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是不忍去看那张明明嚣张得很,眼里却幽暗一片的眼。
如果,如果云清许不是他大哥,他大概早就下杀手了吧,就他那个禽兽个性。
***
不知好歹,他用了这么四个字,霄白只觉得心上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过,让她忍不住往云清许身边缩了缩。
天,下雨了。
这是今年春天第一场雨,下在柳芽还没有冒出来的时候。
霄白有些茫茫然地向外望了一眼,回过头看见的是裴言卿弯翘的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嘴边的弧度是上扬的,她就是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看到了一抹笑。
***
也许真的是兄弟情深,又也许是天性,云清许没有走,而是在宫里住了下来。霄白……当然是要跟他住一起的。
段陌说给他三天时间考虑当丞相的时候,相必是认定了他们兄弟会夺位。只是谁能想到这两兄弟是在抢着不当皇帝呢?
霄白待在房里百无聊赖心里忐忑得紧,天一亮就开了门出去。云清许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嗯?”她迷惑地回过头。
“衣服。”他示意。
“哦。”
霄白这才想起来,昨天下了场雨,天冷了不少。段陌特地派人送了衣服过来,就放在屋子里的桌上。衣服是绿色的,她一贯习惯的颜色。她随手拿起一件,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裴王府里面那一堆火红火红的衣服,不由打了个哆嗦。赶忙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
“怎么?”云清许问。
“唔,师父,你会有一天逼我换红衣服吗?”她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从小到大,都是他青衣,她绿衣,如果换成了红色……恶……
她自己都没弄明白为什么问这个,云清许自然是不明白的。他微微低了低头道:“白遥说,女子嫁衣多半红色。”
砰——
可怜的茶杯掉落在了地上,砸成了碎片。霄白被一口热茶呛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活生生被烫伤了喉咙,眼泪很没出息地被呛了出来。
“咳咳……”她狠命拍打自己的胸口。
云清许面有疑惑。
“师父……”她深深吸气。
云清许眼里的疑惑更甚。
霄白只想锤自己胸口了——师父啊云清许啊摘星楼主啊!你能不能不要一副小媳妇的样子说出“出嫁的女子该穿红衣”啊!要嫁人的不是你啊啊啊啊!
“咳咳……”
霄白想过千万种死法,却没想到自己原来是被一口茶呛死的,裴禽兽还没咳死,她居然要先给咳死了……
“霄?”
云清许皱了眉头,走上前把某只和自己胸口过不去的手扯了开来:“闭气。”
霄白壮烈点头,把心一横屏住了呼吸。不一会儿,她只觉得脖子上的某个地方一疼,咳嗽居然倏地止住了。
“好了么?”云清许道。
“好了……”霄白有气无力。
“你瘦了。”云清许皱眉。
“呃?”霄白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又变成了在他怀里的状态,无奈之下唯有干笑,小心翼翼地退开一些。昨天在殿上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他想念得很,今天想念劲头一过,这种亲昵……其实有些难为情了。
“嘿,师、师父,我带你去逛皇宫!”
慌慌张张遮掩,却对上云清许澄净的眼。她这才想起来,要说熟悉,她哪里比得过从小再这儿混迹的云清许呢?
“好。”
出乎意料地,云清许笑了,轻轻点了点头。
***
逛皇宫。
霄白恨不得拍死自己,怎么出了这鬼主意!这皇宫可是段陌小白眼狼的地盘,清晨逛皇宫,最容易撞上的人可不就是他?她还没带云清许走到聆秋宫范围呢,就在花园入口处见到了段陌。
“云楼主,皇姐。”段陌笑眯眯地凑了上来。
“……”
“皇姐昨晚是在云楼主那儿过的夜?”
“……”
“皇姐?”
霄白咬牙切齿:“我们师徒交流感情关你什么事!”反正早就扯破脸了,她才懒得和他扮什么温柔善良的好公主好皇姐!
段陌颇为危难地皱眉道:“可是裴大哥昨晚似乎旧病病发,朕以为皇姐……”
霄白愣了,裴狐狸……病发?
“你下毒吧?”她咬牙。
段陌咧嘴:“需要吗?”
——需要吗?你就是毒药,有你一个,就够了。
“霄,过来。”云清许叫她。
霄白茫茫然走到他身边,默默站着。
段陌道:“云楼主是客,让朕为你领路游玩如何?”
“不必。”
“你……”
“霄,走吧。”
整整一路,霄白都是沉默的,这让云清许的脸色也跟着沉下来。好不容易到了花园亭中,霄白就累得瘫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直喘气了。
云清许的吻落得有些突兀,以至于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微凉的唇已经覆盖在了她的眉心。
“师……”
他不高兴!
她的话还没出嘴边就已经感觉到了,他不高兴,很不高兴……他澄净的眼里带了一两分血腥的时候才会有的凌厉,像是荒漠之上的猎鹰一样的光芒,虽然只有小小的一缕,却和他整个飘飘如仙的气质完全不符。
霄白不敢动了……她怕他,这几乎是天生的。他是她的神,她敬畏!
“霄。”
唇,挪开一寸。
“什、什么?”霄白浑身僵硬,看得见的是他的下巴,下面是皓洁的脖颈,还有那一身的青衣。
“我不是说过,不叫师父么?”
