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那些平日并不熟稔的叔伯阿姨一边亲昵地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含泪
感慨:“可回来了,想死我们了!哎哎,这几年受苦了吧,看看,都憔悴了,真让人心疼
啊!”
一行人向外走,一个性子活泼的堂弟忽然问:“哎?大堂哥,你那个宝贝的不得了的
小女朋友呢?”
姚母也问:“是啊,不是说那孩子跟你一起回来?”
姚麦礼顿了一下,一笑道:“有点儿事,她从巴黎走,我们分头回来。”
一个婶婶笑着说:“哎,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见见啊!”
“是呀是呀,听说这回认真了?别藏着啊,让我们见识见识!”
“就是,我们也替你妈相相,你妈人太好,可这姚家长子媳妇可不好当啊!”
姚母嗔道:“看你们积极的,吓着人家小姑娘!那孩子贺子见过了,说是个很不错的女孩
,你们别瞎捣乱!不过麦子,既然你说你都认准了,领来给大伙见见也是好的,也让她早
适应,你说呢?”
母亲这话实在婉转得体,却一剑刺入他心底——原来谁都知道,她难以适应。
姚麦礼点头说:“一定。”
是的,此时的姚麦礼并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那么长的不相见,他并没有意识到单映童的“
不适应”是如此的不可调和且去意决绝。
他在巴黎被伤了骄傲伤了心,他曾经心神俱裂心痛难当,尤其当她说出那句:姚麦礼,你
放过我吧……
他的满腔情义与付出,成了别人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洪水猛兽。
他愤然离去,满溢的委屈与灰心,大半是意气用事。
然而时日流逝,终究还是无法狠下心怪她。他错在先,姚麦礼想,第二天谈话的时候也许
她并不镇定,她许多话恐怕是气话,于是她冷静下来会想起他对她是多么的情真意切、尽
心尽力,她会想起他们在一起那么多数不清的快乐与甜蜜,她也会像自己这样,忘记所有
的伤害,只盼望着早日再度拥抱。
哪对情侣没闹过别扭吵过架,姚麦礼乐观地想,他刻意回避去想那天早上她冷漠的表
情和绝情的话。
更何况学业完成又不打算在国外工作的单映童马上就要回来,届时他有很多的时间向
她解释、任她出气,只待她回来。
转眼九月中旬,中秋节。
这日姚麦礼一家来了个小客人,贺小迟。
他那对狠心的父母,竟然打算一对一甜蜜,嫌他碍事,将他扔到姚家。
一家人控诉完这对旁若无人的夫妻后,便开始热情地招待贺小迟。小迟同学一如既往
地热爱着他的“姚爸爸”,吃饭非要挨着他不说,饭后大家喝茶的时候,小迟同学也紧紧
地抱着姚麦礼的一只小腿不放手。
姚麦礼任他跟自己的小腿较劲,心思却有些飘忽。
都已是中秋节,单映童那个顾家重情的性子,倘若回国,理应赶在这一天之前。
可为什么派去打听她归期的人迟迟没有消息?
正出神着,小阿姨将贺迟引入茶室。
大家免不了一阵取笑,诸如:竟然中秋节也要缠绵,这不应该是一家团圆的节日,又不是
情人节,做人不要太腻歪之类的。
四岁的贺小迟已是人事懵懂,回头看了眼爸爸,又愤愤地扭过头来将小脸紧紧贴着姚麦礼
的裤腿,用实际行动表示抗议。
贺迟一路告饶进来,坐在姚麦礼身边,弯腰去捞贺小迟,可惜小孩子根本不领情,一个劲
儿地挣扎,惹得屋里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贺迟挫败得很。
不是他不想带着贺小迟,他今天实在是奔波,带着小孩子就是遭罪。一早上陪乔落先去育
幼院陪残障儿童过节,然后又去了他们慈善基金下辖的几个孤儿院看望。随后去了乔家,
陪孤单的乔父吃团圆饭,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回贺家吃月饼,要不是聪明地将贺小迟放在
姚家,没了这个借口,他都不知道何时能脱身。
乔落一个劲儿地跟他说,不用陪她,她惦记孩子们去看看就回来。可贺迟还惦记她呢!早
在美国看她跪在病重的母亲床前惶然痛哭之时,他就早已发誓陪她过每一个中秋节。
好吧,说了这么多,他直接承认就好了,他贺迟就是重色轻一切。他今天陪在乔落身边,
看她那么温柔耐心地给孩子们发月饼领他们做游戏,他就满心骄傲幸福,看!他的老婆多
棒!
于是他又一肩挑起哄劝贺小迟的重任,让疲惫的乔落先行回家休息。
但贺小迟对他的服从率显然远低于乔落,贺迟弯腰腆着笑脸哄了半天,还不及姚麦礼一只
小腿的魅力大。
姚麦礼无奈地帮他哄着小霸王,贺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一怔道:“你怎么了?”
