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那些抄家的大兵也才收敛了一些。如今外面的男人们都入了牢了,女眷们被安置在了西城狱神庙里,等候发落呢!”
    水溶倒也罢了,黛玉却是默然不语。那婆子迟疑了一回,又道:“那些奶奶小姐们,素日都是娇生惯养的,如今只怕是要受苦了。这样的天,狱神庙又冷又简陋,只怕是受不住的。我在门口看时,看见好些个女眷都是衣裳单薄的……恕奴婢说句踰矩的话,这贾家都是这帮不成器的爷们给闹的,可叹偌大的家业,竟就这么毁了。”
    室内一阵静默,那婆子告罪退下,向晚见黛玉默默的样子,便端了一盘刚蒸出的芋头赔笑道:“这是厨房新蒸的大芋头,王妃尝一尝?”
    黛玉看一眼那盘中,叹一口气,水溶握了她的手,她勉强一笑,道:“这烫手的山芋,我可算是见识到了。管也不是,撂开也不是。”
    半月之后,贾家的处置便发落下来了。赫赫贾家颓然倾败。贾家众人有爵位者皆被褫夺,贾赦贾珍发配至边疆行役,贾政虽教养子孙不善,但无甚大过,贬为庶民。贾琏等男丁按罪问责。圣上念及先宁荣二公有工于国,李纨贾兰母子无过,发回家财;其余各房女眷除王夫人外皆从轻发落还家。
    年关将近,金陵城中各家各户皆忙着赶制年货,偶有几个路过昔日的宁荣街上那所大宅时,还指指点点一番,牢记严训子孙,不可重蹈这家人的覆辙。大雪纷飞而下,人们都赶着回家。只有一个疯婆子在风雪中逢人就问:“宝玉,宝玉!我的宝玉,谁见到我的宝玉去了哪儿了……”
    番外
    番外一
    元宵已过,这年便算是过完了。院子里的雪还未扫尽,门上的新联仍透着新年之气。
    上房里,贾太太正由人服侍着洗漱打扮。一时洗了脸,便见李姨娘已拿了一套铁锈红的缠枝莲纹灰鼠袄儿上来,赔笑道:“太太看,今儿穿这件可好?”
    贾太太吐出口中漱口的茶,拿帕子拭了拭嘴角,笑道:“听你的罢,只是昨儿老爷不是说了要去房里的么?怎么你今儿一早就过来了?老爷那里可不是没人伺候了么?我这里没什么要紧的,什么时候来立规矩都成,终究还要先紧着老爷才是。丫头们再好,终究没有你细心。”
    李姨娘面上一红,道:“太太……”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旁边的丫头抢道:“太太不知道,老爷昨儿夜里压根就没来……”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姨娘啐了一口,骂道:“死丫头,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下去!”
    贾太太道:“你别拦她,让她说。”又对那丫头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怕,尽管说。”
    那丫头得了允许,忙道:“太太不知道,昨儿老爷本来已经来了的,姨奶奶正要伺候老爷吃饭呢,不想,那边来了人,说薛姨奶奶身上不好。老爷听了立马就走了,姨奶奶亲自下厨做了一下午的菜……”
    “好了!”李姨娘嗔道:“多嘴多舌的丫头,再多说一句,我让太太卖了你出去!”
    那丫头道:“太太别生气,奴婢在这里伺候了这么些年,太太和姨奶奶待奴婢这么好,从不打骂一下的,奴婢也知道这没有奴婢说话的地方,只是实在是看不过眼去了……”说罢,便呜呜地哭了。
    李姨娘也作势红了眼,往贾太太福了下去,道:“太太恕罪,这丫头口没遮拦的,是我教的不好,太太别生气。”
    贾太太抿了抿唇,扶了扶簪在发髻上的红宝石三坠凤头钗,脸上似笑非笑,道:“罢了,这丫头对你还算是忠心的,我也知道。老爷这事上是有些不是,只是他是老爷,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能是我们管得了的么?”
    李姨娘低了头不敢言语,贾太太虽是继室,早年却也深得老爷欢心,兼长子次子皆由她所生,府中其余侧室皆无所出,又掌着府中实权,其之地位稳固无疑。李姨娘便是再想争,也不敢在她面上放肆。当下便垂首道:“太太恕罪,我知错了,以后定好生管教这丫头,还请太太看在她是一心为我的份上,饶了她吧!”
