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节:序(1)
    清秋南北
    针叶
    序
    魏晋之后,天下动荡,鼎犄之势渐成。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一统北方,盛极一时,及后,却未想君臣嫉隙,权臣当道,以至于一国两裂,分为东、西双魏。
    东、西之争时,战乱频频,英雄辈出,豪杰争雄。然,不过短短数十年,除东魏名将斛律金一首“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得后人吟唱,又有多少英雄俊杰能留着自己的一条老命,去感叹“未负平生意”?
    成王,败寇,古今亦然。
    东魏,大将高欢罢废魏帝(元善见),自立建国,改元天保(550),国号称“齐”,史称“北齐”。
    西魏,权臣宇文泰掌控朝政,帝(元宝炬)心隙之,为宇文泰毒杀,另立新帝,新帝形如傀儡。宇文泰死后(556),其侄宇文护废魏帝,改立泰之子宇文觉为帝,国号称“周”,史称“北周”。
    从此——
    北方——周、齐两国并立,掎角相对。
    南方——朝代更替,颇颇不输。初时为宋,后为齐,再为梁……
    谁曾想,一生崇佛、彬彬有为的梁武帝萧衍,却在八十六岁时饿死在皇宫内,时为梁·太清三年(549)。
    侯景之乱,引狼入室,殆始。
    八年后,梁将陈霸先取萧氏而代之,国号为“陈”,史称“南陈”。
    时此,周,齐,陈,三足之鼎成。
    ——上之回——
    叮!
    叮!
    堂宇崇丽,瑶轩绮钩。宽敞的院落之中,白瓷杯在修长均匀的两指之尖轻轻摇动着,反射出晶亮的日光,照得人暖烘烘、懒洋洋。
    十一月了,难得这么好的太阳,不晒可惜。
    叮!将瓷杯与温烫的壶身相撞,男子微笑着。
    一壶酒,一盘梅酥,大片暖阳,点点和风,难得的清静……鲛鳞纹暗红锦袍覆住优雅尊贵的身躯,男子轻阖眼帘,半卧在椅榻上,久久未动。若非间或传来的清脆撞击声,远远在外的侍卫会以为他睡了。
    他未束发,散开的发丝映着冬阳,闪出美丽的光泽,宽大的袍袖覆在腿上,袖边略有垂落,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荡出淡淡袖波。
    因背对太阳,虽看不清他的表情,慵懒的形态却透尽了清闲,逗留在唇边的浅笑犹如一缕轻风拂过枝头初绽的梅花,乍然入衣,扬起一身香。
    叮!
    且清且闲呵……
    他听着,笑着……
    急急脚步声由远传来,细细聆听,他的眉拢了拢。
    远远,有下仆轻声禀报:“王爷,独孤将军求见。”
    “独孤?”他放下瓷杯,换了个倚坐的姿势,牵动腰边悬坠的银熏球,带出清风若铃的鸣音。
    青衣的下仆静静站在院门边,等他指示。
    拈起银熏球把玩片刻,男子盯着掌中枣儿般大小的镂空银球,带着些漫不经心的表情,突地低头嗅了嗅从球内散发出的浓浓香气,随即皱眉移开。暗红袖尾一挥,他轻道:“请他进来。”
    “是。”下仆领命折身。
    片刻后,两道脚步由远及近,一道沉乱,一道轻忽。
    或许觉得香味太浓,男子在下仆离开时便取下银熏球,随手搁在小酒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推玩。
    “末将独孤用命参见王爷。”浑沉的男声自他身后响起。
    他侧首,但见来人神容威武,身形俊挺,窄袖黑袍,黑发仅以锦带束起,并未加冠,不由得微微一笑,抬臂,暗红大袖提了提,他道:“用命不必拘礼,快起。”
    “谢王爷。”独孤用命恭立在十尺外,不敢走近。
    挥手退了下仆,他倒了杯酒递予独孤用命,“用命此时来我这儿,可有要事?”
    “谢王爷。”独孤用命快步上前,接过他递来的酒,不急着喝,却压低声道,“王爷,发现新探子。”
    “哦?”他眯了眯眼,“又是从齐国潜来的?”
    “是,与十二天前王爷擒下的那批探子应是一路。”
    “先留意着。”他冲独孤用命勾唇一哂,“我朝初建,周边国家的探子自然多。用命可听说,陈国的公主将在下月入长安?”
