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组跑过去的时候,这孩子已经铁青着脸活活冻死了。
    机枪班和炮班在经过几个山区隘口的时候,非战斗减员已经十分严重,湛江来不得不命令连队停下来,所幸这个区域渺无人至,或者联合国军也不会想到这个生理存活率为零的地区会有敌军活动,整片山脉竟然没设一兵一卒。
    可眼前并不是实兵大炮,在这里损失有生战斗力让他颇为恼火,当枪嘎子得得瑟瑟地回来说前方一公里左右有一处低洼地后,湛江来率领连队狼狈地扑到该处,所有人都在避风的山石下挤做一团。
    眼下已近凌晨5点,湛江来红肿的手指几乎抹不下腕子上手表的寒气,他知道这么下去全连都得冻死在山里,唯有艰难地匍匐到高处,便抬起望远镜望向遥远的主攻方向。
    该死的是,那里没有一点火光,没有流弹,没有爆炸,整个朝鲜死一般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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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峰,名不见经传的朝鲜险峰(1)
    11月23日,午夜十二点,窝在山里冻了一个大白天的湛连开始听到远处时有时无的枪声。
    书里乖一直在找借口抽上一袋烟,就叨叨:“咱得回家……是不是?”
    老油醋有些后悔和他分在连部之中了,他一把鼻涕冻在嘴唇上,有些麻木也有些痒痒,他说:“不管到了哪里你他娘的都咧咧,你就不能歇会?”
    “歇鸟撒,再歇嘴巴子都没知觉了撒。”
    老油醋咂咂嘴,说:“看看人家嘎娃子,冰天雪地的照样活蹦乱跳,若不然你换下他,去高地上抽袋烟?”
    书里乖怒道:“你个王八壳子,你这是让我去找死呀。”
    老油醋嘴里“呲”了一声,有些鄙夷,他本想转过身挤在医务组的战士身上眯会,却见一道黑影扑了过来,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湛江来。他脸上冻得铁青,身上带着一蓬寒气,牙关里吐出几个字,说:“每个排煮一锅汤,咱们去机枪班吃,大家去帮忙。”说完就奔二排去了。
    书里乖看看老油醋满须的白霜,后者又看看他,转瞬间都笑眯眯的,他们知道连长熬不住了,这冰天雪地窝在这里不被冻死就怪了,只要临天亮前把锅支开了,谁他妈能看到炊烟呐。
    不过锅得支得巧,山里的风没有定向,飘来荡去终究不是办法,所以炮班就研究了一下,结论是把靠山的泥层挖进去几个洞,这样窝进去的炊烟再出来就容易散了。
    有了依据,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炮班就挖了几个窟窿,三个排两个班支起五个行军锅开始化冰,再过去一个小时,五个锅就开始下牛肉罐头了。
    半个小时后,士兵们把锅熄灭。每个人拎着缸子打了一勺牛肉罐头汤,和着手里自带的烙饼就吃开了。汤得趁热喝,容不得细品个中滋味,山里的风不出半刻钟就会打冷,姑且就算细品也是荤油水,表面一层油换在现在能把人腻死。可是几分钟的汤饱那就是天上神仙般的享受了,有几个牙口不好的,烙饼上还有冰碴呢。
    书里乖、沈二转和老油醋凑在一起负责把机枪班的行军锅熄灭,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令这三个人惊呆了。
    原来老油醋熄灭柴火的时候,一伙南朝鲜士兵突然毫无征兆地从暗处蹿了出来,他们裹着军大衣,哆哆嗦嗦地向他们扑来,书里乖第一个反应过来,拉开枪栓就要射击,可是枪栓完全被冻住了,连子弹卡在哪里都不知道。
    就在这一突发情况下,这五个南朝鲜士兵却掉头扑向了行军锅,双手并用扎在锅里吃得不亦乐乎。这下可把这三个人吓坏了,他妈的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
    等他们五个吃饱了还围在熄灭的篝火前暖手,书里乖在寒风中拎着刺刀喊:“王八壳子的!哪部分的撒?”
    五个南朝鲜士兵抽着大鼻涕,满脸雪雾的呆瞪着书里乖,什么“思密达”又是劈头盖脸地说来,这下把书里乖吓坏了,机枪班吃饱喝足都躲进山窝里去了,现在就剩下沈二转和老油醋,这俩人一个是机枪班副班长,一个是排雷手,枪都没带一支,只有他手中的三八盖子,还偏偏被冻住了。
    不过还是老油醋机灵,他一把拎起南朝鲜士兵丢在雪地上的冲锋枪,比划道:“狗日的!举起手来缴枪不杀!”接着就喊,“连长!有鬼子呃!”
