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花弧漠然一笑:「不必急,经此一战,他元气大伤。若说像从前一般躲过你们追踪,那是再无可能了。你们下手准些,自可将他慢慢逼回罗天堡来。」
    介花弧没有说错,即使是谢苏,也已到了身体精神上的双重极限。
    谢苏不是神仙,他一样会累、会疲惫,一直以来他身上受的伤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硬挣着一口傲气才挺到今日。
    红牙河上一场恶战,谢苏虽杀了疾如星,然而他所付出的代价,只怕比介花弧想象的尚要严重出几分。
    勉强逃离红牙河畔介花弧手下包围,谢苏稳定心神,来到最近一家小镇的药铺之中,「老板,烦您借我纸笔,我抓副药。」
    老板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一张脸面团团的,他闻得谢苏此言,却不答话,只上上下下打量了谢苏几眼,方才笑道:「梅大人,对不住了,小店的药谁都能卖,惟有您老的药,我是着实的不敢卖啊!」
    他说第一句「梅大人」的时候谢苏便已省得不对,身形一展向后便退,却见几个伙计已从身后包抄过来,将药铺门窗等处堵了个严实。他心知是介花弧知晓自己受伤,提前安下来了埋伏,眼神一黯不再移动。
    老板拍一拍手,几个伙计各执兵刃,便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一只麻雀在窗外吱吱喳喳叫的正欢,窗内忽然一声巨响传来,麻雀一惊,拍拍翅膀飞走了。
    一个小女孩路过街边,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指着药铺:「里面在做什么?」
    「嘘,没什么,快走快走。」
    药铺大门当的一声响,一个暗白身影走了出来,散发披肩,手上连袖上全是血渍。几个张望闲人惊惶退后,那人却也不理,只慢慢向镇口走去了。
    大门又当的一声响,却是那药铺老板,一头是血跌了出来。
    只是若在以往,谢苏纵不至胜得如此狼狈。
    罗天堡地处东南,介花弧先是将其余几条道路上的药铺全盘封锁,待将谢苏逼至东南一隅之后,地域缩小,他更是加派人手,谢苏连取得食水都成了费力之事。
    介花弧打算谢苏自然一清二楚,但以他眼下情形,已无可能与介花弧硬拼。万般无奈之下,索性与介花弧拼起了时间,所谓拖得一刻少一刻,毕竟当初赌约只有半月时间。
    只是介花弧却也明了他心中所想,二人心计谋略不相上下,这随后的五天,真真是惊险无比。
    到了离半月之期还有最后一日之际,谢苏终于被逼回了罗天堡下。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介花弧甚至连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只挥了挥手,一旁的洛子宁心中明了,自下去安排手下。
    直待洛子宁身影消失在门外,介花弧为自己斟了一杯苏合香酒,眼望窗外天日朗朗,忽然无声地笑起来。
    他不担心追捕谢苏之事,种种布置,他早在三日之前便已细细安排得当,只要属下按部就班,谢苏自可落入罗天堡彀中。
    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苏合香酒,正欲一口饮尽之时,门忽然为人推开,洛子宁急匆匆走进来:「堡主,青梅竹……他,他不见了!」书包网
    【五】追捕(8)
    介花弧手微微一颤,那杯酒洒出少许,他站起身:「你说什么?」
    谢苏当真不见了。
    派去跟踪谢苏的三名高手有两名被他以重手法卸脱了关节,倒在地上不住呻yi;另一名不知所踪,介花弧不觉诧异:「他竟还有如此余力?」
    以谢苏此刻状态,或者也可勉强与这三人一战,但一战之后,他体力消耗必然也到了极限。此刻距赌约结束尚有一日一夜之遥,他却为何如此?
