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自语那一瞬间,冰上的人,岸上的人,忽然都动了。
先自向那行人发动的是冰上那一对老夫妇,老者向左,老妇人向右,各人手中执一把锋利无匹的鱼钩,钩尖雪亮,隐隐泛出暗红之色,也不知上面断送了多少人命。
二人一攻小腹,一攻咽喉,招式均是十分凶狠。
那青年人右手一晃,竟已有五把飞刀在手,他却不急着出手,只静候着场中局势变化。
「罗天堡」三字显是已扰乱那行人心神,这三人抓住的正是霎那之机。双钩出手,那行人似乎并未料到,不避不闪,眼见雪亮光芒已到眼前,他仍是未有动作,这两钩下去,不死也是重伤。
「扑、扑」两声连响,正是利刃刺入血肉的沉钝之声。
岸上那青年拈着手中飞刀一笑,此刻情形,显然是不必再由他出手。
只是这笑容尚未展开,却已像被浆糊贴在他脸上,再揭不下来了。
确实有人受了重伤,那老者的鱼钩刺入那老妇的小腹,那老妇的鱼钩却刺入那老者咽喉相隔一寸之处,也幸得他二人武艺高超,在最后一刻发现不对及时收手,不然,只怕这二人均是要血溅当场。
那行人距他们约有几步距离,神色冷冷。方才在那一对假扮渔民的老夫妇向他攻击的最后一刻,他倏然拧身,沉肩,于常人绝无可能做到之情况下连退三步。二人收势不住,这才有自相残杀之举。
电光石火,不外如是。
岸上青年嘿嘿一声冷笑,「梅大人,好一个『千里快哉风』!」他手腕振动,那五把飞刀忽然化成无数碎片,向那行人疾飞而去!
日光掩映之下,片片碎片中折射出幽蓝之色,显是剧毒非常。
那行人正是谢苏,他手中一无兵器。自是不能与这暗器硬碰。他一手接住小半暗器,另一大半却接之不住,身形滴溜溜一转,便向那大鱼篓后面掩去,那鱼篓将有半人来高,他身法又快,躲开这一招当是没有问题。
单是躲开这一招,确是没有问题。
然而谢苏所要面对的,却不仅是那一招满天花雨。因为就在他躲到鱼篓后的那一瞬间,鱼篓之中,忽然冲天而起一道电光。
青天白日之下,那里来的电光?
又或者,那根本不是电光,电光纵有这般的明亮,又怎有这般的狠绝?纵有这般的迅捷,然而雷从电闪,又怎生有这般的无声无息!
那一道电光过后,明白冰面之上,洒落一蓬飞血。
谢苏疾退数步,一手按住右臂,他右肩之上一个纵长伤口,深可见骨。
一个黑色身影自鱼篓中激射而起,速度之快竟是与谢苏不相上下,他手中执一把弯刀,刀尖之处,鲜血犹在滴答流下。
那一对老夫妇隐藏身份,岸上青年佯装问路,双钩夹攻,飞刀如雨,计划之周详,算计之精密,一切的一切,皆是为了鱼篓中黑衣人这风驰电掣般的一刀!