    这嗓音与其说是喊,不如说是有些撕心裂肺,等湛江来他们来了,身旁的小崔就跟他们嘀嘀咕咕。这时书里乖反应过来,对湛江来说:“连长!是我俘虏的撒!”书包网
    快峰,名不见经传的朝鲜险峰(2)
    湛江来等小崔翻译过来,才对书里乖说:“虏你个猪头,人家是朝鲜人民军游击队的,你俘虏的是自己人。”
    书里乖撇着嘴有点不甘,他悻悻地对沈二转说:“黑灯瞎火的谁能看出来,险些毙了他们……”
    沈二转呢,裤子都尿湿了,捂着裤裆就往山窝里跑,看来是着实被吓坏了。老油醋见湛江来等人和那五个朝鲜人说话,就没趣地拉着书里乖往山窝里走,他边走边说:“你不是要当烈士么,怎么又要当英雄了呢?”
    “你有病喏?活捉敌军得多大的功劳撒!我跟你说,旁的部队都开始抓俘虏了,全部是个人二等功三等功。咱一个穿插部队光打硬仗撒!就立了一次集体三等功!还不是咱打下了被后续部队抢走咯!”
    “这不是各有各的任务么,你要想抓俘虏,还不如去后方的管待所呢,那里俘虏多!你一个人管千八百呢,还一天三顿饭伺候着,不用在这里喝西北风。”
    “王八壳子的,你这不是抬杠呢么。”
    这时石法义跑过来,满面白霜,远处一看像个冻僵的地瓜,他把俩人踢进山窝,随后走近湛江来问:“眼看天亮了,咱走是不走?”
    湛江来拉过老石,说道:“快峰西侧有个防御型美械加强排,被这几个朝鲜小兄弟发现了,他们试探火力的时候打光了两个班,就剩这五个人了。”
    “你什么意思?”
    “我想敲了他们。”
    “你敢!上级命令我们不顾一切穿插,现在赌的就是时间,我们已经窝在这里一个大白天了,你要是敢把时间和人力都费在这里,别说我跟你玩命!”
    湛江来蹲下在雪地上边画地图边说道:“我有个不费时间的法子,就是我们现在就动身翻越快峰,等下了山后转到敌人加强排的背后捅那么一刀,因为敌人根本不会想到能有人从快峰翻下来。不过这样一来,意味着我们再没有多余的时间休整。”
    石法义叹了口气,说:“战略上很大胆,也很诱人,但是你想想,如果有个好运气倒是能把这个排吃下来,可要是缠上了怎么办?德川方面马虎不得呀!那是这次战役的重中之重!”
    湛江来说:“这正是我要说的,这个防御型加强排肯定是临时的钉子,如果按原计划我们直插德川打头枪,那么后续部队肯定会被这个钉子卡在这里,你想想德川城重兵镇守,我们本来就是孤注一掷的穿插部队,如果后续上不来,我们连就白扔在里面了。”
    石法义紧皱着眉头,问道:“你敢保证不被缠住?”
    湛江来笑了笑说:“如果是头碰头很难说,但要是后背捅刀子,我敢拿脑袋担保,不出半个小时解决战斗!”
    石法义见他说得胸有成竹,知道他是从朝鲜游击队那里摸清敌人的裤裆了,只好说道:“那就吃了他们!”