    贾太太抿一口茶,道:“也罢了,这次你也受了委屈了,看你面子上,就饶她一回。但要革去两个月月钱。若有下次,可绝不轻饶了。”
    李姨娘忙道:“是,太太英明。”
    贾太太点点头,正要说话,便听外面丫头道:“薛姨娘来了。”早有丫头上前去打起帘子来,便见一个姿容丰丽的少妇进了来,身后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那少妇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但面如银盆,眼若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端的是个美人儿,只见她走上前至贾太太身前道:“给太太请安。”
    贾太太含笑道:“罢了,天冷,难为你过来了,坐吧!”
    那少妇道:“给太太请安是我的本分,哪里的话。”
    那李姨娘先时合着丫头说了那么一番话,也没见贾太太有什么火气,早已憋了气了。如今见她来了,贾太太待她比待自己更是和颜悦色,心里更是泛酸水了,偏又一眼瞟见薛姨娘身上穿的是九成新的宝石青缂丝银鼠袄儿,料子虽不是时新的,但质地可比她穿的衣裳要好了几倍,心里的醋更是要溢出来了,笑道:“薛妹妹今儿可来晚了。”那薛姨娘笑道:“是姐姐勤快,来的早了。”
    李姨娘又道:“哟,妹妹身上这件衣裳好像没见过,可是新做的?”
    薛姨娘道:“姐姐看岔了吧,这件衣裳我穿过好几次了,想是姐姐没留心。”
    李姨娘笑道:“我们是一日到晚无所事事的人,也只会在这些衣裳裙子上打发时间罢了。若是别的什么倒也罢了,这衣裳样式我可是不会记错的。这衣裳新做便新做的,妹妹生的好,我们是比不得的,穿些好样式的衣裳打扮的好些,也是应该的。既得了好东西,姐姐也替妹妹高兴,何必这么遮着掩着,有什么意思?”
    薛姨娘知道她是不忿昨儿夜里老爷去了自己房里,现在在这里捻酸呢!当着贾太太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笑道:“姐姐说的是,只是你也知道我素日是不在这上面留心的,记错了也是有的。”
    李姨娘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她这话的意思是讽刺她没见识,只会在这上面下功夫么?正要出言反驳,正好丫头端上了早膳来,李姨娘只好掩了口不言。两人忙上来帮着贾太太挽袖摆筷,伺候她吃饭。一时饭毕,又小心翼翼伺候着漱口毕,陪笑着说了两句话,贾太太方似才想起来似的道:“嗯,这料子竟像是上贡的,老爷也是真心疼你,这样的好料子我也有些年没见了。你仔细穿,别弄坏了。”
    薛姨娘听着心中有些不自在,却也是低头答应了。李姨娘却是似笑非笑地轻捋着手中的帕子。贾太太又说了两句家常,便道累了,让二人下去休息。二人告退,自带了丫头出去。
    这边贾太太见二人去了,方重重搁下手中的茶盏,冷笑道:“什么东西,也配穿这样好的衣裳,不过是罪门出来的贱 人,再嫁的寡妇!也不看看身份!老爷还总夸她好,一日不见就难受,真是猪油迷了心了!”
    此时房中无别的外人,只有贴身的心腹赵嬷嬷,此时忙道:“哎哟,我的太太,这话可说不得,仔细让人听见!”
    贾太太怒道:“我有什么说不得,别说这里是我的房里,便是当这老爷的面,我也说的!这一个两个都是不好东西!我倒希望哪日也闹出些事来,全都卖了出去!”说罢,终忍不住心中酸楚,哭道:“嬷嬷,你说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熬到这份上了,老爷竟还摊上这么个妖孽!也不想想什么年纪了,不知道保养也就算了,偏还弄了这么一个娼 妇进门!还宠成那样!成日家送这送那,说是从前是过惯好日子的,不可简怠了她,闹得阖家不得安宁!竟要越过我去了!”
    赵嬷嬷忙道:“太太说的什么话,老爷心理明白着呢,再说太太还有大爷二爷呢,她便是再得老爷的心,还能闹到天上去吗?况就她的出身,还能怎么样?”