    ◇欢◇迎访◇问◇book.hqdoor.◇
    第2节:序(2)
    独孤用命点头,“末将有所耳闻。”
    “北边,突厥虎视眈眈,东边,齐国高氏按兵不动,却先以探子探我虚实,南边,陈国的皇帝倒识相,不用探子却用公主聘亲……”他敛下眼眸,唇边的笑隐隐透出一股冷意,“我倒想看看陈国会送个怎样的公主来。”
    他的笑似有感染力,随着暖阳下的徐徐凉风飘飘摇摇,摇到独孤用命脸上。
    带着近乎膜拜的神情,独孤用命慢慢垂眸。无论是在他眼中,还是在他心中,眼前这名身着暗红锦袍的男子永远是那么粲采华茂,形如质木,怡情含笑,真真的卓尔不群……
    蓦地,独孤用命抬头,将酒杯丢向男子的方向。
    一声“当”响,酒杯与空中疾射而来的短箭相撞,绽裂,瓷片八方飞射。同时,独孤用命飞身探手,挡下斜方射来的另一支短箭。
    短箭一抄在手,鹰眼遽然眯起。
    “大胆!”勃然怒斥,他提气纵身,双足借椅柄之托轻轻一点,直探躲在阁顶上的偷袭之人。
    凌厉掌风之下,阁顶跃下一名戴着狰狞鬼脸面具的黑衣人,他身形瘦健,招招凌厉逼人。
    被偷袭者——这位身着鲛鳞纹暗红锦袍的年轻王爷,不挪身不躲闪,仅挥袖让闻声冲进来的兵甲护卫暂且不动,看了许久后,才笑眯眯对丈许处缠斗的两人道:“用命,要活的。”
    “是。”
    听到独孤用命的回答,鬼面男子哼了声,似在讥讽他的不自量力。
    百招之后,两人多多少少探出对方的虚实,一个对掌,两人各退五尺,暗暗戒备。
    鬼面男子左右各瞟一眼,见院中兵甲层层,黑眸一转,突然侧袭,以闪电之速攻向斟酒的年轻王爷。
    在鬼面男子肩部轻晃时,独孤用命已有了动作——他五指成爪,疾风般抓向鬼面男子的肩。然而,一、爪、落、空。
    暗叫“糟糕”,他没想到鬼面男子根本未攻向年轻的王爷。不过旋踵的刹那,鬼面男子在空中向王爷弹出一颗白丸,身形急速后跃。他反身追挡白丸,已失了先机。
    年轻的王爷自不会坐以待毙,暗红袖影倏然翻飞,以手中瓷杯挡下袭向额心的白丸。
    白丸如黄豆般大小,瓷杯的的确确是挡住了……谁也没料到,白丸撞击瓷杯后,突然化为暴射的齑粉,饶是年轻的王爷袖子掩得快,发上、肩上仍然沾了不少白色粉末。
    有毒?
    独孤用命大惊,急奔上前,“王爷!”
    暗红大袖静静掩在脸上,年轻的王爷半晌未有动作。他静坐不动的时间里,兵甲护卫早已团团围住鬼面男子。
    “王爷?”独孤用命又叫了声,许久之后,才听锦袖后传来一道森冷的命令——
    “拿下!”
    确定王爷安然无恙后,独孤用命脸色缓了缓,黑金袍角遽然一掀,再袭向鬼面男子。
    这次,他不再顾忌,王爷第一道命令是“要活的”,即是说,他能伤,却不能取其性命,而王爷第二道命令是“拿下”。
    拿下,死活——不论!
    掌风渐犀,招招见狠。两道黑影在兵甲护卫的包围中快速闪移、交错,模糊成一团,令人难以辨认。突然,“啪”的一声,地面落下一物。兵甲护卫定眼一看,是——鬼面具。
    哈哈,真面目出来了!兵甲护卫齐刷刷抬眼,只见两道缠斗的黑影早已分开,他们的独孤将军不知从哪名护卫手中抢了一支长矛,正斜斜指向黑衣人。
    真面目……
    没想到啊……众护卫心中齐齐一叹。
    面具被挑落,没想到黑衣人在面具下居然戴了蒙面黑巾……
    一双黑亮的眼睛!
    四眸相对,独孤用命有短暂的闪神。一,他没想到面具之后还有黑巾;二,他没想到面具后的眼睛宛如丹青描绘的那般……妍冶。
    黑衣人反射地抬手欲掩住双目,却又觉得无济于事,索性怒瞪一眼,虚晃一招,向院外跃去。独孤用命正要追上,突听身后一声裂响。他回身,是年轻的王爷将酒壶扫落于地。
    “王爷!”
    暗红大袖动了动,年轻的王爷徐徐露出掩去的面容,紧闭的双眸眨了眨,缓缓睁开,同时,五指伸向半空,虚虚一抓。
    .hqdoor.▲虹▲qiao书吧▲
    第3节:序(3)
    “王爷?”
    年轻的王爷似完全听不见爱将的话,收回手,眼帘半阖,他盯着自己的掌心,不知看什么。
    有云吗?为何冬日的暖阳黯淡了许多……
    仿佛……是云把太阳遮起来了?
    眼前灰灰的……
    年轻的王爷抬头看看天,再环顾四周,最后,黑玉眸子牢牢钉在自己的左手掌心上。
    有点模糊……
    手有点模糊……
    合眼,睁开。合眼,再睁开,年轻的王爷脸色大变。“咔啦”一声,右手的瓷杯应声而碎。
    “王爷?王爷?”
    “王爷,这只瓷杯已经被您捏碎了,求您了王爷,快松手,别让瓷片伤了您的手——”
    “王爷,您流血了啊——”
    “王爷——王爷——”
    焦急的声音响在耳畔,可惜,年轻的王爷已经听不进去了。
    瓷片碎了有何关系,伤了手又有何关系。流血?哼,流点血算什么。
    好,很好!如今,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毒瞎他是黑衣人来此的目的,那么,他要恭喜黑衣人——成功了。
    令他心情遽黯的成功!
    一炷香后——
    “这粉……”
    广袖左衽,月白幞巾束发,身着水墨衫袍的男子以指尖轻轻拈了些许粉末,放在鼻下嗅闻。他年纪不过二十三四,肤色白皙,眉目清朗,身形俊雅。因为未束腰带,水墨色的宽袖衣衫随着他的走动四下摆荡,层层叠叠,如波如雾,怡然沁透出一股魏晋文士的风流。
    他不仅嗅粉,甚至探指沾了些粉末舔尝,然后笑道:“无毒。”
    “无毒?”独孤用命站在男子身后,冷道,“既然无毒,王爷的眼睛为何不可视物?”
    “呵……”男子捂嘴哼了哼,神色一正,小指勾起案几上的银熏球,“这香是谁给王爷熏的?”
    “你的意思……这小球里的熏香有问题?”
    男子摇头,月白幞巾与乌黑发丝纠缠在一起,倒别有一番雅韵。他笑道:“熏香也无毒。”
    “贺楼见机,我没空和你打哑谜。”抄手勾过男子小指上的银熏球,独孤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