    介花弧又沉吟片刻,只说了一个字「搜!」
    谢苏此刻体力绝不可能走远,唯一可能,是他孤注一掷,击倒那三人后躲在附近,以度这一日一夜之劫。
    洛子宁站在他身后,亦是如此想法。
    外面一片人声嘈杂,自是罗天堡诸人前去搜索。介花弧复又坐下,慢慢把玩着桌上一方青玉镇纸。
    角落里一支错时香悄然燃放,白日时光,就这般一刻一刻缓缓过去。
    入夜。罗天堡里灯笼火把照耀通明,众人搜索忙乱,依然不见谢苏痕迹。
    起风了。
    不知何时起的风,冷飕飕的风声尖利,天色亦是暗得不同寻常,有人叫道:「怎么说,又要下雪了么!」
    正说话间,却是一大滴雨落下,正砸在他鼻子上。
    冬末雨,冷如刀割。
    介花弧不再停留室内,他随手披上一件玄狐披风,缓步来到外面,立于罗天堡一处高处所在。
    洛子宁见他独自一人,不甚放心,向下面一招手,又叫了四名护卫过来,皆立于介花弧身后。
    高处看去,下面正是一团混乱,稀稀拉拉的雨水落下来,眼见大雨将临,不少火把已被浇灭。有人正大喊着:「火把不中用,换羊皮灯笼出来!」
    介花弧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事,转身向洛子宁道:「你们在搜罗天堡时,可有搜查我和兰亭的住处?」
    洛子宁却未想到这一点,惶恐答道:「还没有,但这两处都是机关密布……。」
    「你们忘了他是谁的学生。」介花弧淡淡一句。
    洛子宁不敢多说,几步退下。
    但这一番搜索下来,仍是不见谢苏人影。
    骤然一声雷响,声音沉闷,漆黑夜幕下,大雨劈头盖脸砸下来。介花弧并未打伞,雨水打入他披风之中,一双束发东珠宝光柔和,反衬在他眼中却是森冷之极。
    身后四个护卫见此情形,两人冲上前来为介花弧遮雨,一人却是返身下去拿伞,只余一人立于当地,身形挺直如剑。
    介花弧骤然转过身,看着余下那一人,忽然间,他慢慢笑了。
    「原来如此。」
    「跟踪你失踪的那人,他的衣衫令牌却在你身上。」
    一语未了,一道电光忽然划破黑暗。一个暗白人影晃入他面前,速度之快直是无可想象。
    介花弧虽有防备,亦未想到这一剑竟是如此凌厉,仓皇中那一剑已是划破他衣衫。
    那人影正是甩掉护卫披风的谢苏,他手中所执的,却是一把普通不过的青钢剑。
    电光又闪,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谢苏竟是变招如风,介花弧闪移身形,未想谢苏手指微动,第三剑瞬息又刺了过来。
    介花弧避无可避,双掌猛然一合,这一掌暗合内力,「啪」的一声,那柄青钢剑直折为两段。随即一掌拍出。
    这一招他已占了上风,谢苏却更不犹疑,手腕一翻,手中的半截断剑直刺出去。
    这一系列动作只在霎时之间,台上两个护卫根本不及反应。
    这一剑如风逐影,凄厉无比。介花弧连避谢苏三剑,已尽其平生所能。这一剑再无可退之路,那把断剑暗光吞吐,正正刺中他胸口。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大雨滂沱之中下面诸人看得分明,一个个不由惊叫出声。
    谢苏乌黑长发早已散开,和着清冷雨水沾在苍白面容上,一双眸子几被碎发遮住,眼神如刀,一丝温度也无。
    他手指冰冷坚定,这一剑,实也逼出了他最后一分潜力。
    雷声隆隆作响,罗天堡恢弘建筑暗夜中竟如鬼影幢幢。有人按捺不住心悸,大叫出声:「堡主,堡主!」
    又一道闪电长空闪耀,直若将天际划分两半,一时间亮如白昼。众人只见高处的两道人影依然站在原处,谢苏手中断剑抵在介花弧前胸,不知为何竟未刺入。介花弧面带淡薄笑意,屈指向谢苏手上一弹。
    谢苏已无余力反击闪避,木然立于当地,「当啷啷」一声响,半截断剑落于地面大滩雨水之中,水花飞溅。
    介花弧反手又是一指,大雨之中细微一声响,谢苏手腕关节已被卸脱。
    那势在必得,全力旨在取介花弧性命的一剑,为何竟未刺入?
    莫说旁人,就连谢苏自己,也不知其所以。
    介花弧制住谢苏,这才伸手入怀,缓缓拿出一块断成两半的金刚玉。
    这一块金刚玉,正是在地牢中定下赌约那一日,他自谢苏手中所得,一直放在身上。天意巧合,谢苏那一剑,正刺在了这一块玉上。
    若是七年前功力未失的青梅竹刺下这一剑,莫说一块金刚玉,介花弧就算穿了护身宝甲,也早已送了性命;
    又或谢苏这一剑再偏上一分半分,介花弧必也离黄泉不远;
    再不然,若是此刻谢苏拿的是他当年名动京城的银丝软剑,也不至到如此境地。
    …………
    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谢苏心中一片空白,他双腕关节已被卸脱,却分毫不觉疼痛。大滴大滴雨水砸在他身上,一袭暗白衣衫早被浇透,那份寒意一直钻到骨髓里。
    ——他辗转离京,漂泊七载,换来的竟是一个相同的结局。
    闪电一个接一个刺破长空,风声厉烈,那个一直傲然挺立在高台上的暗白身影,终于缓缓倒在了雨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