    贾太太叹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赵嬷嬷如何不知道她,劝了几句,便道:“让厨房炖些燕窝,太太吃些,补补身子,也别太挂记了。”
    贾太太挥挥手,道:“罢了。”
    赵嬷嬷躬身退下,便亲自往厨房去吩咐。
    到了厨房,便见管厨房的婆子梁竟家的上来笑道:“赵姐姐来了,快进来坐坐。”
    赵嬷嬷也不客气,随了她进去小间里,客套了两句,便坐下说道:“太太这两日睡的不好,让我过来吩咐炖些燕窝补补身子,你看看哪个炉子空着,早些炖上。”
    梁竟家的说道:“这么点事,哪里用得着姐姐亲自过来?随便派个人过来说一句不就好了?”赵嬷嬷笑道:“我也是闲着没事,所以过来看看。你这里可是热闹的很。”看一眼厨房里四五个人,洗菜的,搬柴的,还有时不时来回话的,忙进忙出,不亦乐乎。
    梁竟家的笑道:“还不是多亏了姐姐,若不是姐姐在太太面前替我美言,我哪里能得这么好的差事?”赵嬷嬷摆手笑道:“哪里的话,还不是你自己有本事。若你揽不了这个,我便是说一个车的话,又能值什么?”
    梁竟家的笑道:“姐姐太谦了。”一面说,一面让人端了一碟糕,一盏茶来,奉与赵嬷嬷。赵嬷嬷有些自得,端起茶来慢慢吃,又说些闲话。
    正说话,却见那门口一个小丫头进来道:“梁嬷嬷,薛姨娘让你午饭多做两样小菜送去。”说着递上一把钱来,梁竟家的看一眼赵嬷嬷,道:“知道了,一会儿就送去。”当着赵嬷嬷的面,便把小丫头的钱给收了,数了数,笑道:“薛姨奶奶真是太客气了,这样的菜蔬,厨房还是置办的起的,哪里值得送这么些钱来。快拿回去吧!”说着,作势要把钱塞回小丫头手里,小丫头笑道:“姨奶奶说了,这厨房的人进进出出,柴米油盐酱醋,那样不是要钱的?今儿你要一点,明儿他要一点,可不就亏空了?还是按规矩来的好。妈妈收着吧!”梁竟家的有些两难,赵嬷嬷在旁,脸上带些似笑非笑的神情,道:“罢了,薛姨娘一片好意,又这样公正,很该如此的,你便收着吧!总不能叫你亏空了。日后人人都如此,可怎么好?”
    梁竟家的有些讪讪的,只好收了,吩咐下面的一个婆子中午多收拾几个菜蔬给薛姨娘送去。
    赵嬷嬷便道:“出来这么会子了,我也该回去了。”
    梁竟家的忙道:“姐姐再坐一会吧!”
    赵嬷嬷道:“不了,你也忙,说话就是饭点了,忙你的去吧!太太那里指不定有事呢!”梁竟家的道:“那姐姐慢走,常来啊!”送出了门,便回去了。
    赵嬷嬷走了几步,回身去看,却见梁竟家的满面笑容地与方才那个小丫头说笑呢,不由心中暗恨,冷笑一声,转身便走了回去。
    回至贾太太房中,道:“已经吩咐过了,我让梁家的亲自看着呢!”贾太太道:“也罢了。”
    赵嬷嬷又道:“才刚我在厨房,见着薛姨娘房里的丫头了。”贾太太“嗯”了一声,赵嬷嬷便将在厨房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贾太太冷笑一声,道:“她倒是会做人,这么小小的一招,就把人给笼络过去了。日后传到了老爷耳朵里,也只会说她好的。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么一来,倒显得我刻薄不会当家了。”
    赵嬷嬷站在一旁,一声也不敢言语。
    过了一会儿,贾太太又道:“今儿怎么好好的要加菜了?是有什么事么?”
    赵嬷嬷道:“听说是薛姨娘的老娘来了。”
    贾太太哼了一声道:“风水轮流转,当初也是了不得的人家,如今却要在我们这里打秋风。你看着一些,可别让她把我们家都给搬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