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外面一个穿戴齐整的婆子进来喜气洋洋地说道:“宫里老爷传了消息来,说是陛下下旨,追封咱们家娘娘为嫔了,让老太太带了太太们进宫谢恩呢!”
众人听了,不由又惊又喜,贾母年老体弱,自是不去了。邢夫人如今因着贾赦的事正是尴尬的时候,也不好去。便只有王夫人带了尤氏去了。黛玉冷眼看着众人一番忙碌,只觉心下厌恶冷淡,与贾母说道怕水旭在家哭闹,便欲告辞了。
贾母近来因诸事不顺,大病一场,越发喜聚畏散,此时见黛玉要去,更是伤心不已,却也不好强留,只得垂泪送她。黛玉也是不舍,命鸳鸯等人好生伺候贾母,方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水溶回来的时候,黛玉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眉心微蹙,水溶走过去坐在榻旁,用手指轻轻抚平那眉头,道:“别皱眉。”
黛玉睁开眼睛,见是他,便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要坐起,却被水溶按住,一手抚上黛玉的额头探了探,道:“倒是没发烧。”又嗔道:“叫你别去,就是不听。”
黛玉道:“只是有些乏累罢了,不妨事的。”又道,“我今儿在贾府里听说今上下旨追封贾贵人为贾嫔了。”
水溶点点头,道:“我也依稀听到一两句,不过是些虚荣耀罢了,人都死了,有什么趣儿?怎么了?”
黛玉冷笑一声,道:“他们倒是欢欣鼓舞的很。”便将今日在贾府时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水溶听了,不由冷笑一声,道:“真真是鬼迷了心窍了!”
黛玉道:“这也罢了,反正他们如何我也管不着,我只是担心外祖母,才一段时日不见,便老了许多,只怕……”口中说着,不由落下泪来。
水溶忙拿了帕子与她拭泪,劝道:“老太君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必太担心了。这一段时间贾家是不会有事的。”
黛玉悚然一惊,道:“你的意思是……”
水溶道:“三姑娘和亲,不过只能暂缓一时罢了,陛下早有收拾他们的意思了……”黛玉慨然一叹,不语。
水溶道:“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等天气再暖些,我们往江南去走走,你也散散心。”
黛玉道:“我倒没事,你可走得开么?”水溶道:“夫人想去,为夫敢不相陪?”说的黛玉都笑了,道:“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耍赖。”
至晚间时,黛玉便有些不自在,连饭也不没好生吃,到了半夜,便觉身上有些烧起来。慌得水溶忙忙派人去请了太医来看视,终究是着了风寒了。一时请医用药不断,倒把紫鹃晴雯等人恨骂贾府不绝。直到半月之后,方才痊愈。此是后话了。
贾府,王夫人上房,玉钏儿彩霞服侍着王夫人换了家常的衣裳,便听外面丫头道:“老爷回来了。”
话未说完,便见贾政背着手慢慢进来了,面上似有灰败哀叹之色。进了房,也不唤人伺候,便往炕上坐着叹气。王夫人道:“老爷这是打哪里来?”
贾政嗯了一声,也不搭腔,只让丫头上茶来。彩霞忙去沏了茶来,当着丫头们的面,王夫人面上甚不自在,早有一个丫头机灵地上来悄声禀道:“赵姨奶奶病了,老爷上午便去瞧她去了,这会子才回来呢。”
王夫人一听,手上的念珠转的飞快,看看外面的日头,已近申时了。这么说,他呆在赵姨娘房中已有小半日了?当下便觉心理堵得慌,挥手叫丫头下去。那丫头见王夫人脸上黑的很,也不敢说什么,忙下去了。
那边只听贾政说道:“拿帖子去请王太医来给赵姨娘瞧瞧,再去问问她想吃什么,让厨房做了送去!”
