尺,颓然倒地,而他的护卫身上亦鲜血一片,伤痕累累。
    紧接着,又是数声闷哼,护卫倒下三名,黑衣人再倒一名。
    风动衣声,兵刃交错声,喘息声,拳脚相撞声……虽声声入耳,俊颜却不为所动,取了烛台下的铜丝,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挑拨着烛芯。
    ——这种蝼蚁性命,从来不需他亲自动手,否则,他训练一批隐卫何用。
    烛火在他一搭一搭的拨弄下渐渐明亮,鼻间溜进了些许血的腥气,宇文含皱了皱优雅的眉头,侧目,眼波旋流,闲闲数起黑衣人的数目来。
    一二三四……与护卫打斗的有六人,地上倒了两人……咦……眼角瞥到台阶上横陈的一条腿,他立即在心头更正:不,是倒了三人。
    凝视闪思间,已有两名黑衣人冲到桌前。护在身侧的两名护卫迎刀相击,谁知一名黑衣人突然伏低身体,从护卫腋边闪了过来,沾血的利刃直向他砍去,而另一名黑衣人身手矫健敏捷,只身缠住护卫,他们要回身相救已是不及。
    闪电之息,宇文含抽起一根蜡烛,斜斜送向黑衣人面罩下仅露的双眼。黑衣人眯眼侧头,肩部一晃,手中的刀已失了方向,砍向桌面,入木三分。
    第86节:第十一章 和歌辞(3)
    宇文含旋身立起,夺过一名护卫的刀,正要攻向那黑衣人的手腕,未想肩头突然传来一阵裂痛,如绫帛被突来的外力撕裂般,那痛意似芒刺扎入骨髓,随着血液蜿蜒入心,令他动作一滞。
    ——好,非常好,他的箭伤又裂开了。
    只这一滞,黑衣人又抢得先机,从桌面抽刀而起,扫倒烛台。烛台倒地,烛火却未灭,且闪且摇,趁堂内晦暗不明,大刀已向宇文含胸口砍去……
    “王爷!”惊呼,来自护卫。
    “叮!”清脆的铜铁相击声,来自……
    黑衣人的刀被震开,地面上随即响起清脆的声响,宇文含垂眸看去,竟是一枚铜钱。
    铜钱打旋,在地面震了片刻,慢慢静下,向上的一面印有“布泉”二字。
    在黑衣人惊疑不定时,一道人影破窗而入,若一濯盈尺素波,翻袖踏步,流风徐转间,婀娜映蓝田。
    “仲翰……”一声低唤,隐隐含了担忧。
    能这么叫他,敢这么叫他的,除了她,还有谁?
    宇文含诮意入眼,未及开口,井镜黎已抄过他手中的刀,简单比了比,凌厉一扫,攻向黑衣人。
    她的招式毫无章法,左一刀,右一刀,横扫竖劈,分明从左至右斜劈的一刀,她却突然在挥刀途中硬生生转了弯,似乎想到哪儿就砍到哪儿。黑衣人抵挡近百招后,败相已现,他们似知不敌,偷偷互换眼神,一齐逃退。
    宇文含未下令追击,却盯着那拿刀慢慢转身的人,眼神阴霾难测。
    “……嘿嘿……”讪笑两声,井镜黎将刀还给其中一名护卫,小心翼翼靠近他。
    拖尸体,扶烛台,打扫血迹。下人清理完毕,置好暖盆后,默默退下。
    堂内寂静,直到木柴因燃烧发出一声“噼”响,宇文含才有了动作。
    他斜瞥肩头,不见血迹沁出,一时也懒得理会裂开的伤口,再抬眼,见她取回窗边掩人耳目的书,不由讽道:“这就是你相信本王?”
    是,他不需要去践踏某人的尊严来满足自己的骄傲,这种充满血腥味又费时费力的事,一向由苏冲全权负责。
    对有才之人,能收,则留为己用,不能收,杀!对无才之人……
    黑眸一闪,转向那双担忧的……懒眼。
    她有没有才,对他来说不重要,因为,有才者能用以治国,却不能并驾齐驱。他不需要一个有才的妻子……
    妻子?黑眸又是一闪。
    娶妻当娶……
    娶妻当娶……
    娶妻……当娶……
    脑中突然浮出半句话,他没有刻意去排斥,任这半句在脑中盘旋,盯她的眸子却深黯了许多——难道,在她气他到如此地步的时候,他仍不排斥与她……并驾齐驱?
    这就是他从不曾动过“将她丢给苏冲去处置”这一念头的原因?
    处置人的方法很多,鞭刑、烙刑、凌辱……然而,若因折磨她而让自己寝食难安,他倒宁愿生气。
    ——伤不了你,我伤自己。
    她可以狠心,他却无法做到。
    折磨她,他会难受。
    “你……”捺下恼怒,他缓缓开口,“刚才去了哪儿?”
    她表情微微一僵,转而笑道:“王爷,我只是觉得这屋子太闷,出去走了走。”
    他蓦然道:“你的徒弟呢?”
    “……”她摸摸鼻子,硬生生调转了话题:“王爷,你的伤没事吧。”
    第87节:第十一章 和歌辞(4)
    他冷冷注视她尴尬的表情,不为所动,只道:“你相信本王,信什么?”
    啊?她一怔,半晌回神,双唇嗫嚅,不知说了句什么。
    他听不清,不觉向她靠近了些,“什么?”
    “……”
    “本王不想问第三遍。”
    “我相信王爷的并驾齐驱。”她突然放大声,说完后呆呆瞪着他,顿觉颊上火烧一片。
    “本王也说过,不再信你。”
    “那……仲翰,你以前可以不信我……其实我也不信你……”末句收成蚊虫声音说给自己听,她无视他的冷脸,扬眉一笑,“你从现在开始相信我也可以,好比……我救了你一命,以表诚意。”
    诚意?呵……他冷笑,“你的诚意,本王还没看到。”
    “没关系,以后我多救你几次,你就能看到了。”
    “……”烛火在黑眸中翩翩起舞,引入片片灿烂光华,他似嗔似恼,一时间竟有些啼笑皆非之感:她这话的意思,可是暗示杀他的人来得越多越好?
    “我冒昧问一句,王爷觉得,除了天下之外,还有何重要之事?”她拖起圆凳向他身边移了移。
    “……”
    “王……啊!”猝不及防,腕上被人一扣,她被他带入怀中,一手牢牢扣住她的下颌。
    过近的距离,来自他衣上的檀香,喷在脸上的温热气息,统统令她大气不敢喘,袖下双拳紧了紧,又慢慢松开。她感到一只低温的手沿着颈边下滑,指腹若有若无地打着圈儿,麻麻痒痒的,最后,那只手扣住脖子,却未用力。
    她听他道:“镜黎,你就不能说些令本王开心的话?”
    她的嘴里,除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贪心者,不得善终”这些令人生气的话之外,就是问他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回答了,不是吗?莫非她想听到另一种答案?
    “开心……王爷想听笑话?”她睁大眼,开始在脑中搜寻许久以前看过的《笑林》。
    “哼!”他的鼻尖离她只有毫厘,放低了声,他轻问,“你方才……去了哪儿?”
    她眨眼,无言。不是不愿告诉他,只是……好吧,她承认自己“心怀鬼胎”,在瓜熟蒂落之前,天机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