“……”
“忘了?”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到了她的颈边。这或许对他是习惯性的一个动作,对她却是有人握着她命脉。明明知道他不会杀她,明明全身心地信任他,可是……她的身体还是在发抖。
“没……”她这才记起来很久前的分别,似乎是被他交代过不许叫师父……
云清许微微笑了笑,挪开一些距离,眼里的戾气少了些,又清明起来。摆明了是在等她叫人。
霄白的小心肝纠结成了一片,叫、叫什么啊!云清许?云大哥?清许?清许大哥?许大哥?不经意地,她想起了白遥那声让人掉鸡皮疙瘩的“清儿”,顿时浑身寒毛林立。
“清许。”云半仙皱着眉头替她做了决定。
“……清……”某人还是叫不出来。
云清许在等待,等待这十多年的称呼一点点改变。眼前的这个人正满脸局促不安,嘴唇都被她咬白了,还出了一点点血,这让他很厌恶,等待的时候已经思量着待会儿要给她擦些疗伤的药,免得留下什么伤口。隐隐的,他感受到了自己脉搏,明明没有练什么功,身体的张弛却那么清晰。他在等。
这厢,霄白已经纠结得不成样子,叫了十多年的师父,虽然她发火的时候的确会吼着叫云清许,可是让她正儿八经去了姓叫,就跟叫自己爹娘名一样,不,比这还长幼尊卑!
“清……楼主!”终于,她还是自创了个,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不幸的,云清许云半仙云大楼主的脸,黑了。
……
后果是她被他瞪了一眼,生平第一次被云半仙用眼睛瞪了!平时只要被扫上一眼就够她哆嗦半天了,这次居然是活生生被瞪了被瞪了……
“师、师父啊,你就别逼我改口了。”霄白惨烈挺脖子,“师父怎么了,师父就挺好听的!比云那啥许好听多了!”
“……”
“……”扭头,眼不见为净。
云清许轻轻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在逼。
霄白那脖子一扭就没扭回来,因为她瞧见了不远处几抹光亮。她知道,那是箭的反光。
“师父……”
云清许也发现了,却不以为然。
“昨晚就有了。”他说。
“让林音动手。”霄白撩袖子。
“没必要。”
“为什么?”他们拿箭对着他们诶,霄白气得脸都红了,哪有人走到哪里都被人用箭瞄着的?!哪怕对方不想动手,那玩意手抽筋脖子发痒,那他们不就死得太冤枉了点!
“林音已经杀了五批了,从昨晚到现在。”每一次都死得干干净净,却只能换一盏茶的安宁,一盏茶后又有一批不怕死的跟上,填补空缺。每次他们倒只是盯着,不见真正的动手,可见只是监视。
“是段陌?”
云清许点头。
霄白在心里又狠狠记上了一笔:段陌小白眼狼派人拿箭十二个时辰瞄着她,总有一天让他也玩玩这游戏!
“谁?”云清许忽然抬头。
霄白马上防备,一转身却见到个没想到的人。
“皇兄。”
那个人脸色苍白,嘴唇都没有血色,只是眼睛是发亮的,笑眯眯地走进了亭子在云清许对面坐下了,动作有些僵硬,脸色却一点都没有改变。
裴言卿。
“狐狸,我听说……你昨晚发病了?”霄白犹豫着问。
“没有。”裴言卿微笑。
“真的?”
“假的。”裴言卿笑得眼睛都弯了,“骗你的,我好心不让你知道是怕你担心,信不信?”
“你……”霄白有些恼怒,看到他苍白的脸又发不了火,只好认认真真问了遍,“你到底怎么样?”
“你信不信?”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把纸扇,啪的打开了,扇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霄白于是白眼:“不信。”就这副神情,指不定是赏了一夜歌舞还兴奋着吧。
裴狐狸笑得有些喘不过气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你不笨嘛。”他笑着说。
宫中记事(中)
“你信不信?”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把纸扇,啪的打开了,扇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霄白于是白眼:“不信。”就这副神情,指不定是赏了一夜歌舞还兴奋着吧。
裴狐狸笑得有些喘不过气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你不笨嘛。”他笑着说。
“你!”
这只禽兽,一如既往地让人想掐死他。霄白很愤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的那双眼里尽是戏谑玩味,看久了居然看出一点点的碎光。就像是黑夜里打破了琉璃盏,那个灯笼照着找寻的时候看到的那种光芒。隐隐约约,星星点点,一晃眼就不见了。她看见了,却没抓住,只是呆呆愣了一会儿,就被他眼里渐渐升起的恼怒给打断了思绪。
“霄小白,你在发什么呆?”
“你……真的没事?”
霄白皱着眉头喃喃,他这副样子很奇怪,她说不出哪里怪,就是觉得看着他整个人好像要碎掉一样。明明这么个人站在眼前,却仿佛一推,他就倒下了消失了。
在她问出“你真的没事”的时候,裴言卿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光,嘴边的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低着头,额边有些凌乱的发丝遮去了他的表情,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又是一派风流公子的模样。他伸出拿着扇子的手,勾勾嘴角,轻笑着挑起她的下巴,玩味道:
“怎么,你担心?”他的眼角掠过边上的云清许,微微眯了眯,长长的眼睫盖去了眼底的暗涩。
“不担心。”霄白翻白眼,随手拍开那把碍眼的扇子。
“我犯病了。”裴言卿挑眉笑,“好严重,差点就丢了小命呢,你担心我就来照顾我呀。”
“……”
“小白,担心么?”
他轻轻笑着,像是调笑一般地把身子倚靠在了石桌上,三千青丝垂落在石凳上,风流至极。他的手原本就白皙,扇架是红木雕刻的,衬得他越发苍白。明明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眼光却难得有些闪躲,只是再闪躲,到最后还是会落到她的身上。他轻轻的,轻轻地把扇子移了过去,挑起霄白垂落的衣袖。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