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爛得令人暈眩。
    站在會議室前的走廊,高錫泉弓起右手遮掩在額前,仰望萬里無雲的晴空,這正是舉辦校慶活動的最佳天氣。
    直到昨天晚上還下著濛濛細雨,一到早上就放晴了,操場上只殘留些許的潮濕水氣,沒多久就被熱情的陽光蒸發掉了,就算到了下午,天氣還是一樣晴朗。
    算一算,今年參加園遊會的人潮突破歷年來的紀錄了吧!
    思及於此,就算今天忙到差點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現在才偷點時間到會議室稍作休息,依然有種校慶能順利進行到最後的預感。
    除此之外,讓他精神百倍的另一個原因,在於他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決心。
    「小泉副會長,你一個人在那裡傻笑什麼啊?好噁心喔!」總是毫不留情抨擊他的書記,以手肘頂了頂他寬闊的胸口,換來他一記白眼。
    「我才沒有傻笑。對了,你有見到會長嗎?」
    「你這老媽子都不知道,我怎麼曉得他去哪兒?不過算算時間,應該是在陪校長應付家長會和董事會那些金主吧!」
    這麼一提,高錫泉想起梁宥君確實抱怨過這類事情,不禁低喃著,「還真是辛苦……」
    「總比被拉回他們班,讓那些女孩子們當成洋娃娃玩好吧!」或許是想起去年園遊會的慘案,書記抖著肩膀笑出來。「聽說他們班的女生今年一直找你施壓,要你勸會長好歹回去她們那個扮裝咖啡廳現身一下,是真的嗎?」
    高錫泉無奈地點點頭,據說許多他校的學生就是為了目睹梁宥君的丰采,才特地購買他們校慶的園遊券。
    「話說回來,會長去年的裝扮還真是經典啊……」
    「別提了。」簡直是惡夢一場,有好一陣子,他連午休時間都會夢見身穿納粹軍服的梁宥君,命令他跪在面前親吻他的手背。
    這是哪門子亂七八糟的扮裝啊!
    可惜女孩子們的審美觀和男生大相徑庭,當時以一身英挺軍服出現的梁宥君引起天大的騷動,不只人潮擠爆充當咖啡廳的小教室,還有女生因為過度推擠而爆發衝突,互相拉扯甚至大打出手。
    而對於當天忙到想翻桌的學生會而言,等待梁宥君處理的事情堆積如山,會長卻被重重包圍在人海中。
    因此,有鑒於去年的慘痛教訓,今年學生會的所有幹部聯名勸阻會長,以免他又因為參加班上的活動,導致悲劇重演。
    偏偏會長的女同學們食髓知味,今年又想來同一招吸引人潮及製造話題,才會拚命纏著「會長最寵愛」的他。
    「當時你殺進人群,直接把人扛走的畫面也很經典啊!簡直像拯救高塔公主的騎士……哎喲!想到我又想笑了……肚子好痛。」
    看書記笑得前俯後仰,高錫泉捶了他的肩膀一拳。「哪裡好笑?他老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我卻變成眾矢之的。你都不知道,當時那些女生的視線,銳利得好像要把我當場刺死。」
    「不是吧!嚴格說來,是擁護會長派和擁護副會長派的激烈交鋒罷了。」
    「擁護……什麼派?」
    「吼!你真是超遲鈍的。」書記笑著拍拍他的臉。「你以為你跟在會長身後就沒事了哦?不要小看女孩子,她們身上配置著偵測好男人的雷達,發現目標就會閃閃發亮。」
    終於聽懂書記是在暗示他也頗受女生歡迎的事倩,但這下他更迷糊了。
    以前他聽說學生會的成員由於常出鋒頭,比較容易吸引異性的目光。
    可進了學生會之後,他卻覺得這不過是傳聞,因為除了田徑隊的經理,根本沒有人向他表示過愛慕之意。
    「你別開我玩笑了,我的緋聞你不是也只聽過那一千零一個嗎?而且還是場烏龍。」
    「說你鈍你還真鈍,那是因為……」
    「泉寶貝,你們在聊些什麼呀?」熟悉的臂膀勾上他的脖子,打斷他們的談話。
    高錫泉不禁心想,這個人還真是神出鬼沒啊!
    而剛還大大取笑他的書記,如今臉色慘白得有如見鬼。
    「看來我的副會長和書記很閑喔!竟然能在會議室前聊起來。」梁宥君漾起弧線的嘴角似笑非笑,看了自手腕上的表,再將視線投向沉默的書記。
    「要來演講的傑出校友快到了吧!」
    「是!」只差沒行舉手禮的書記,連忙答道「我馬上去接待」,就腳底抹油溜了。
    「泉寶貝,你跟我進來。」梁宥君一聲令下,高錫泉立刻乖乖跟在他身後走進學生會長室,內心七上八下。
    相對於懷著忐忑心情的高錫泉,只見梁宥君和往常一樣,一屁股坐上舒適的沙發,還拍拍旁邊的座位,示意他跟著坐下。
    高錫泉回想剛才梁宥君責怪他和書記近乎偷懶的行為,如今竟要他坐下來……是不是要來段訓話?