彩云答应了,看了王夫人一眼,也不敢抬头,慢慢出去了。
王夫人攥了帕子的手松了握,握了松,好半晌才勉强笑道:“赵姨娘是怎么了,过两日便是三丫头的好日子了,她倒是病起来了,果然是没福的。”见贾政一言都不答,面上越发下不来,只道:“论理她也不是这名牌上的人,哪里能请的起太医!如今也是看三丫头的面子罢了。”说着让玉钏拿了银子准备王太医的礼,道:“若是王太医不来,便说我病了,请他来瞧瞧。”
谁想贾政听了,却是依旧不发一言,只冷笑一声,拿眼冷冷瞅了王夫人一回。
王夫人只觉心中惴惴,被贾政这一眼看得心头发慌,勉强笑道:“有件事要同老爷商议。”
贾政道:“什么事?”
王夫人道:“这一段时日也不知道是冲了哪门子的邪火,坏事总不断的,先是大老爷被拿了去,再是娘娘没了,然后又是老太太的病。便连薛家那边,也是不顺的。我心里急得没法,天天在佛前念经,可总不顶事。如今好歹是好了些,三丫头是个好的,这番嫁了去,虽说是远了些,可到底是正经的王妃了,也没人敢小瞧了去。咱们脸上也光彩,日后再生个哥儿,这辈子也算好的了。娘娘虽是没了……”提到逝去的女儿,王夫人不由垂了泪,贾政也是哀叹了一声,又听王夫人道:“虽说之前不受待见,受了些委屈,可好歹如今是受追封了。也能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去了,我也能放下心些。眼瞅着老太太的病也好多了,我便想着咱们不妨好生热闹一回。想想这一番闹腾下来,各家的亲戚朋友都疏远了,干脆便趁着这机会,一来为三丫头践行,二来也请各家亲戚朋友来,好生热闹一回,三来,也正好冲一冲……”
她话未说完,便见贾政一手将茶盅撂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而后冷笑道:“好个贤良人!好个贤惠的太太!亏你想得出这个主意来!?果然不是你生的,就不知道心疼了。三丫头是我的女儿,和元儿珠儿宝玉都是一样的,哪里就因为是庶出的就让人轻贱了?亏你还是求神拜佛的!”
王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哭道:“老爷真是冤死人了,这话是哪里来的?我好心好意为了老太太,为了三丫头,为了这家里,竟要受这样的冤屈!是哪个贱蹄子教唆的?”
贾政冷笑道:“罢了罢了,这话不说也罢!老太太最疼孙女儿,如今三丫头要远嫁,正不自在呢,你却这样热闹起来,没得给老太太添堵,这是冲喜还是冲命?别总拿了好心好意当幌子,从前万事我总不理论,不过是为着老太太高兴,阖家和乐罢了,如今才知道这是妄想而已。”
王夫人颤抖得厉害,道:“老爷这说的是什么,我是越发糊涂了。”
贾政道:“好,那我问你,三丫头这事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道:“这不是三丫头她自己愿意的么?她心气高,一般人家又看不上,难得有这个机会,又能救了咱们家,又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哪里能不愿意的?”
贾政道:“你当别的人都是傻子么?三丫头是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会知道暹罗世子进贡之事?除非有人特意去告诉她,撺掇她,再联系了你那个九省检点的哥哥,才有如今的这一出‘明妃出塞’,可是么?”
王夫人面上一白,道:“老爷越说我越糊涂了。”
贾政却不理她,道:“我原来还不知道,直到今儿才算明白些。只是想着为了这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也只好委屈三丫头了。谁想到,你竟还不知足!赵姨娘服侍了我这么些年,又生了三丫头和环儿,便是无□也有劳呢,况如今三丫头一嫁便是几万里了,这人生地不熟,这辈子只怕也难回来了。你也狠得下心去!”