姚麦礼不解:“我怎么了?”
贺迟又看了眼执意抱着姚麦礼小腿的贺小迟说:“我明白我儿子为什么不肯松手了,这孩
子大概是看你难过,想抱抱你给你点儿安慰。”
“我?难过?”姚麦礼摇头笑笑,似是无可奈何而非否认。以为掩饰的够好,但既然被看
穿,还有什么可说。
贺迟顿有所悟:“映童还没回来?”
姚麦礼摇摇头。
“你没跟她联系?”
又是摇头。
贺迟长叹一口气,然后说:“麦子,听哥一句,跟女人,尤其是你心爱的、认准的女人,
就忘记你曾经多辉煌多牛掰多说一不二吧,要彻底忘记。这女人,狠心起来,真让人受不
了。”
姚麦礼一点就透,淡淡地出了会儿神,轻叹道:“我已经忘记很多东西了,可她……恐怕
是一直太清醒。”
姚麦礼无限挫败与无力。
贺迟看着他,刚要开口,姚麦礼手机响起。
姚麦礼侧脸僵冷,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冷声道:“说重点。”贺迟看见他额角的青筋在跳
,足见紧张。
然后贺迟看见他的脸上流露出孩子一样迷惘又无助的神态,姚麦礼困惑地问:“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继续念博士?”
姚麦礼顿一顿,又是问:“什么叫念博士了?什么意思啊?啊?我问你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他妈的跟我说博士干什么啊?!啊?!”
姚麦礼激动地站起来,大吼:“我说话你听不懂啊?!我问你她机票的日期,日期你知不
知道?!你告诉我是几号就行了,你跟我说什么博士?啊?说什么博士?!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
贺小迟被他吓得骤然松手,一屁股摔在地上哭起来。从此心中有了阴影,以为“博士”是
骇人听闻的东西。
贺迟一手拉起儿子,一手拦着姚麦礼。
姚家何等门第,别说是姚家长孙,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他从未见谁红过脸大声嚷嚷失礼过。
姚父姚母也都纷纷站起来,担心地走过来。
那边还在说些什么,姚麦礼听了良久,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对着电话咬牙道:“你给我订
机票,去巴黎的,最快的!”
然后“啪”地合上电话,大步推门而出。
每当情绪波动,他都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空气中浮动的纸墨香混合着檀木的味道,让人平静放松。
然而这一次却完全失灵,他关上门,一步一步,缓慢又艰辛地走向书桌。十来步的距离,
本是足够他找回风度。
可是及至书桌,他却僵站良久,而后忍无可忍地一拳狠狠地砸在厚重地书桌上,发出一声
闷响。
姚麦礼低垂着头,脊背躬成一个紧绷的弧度,透出强烈地痛苦与无助,仿若一只遭到重大
突袭的野兽,紧绷着身躯,试图抵抗。
她不回来了。
他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连最后一次机会都不给彼此,打定主意将这段感情生生扼杀。
姚麦礼是知道她的,他还记得最初见面的时候,她的表情清新灵动,无忧无虑,她声音清
脆地笑道:只是我自己的资质不够念博士的!
其实是她的本心根本没想过搞研究、念博士。
她这个每次跟家里挂电话都个把个小时还说不够的小女孩,她这个动不动就哭鼻子想家想
豆腐脑的小丫头,她根本就不想再继续呆在国外。她想回国,那么迫切,那么期待。
可是她却决定不回来了,她曾经在日历上倒数着回国的归期,如今却全盘放弃。
只是为了彻底地回避他姚麦礼,只是为了彻底地结束他们的未来。
这么大的决心,这么大的牺牲,简直让姚麦礼拜服心软。
这又是何苦呢?那么想回家,却要勉强自己留在国外遭罪……何苦呢?真那么想了断,他
可以选择做更苦的那个人的。他甘愿的。
姚麦礼觉得周身虚软,想要坐下,明明座椅就在身旁,却不知怎么一趔趄,生生地摔倒在
地,他挣扎了一下,竟然无力站起。
当人用力抑制自己的思想试图躲避之时,身体往往会泄露天机。他又试了一次,依旧站不
起来,他的整双手臂都在抖。
他狼狈地靠在桌脚,墙边的落地钟摆晃得人心慌,他这样倚在桌脚看着那时钟走了又走,
指针渐渐分开,又慢慢重合,无数的场景与画面在他的眼前转了又转,他只是痴坐,直到
后背僵麻,直到神思冷透,姚麦礼终于面对现实。
她要念博士了。
而他,清楚欧洲的教学体系。
申请博士手续复杂,单映童的学校向来以严格著称,要想申请博士,早在5月份就要递交
申请,而后做小论文,选好课题,联系到接收导师。7、8月份的时候根据学校和导师的时
间安排,组织面试和论文答辩。每一个环节都不轻松,全部通过才能拿到最终的入学资格
。
也就是说,她一早就做好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