    湛江来听他这么一讲,心里有点热乎,因为这个临时的战略变动完全是在团部的命令之外,一个不好就是延误战机的重罪,那可是要杀头的!可是石法义出人意料的没有抖出条条框框,还罕有的这样直接支持他,想来日后多加磨合还是颇有默契的。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湛江来心里也没底儿,他的自信完全是建立在对手只是拿着美械的南朝鲜士兵,经过数次交手后他有信心吃掉这个加强排。而翻越快峰才是他最为心惊胆战的一步棋。
    集结之后,冻伤较为严重的几个伤兵由五个朝鲜人民军游击队员负责联系后续部队,然后转移后方。现在的湛连总人数已下降到184人。如今要翻越凶险异常的快峰,因为怕炮班和机枪班负担过重,湛江来只好调动新三排协助两个加强班,而新一排和新二排头尾相顾,在连部的带领下就这样出发了。书包 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快峰,名不见经传的朝鲜险峰(3)
    快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朝鲜险峰,在这个寒冬季节颇显刁钻诡奇,当连部作为先头班攀爬到半山腰时,湛江来才领教了小崔所描述的残酷与险峻。
    当他每一脚踏进齐腿深的山雪之中时,都感到脚底发出令人胆寒的松动声,而几处翻山道的坡角几乎是垂直的!在这样的极温地带,不仅要大口喝着穿心冷风,还要注意脚下山石滑坡,更不要想象负重的机炮班是怎样的痛苦窘境。
    湛江来作为连长,是全连唯一还穿着湿衣裤的人,快要走到山顶的时候,他的下半身已经没有知觉了,只有在小崔的扶助下机械地迈动双腿,身后的老谢顶着寒风走到湛江来身边,从挎兜里掏出一壶白酒给他,湛江来喝了一口,只觉得喉咙微热,随后又被寒冷代替,周而复始,喝多少都没有用,索性叫老谢给别人喝,自己挺在前面继续走。
    在恍恍惚惚中,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发飘,竟然没有那么沉重了,而且依稀看到了那些阵亡的战友,老的、少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一个一个在他面前转悠,跟他一起在这险峰上行走,不过他们有说有笑,湛江来甚至看到政委在摆弄他心爱的唢呐。
    “得来一段……来一段”他嘴里喃喃着,不时在寒风中傻笑,抱着他的小崔感觉不对劲,抬头一看,只见湛江来鼻子流下鲜血,眼色无光,他知道这八成是缺氧,脑袋*了。
    他看看周围,天刚放亮,黑青青的,前面没有人,后面也没有人,小崔急得掉下眼泪,凛冽的寒风瞬间就将他稚嫩的脸颊打红了。这时他听到湛江来咯咯乐着,说:“小子别怕,这点事爷们没放心上,翻过去就好了。”
    “连长!”小崔的喊声在湛江来耳朵里似乎走了音。他隐隐地听到一个声音在喊他团长,那是在辽沈战役的时候,他的勤务兵小陈的声音。
    那是炮火连天的日子,漫天的硝烟好几天都没散去,零星的流弹让人胆战心惊,在追击一个国民党精锐步兵连的时候,他们遭遇了伏击,政委为了掩护湛江来被炮弹炸飞了,大半截身子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小陈就是这么喊的,撕心裂肺,不住喊着:团长!团长啊!政委他死了!
    湛江来迷迷糊糊地流下眼泪,随后他看到了老宋的身影,那个打着快板谈笑风生的指导员,似乎在意气风发地指挥千军万马,纵横在天地之间。他不由伸手抓去,谁知脚下一滑就和小崔滚下了山坡。
    这番跌滚让他清醒了不少,他将脸埋在雪中,接着踉跄地站了起来。在寒风中他看了看小崔,小崔也看着他,两人忽然笑了起来,不由一起望向山下。
    直到朝鲜战争结束,湛江来都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他支撑到快峰之巅,那是他最不愿意回首,也最不愿意想起的事。
    在清晨七点四十分左右,湛连一百八十四条汉子继横渡清川江后,又创造了一个奇迹,而这一段堪称人类历史上极温环境翻越雪峰的奇迹,却淹没在战争的阴影下不知所终。
    当天光完全放亮的时候,他们隐秘在敌人工事背后的山丘中,湛江来就着白酒吃光了干粮,他满脸放着红光,望着佛爷一脸血色地来到面前,问道:“没抓到舌头?”
    “没抓到,不过解决了一个巡逻班,这个加强排有点把式,连长咱得尽快下手。”
    湛江来来到高处趴在石头上望去,山下一个环形工事前,这支南朝鲜加强排的士兵正在阵地前埋地雷,看样子是要死守的架势,他端着望远镜又瞄了瞄阵地后面,几个敌兵正从一处木制掩体内运送弹药。bookbao8.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快峰,名不见经传的朝鲜险峰(4)
    他转过身对石法义说:“趁着头顶的山雾没散,咱端了他。”
    “怎么端?”
    湛江来打了个酒嗝,笑眯眯地问:“你有没有打过猎?”
    “你骂人就直说,别嬉皮笑脸的,我一个搞政工的哪打过猎呀。”
    湛江来嘿嘿一笑,道:“咱这回就当撵兔子了。”说着在各排长面前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