王夫人哭得满面泪痕,贾政却只觉厌恶,又道:“热闹?三丫头这样的嫁出去,和死别也不差什么了。如今这会子你还想要热闹,要体面,外面的人知道倒也罢了,只说三丫头孝顺,不知道的,却只会说咱们家‘卖女求荣’!你当咱们家现在在外面的名声好听么?再有,虽说咱们看正处庶出是一样的,只是难免有一起子小人小看了她。她又要去得那么远。若是真受了委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是不做娘,不知心疼是不是?已经送了一个元丫头了,还要再送一个么?赵姨娘为了三丫头病的那样,你一眼不瞧也就罢了,怎么连问一句也不问的?汤不汤,水不水,一应都不周全不说。我让去请太医,你还幸灾乐祸,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么?”
王夫人面上一阵白一阵红,道:“这两日事儿太多,老太太身上又不好,我也没空去瞧赵姨娘,是我的疏忽,老爷别生气。”
贾政道:“你不过是欺她不如你罢了。不过以后你也不必那样辖制着她了,只放心吧!”
王夫人面上一愣,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政道:“宫里感叹三丫头的义举,已定了诰封赵姨娘了,这旨意这两日便下来了,以后你有的她也有,谁也别越过谁去。”
王夫人只觉耳边轰然作响,天都要塌了一般,张口欲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贾政也不看她,正巧丫头来报说外面有人寻贾政,便忙忙去了。
宝钗带了莺儿正往王夫人上房去,刚过了蜂腰桥,却见凤姐正和平儿在那边芭蕉树下不知道叽叽咕咕说些什么,见了她过来,忙忙收住话头不说了。
宝钗心中便有些疑惑,面上却一点也露出,只笑着迎了上去,道:“二嫂子!怎么这样巧,这是要往哪里去?”
凤姐笑道:“正要往太太那里去呢,你呢?”
宝钗道:“我也要往太太那里请安去呢!”
凤姐笑道:“那敢情巧!才刚太太唤我过去说事儿,可谁想到才出了门,还没到太太那里呢,家里便出了事儿了,平儿急急地来找我,我正愁没个传话的人告诉太太一声。可巧你就来了,正好,帮我和太太说一声,我那里事儿一了,便过去。”
宝钗道:“这到底是什么事儿,这样急?太太唤你过去,定是有要紧的事,你迟了,可好么?”
凤姐听了这话,不由心中冷笑,暗道:你当除了你之外,别的人都是不知道礼数的么?你若真知礼,真孝顺,也不该撺掇了太太这会子要热闹!且等着吧!面上却是一丝也不露出,只道:“这事儿我也不好说,只是真真要紧的。实在是没法子了,本想找个丫头去,可如今的丫头们都散了那么些了。我这一路过来,竟没见着一个。好妹妹,你就当帮姐姐一个忙吧!”
宝钗拿了帕子轻咳一声,这园子里的丫头除了贾母处的之外,各处的都撵出去了大半,如今的大观园,可谓是人烟渺杳了。而当初正是她向王夫人建议了这个“节省开支“的法子。此时听凤姐这么一说,不由有些不自在,便忙笑道:“罢了罢了,不过这么点事,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替你说一声就是了。只是太太要你去,是要问什么事,你好歹也说一声,我也好支应太太。”
凤姐笑道:“还不是为了十六日请各家亲戚吃酒为三妹妹践行的事,这还是妹妹你的主意呢!太太直说好,想的周到,定要我去办,如今已料理的差不多了,这份签子是请客的名单,还有这一份是菜单子,你带去给太太瞧瞧吧!太太一应了,就好支银子置办了。”
宝钗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行了,交给我就成了,我就回太太去。”
凤姐道声谢,笑一笑,自带了平儿忙忙去了。
这边宝钗便往王夫人上房去。
到了王夫人上房,却见房内静悄悄的,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却是规规矩矩的。进了门,便见玉钏刚掀了帘子出来,见她进来,便站住脚,福身道:“二奶奶。”
宝钗忙扶起她,笑道:“太太在么,我是来请安的。”
玉钏面上一动,却只道:“在呢,二奶奶稍后,我通报一声。”说罢便转身进去,好一会儿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