    但他尚未來得及揣測上意,就在會長的再次催促下,乖乖坐在他身旁。
    「會長,有什麼交代我做的?」
    「陪我睡。」沒想到,梁宥君突然側身躺上他的大腿,還很舒服似地發出歎息,害他連躲都來不及。
    「十五分鐘就好,十五分鐘到叫醒我。」
    「可是……我不用回去工作嗎?」
    「讓會長恢復精神,這也是副會長的職責所在。」語畢,梁宥君已閉起雙眼,顯然不容他反抗。
    窗外傳來熱鬧的喧囂,和這一室的靜謐形成強烈對比,高錫泉有種只有他們兩與世隔?的錯覺。
    這時,他回想起那天在同樣的位置,他們以同樣的姿勢接吻了。
    和你接吻,只會越來越沉醉而已,哪有可能清醒啊。
    或許……他抱著一絲的希望。或許並不是自己單方面的喜歡上這個人。
    「會長……」
    「嗯?」慵懶的鼻音,顯示梁宥君已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
    「沒什麼,晚點再說吧!」
    溫柔地撫摸他的頭,高錫泉像安撫孩子入睡的母親,盡可能給予自己的寵溺和愛憐,因為忙碌而暫時忘卻的愛意,又在此時從心底緩緩流泄而出。
    這就是他下的決定。
    在今天的煙火秀之後,他要向梁宥君坦承一切。無論結果如何,他都要說出自己的心意,不再躲避、不再偽裝。
    就算遭到拒絕,他想,只要走過這一遭,自己也該了無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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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慌亂的一天終於將近尾聲。
    叫醒梁宥君之後,他們又像被迫拆散的同林鳥,各自飛往忙碌的森林奮鬥。
    在高錫泉負責的範疇內沒出什麼大問題,但各社團和班級的小狀況層出不窮,光處理雜七雜八的瑣事就夠他疲於奔命了。
    有時還會在路上遇到完全不認識,卻要求和他和照、甚至替他拍獨照的人。就算偶爾應班上要求回攤位看看,也有同學領著不認識的女生前來向他打招呼,讓他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情。
    他今天穿得很普通啊!不過是每天穿的學校制服,還有陌生人問他今天有沒有機會穿田徑隊的運動服現身。
    即使到了夜晚的舞會,情況還是沒有多大改變。儘管他為了張羅舞會的事情來回穿梭,也常常遭到攔截。
    像現在,他又被同班同學帶來的女性朋友纏上,脫不了身。
    「小泉,集合時間到了喔!」
    幸好,學生會的幹部適時前來提醒他,才幫他解圍。他順勢說了聲「抱歉」,跟著那位幹部前往會議室。
    眼看還剩一個多小時校慶就要結束了,比起盡情感受晚會的學生們,學生會的幹部們經歷一整天的漫長混戰,這次集合不只是為了讓校慶完美落幕所做的最後確認,也是會長向疲憊戰友們的精神喊話。
    踏進會議室,大部份的幹部都已到場,看來他們是最後趕上集合的人。
    「人都到齊了吧!」早就端坐在主席位,高高在上的學生會長,環顧沿著會議桌坐下的幹部們,在和高錫泉四目相對時,向他投以微笑。
    不知為何,今天晚上的梁宥君儘管忙到臉色有些憔悴,但這抹笑容,是他見過最光彩耀眼的笑容。
    對他回以微笑,高錫泉匆匆走到他身旁的空位坐下,屁股才剛貼上椅墊,見聽見梁宥君以充滿感召力的磁性嗓音開口發言。
    如同高錫泉所猜測的,這確實是為了即將落幕的校慶做精神喊話。
    其實他早就聽過這段講稿內容,之前幾次陪梁宥君在會長室午睡時,就聽到他躺在自己腿上喃喃自語,專心背誦的模樣,簡直像面臨大考的考生。
    輪流誇講每一個幹部的貢獻,為今天遇到狀況而沮喪的成員打氣,雖然細節不同,至少和他聽過的大同小異。只是,他從未在演講稿中聽到梁宥君提及對他的評價,或許本人就在旁邊還特別演練,感覺也滿可笑的。
    「還有一個小時就是煙火秀了,想必大家都很期待吧!接下來就看我們活動委員的表現了,我相信今年的校慶也會在所有人的讚歎和歡呼聲中,有個完美的結束。」
    到此為止,都和講稿雷同。
    「當然,一切還是要感謝大家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和付出,只憑我一個人或某一個委員,是?對不可能做到的。」
    高錫泉歪歪頭。後半段的感言,他似乎沒聽過。
    「最後……」一向只會在座位上說話的梁宥君,突然一反常態地站了起來,嘴角點綴著看不出明顯情緒的淺笑。
    「我還要感謝大家,在我擔任會長的期間,全力支持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能夠和各位共事是我的榮幸,特別是在今天這最燦爛的時刻,為我在學生會的最後演出畫下句點,我感到非常滿足。」
    「最後?!」
    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高錫泉難以置信地望向梁宥君。然而,不只是他感到震驚,其它幹部也面面相覷,現場陷入一片慌亂。
    只有引起混亂的梁宥君,無視於眾人困惑的目光,兀自說出他最終的結論。
    「從明天開始,我將從學生會長的職務卸任。」
    「什麼?!」好幾個幹部詫異地站起來,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顯然令大部份的幹部難以接受。
    「為什麼?太突然了……」
    「很抱歉,我有自己的生涯歸劃,這也是我考慮很久才下的決定。」
    梁宥君之後的解釋,或是幹部們爭相挽留的話語,高錫泉沒有一句聽進去,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正因為如此,我很抱歉,無法繼續擔任會長這個職務。」而梁宥君似乎花了好半晌說服眾人,緩步走到高錫泉身後。
    「我卸任以後,將按照學生會的組織章程,把工作移交給副會長,由他代理會長的職務,直到這學期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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