【五】追捕(4)
然而那黑衣人这一刀,准拟将谢苏一分为二,最终却也只是令谢苏右肩受了重伤而已。
谢苏一双眼冷电也似,并不看自己身上伤口,只全神贯注望着那黑衣人,半晌方道:「苗疆,疾如星?」
这一声依然沙哑得厉害,一字一字却咬的十分清晰。
那黑衣人缓缓的点了点头。
一条较为宽阔的道路上,两匹马一前一后正自前行,前面的那人一身烟青色锦缎长衣,装束极华贵,正是介花弧;后一人却是洛子宁。
「堡主,」转了一个弯,洛子宁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疾如星来自苗疆,虽蒙堡主收留,却并不晓得什么规矩分寸,他若是一个失手竟杀了那青梅竹,如何是好?」
「唉,」介花弧轻勒马缰,竟然轻声叹了一口气。
「若是我手下真有一个能杀了那青梅竹之人,倒也好了。」
这一边冰面之上,二人却仍在对峙之中。
风起,冬日里的阳光带些惨白的颜色,照在冰上对峙的两个人身上。
那一句问话之后,二人之间并无言语,气氛凝定沉重之极。那刀手环抱弯刀,长身而立,身体绷紧若弓弦。他一刀得手,面上却仍无表情,一双眸子暗沉沉泛着亮光,如若择人而噬。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一对乔装打渔的老夫妇已然上岸,和穿枣红袍子的青年站在一处,他们似是对那疾如星颇为忌惮,并不欲同时出手。
谢苏手中并无兵刃,一件暗白色外衣松松束在身上,一侧衣袖被血染红近半,他半垂了首,纷乱发丝散落在眼眉之间。
一线略带温意的冬末阳光晃在他面上,光影掩映间,谢苏的眼神疲惫的近乎死寂。
天气微微地回了一点儿春,这样的天气,合该坐在家中窗下,温一壶酒,呷一口滚在舌尖,舒缓一下劳累不堪的身躯;又或者什么都不做也好,单是静静地坐下晒一会儿太阳,出一会儿神。
但是谢苏却不得不立于冰上,与人生死相搏。
这时分,冰下面忽然「轧喇」一声响,声音沉浊,似是从下面极深处传来。岸边那几人同是一惊,这一声响,极像是冰层破裂的声音。此时数九寒冬,冰水如针刺一般,落到红牙河中为那冰水一激顷刻送命的,这些年来也不知有多少。
也正在此时,那刀手动了。
青天白日之下,又一道电光晃亮了众人眼目。
那刀手出刀全然不合常理,前一刀方向谢苏眼眉之处劈去,后一刀却又转向他左膝关节,诡异之处与苗疆刀法一脉相传,毫无章法之处却又彷佛闽南一带的乱劈风,加上他身法奇快,莫说反攻,便是防守也令人无从防起。
谢苏暗白衣襟晃动,堪堪躲过他快过星火般的七刀,到第八刀时谢苏脚下一滑,单膝跪在地上,这一刀躲得极是勉强。那刀手更不犹疑,身形如影随形般跟上,反手挑过一刀,谢苏一侧头,束发发带为他刀锋所带,连着一绺散发一同飘落冰面。
【五】追捕(5)
九刀之内,将青梅竹逼迫于此,单凭这一点,这刀手已足可扬名天下。
谢苏手中一无兵刃,无心与他硬拼,暗白身影展动,便向东南方向而去,正是「千里快哉风」身法。
此刻若是换了第二个人与他对峙,也就追之不上了。但那刀手并非旁人,他动作虽不若谢苏清逸,快捷之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谢苏连换了三个方向,皆被他拦下。那刀手施展轻功之余,手上动作竟不稍逊,顷刻之间,谢苏又中一刀,白衣上血迹俨然。
若是数年前的青梅竹,轻功上自然丝毫不惧这刀手。然而此刻谢苏逃亡多日,身心俱疲,更兼他二人于冰面打斗,那刀手足踏皮靴,行走冰面毫无阻碍;谢苏穿的却是一双寻常青布鞋,轻功又打了个折扣。
眼见那弯刀光如雪,谢苏所能做的,却也只有躲避一途。
官道上冰雪消融大半,路边一截树枝擦着介花弧马鞍过去,树枝上隐隐透出一丝绿色。
「虽然如此,只怕一开始,青梅竹还是要吃些苦头的。」介花弧放缓了速度,继续言道。
洛子宁也不知是该赞成还是反对,只胡乱点了点头。
这一边,局势却是更加峻急,那刀手出招越来越快,谢苏全凭着一身轻功支撑闪避,虽于分毫之间躲过了他接踵而来的十余刀,却已是左支右绌。
他随打随退,渐已到了河道中心。那刀手双眼瞇成一线,瞳孔内暗光闪耀,接连又是九刀劈下,刀光纵横,成半圆之势,恰将谢苏圈在中央。
这一招有个称呼,名曰「一夕风雨」。
苗疆地处偏僻,本无可能有这般风雅招式。然而多年之前,有三个江湖客退隐南疆,其中有个衣白如雪的年轻人,一只右手废了,却是一身的好剑法。这一招「一夕风雨」,便是由他传给一位苗疆前辈,化剑招为刀法,自此留传下来。
只是如斯雅致名称之下,却是杀意四溢。
谢苏身处重重刀影之中,避无可避,危急中身子后仰,躲开数招,未想此处冰面薄脆,他一用力,右足竟然已踏入了冰水之中!
那刀手眼中光芒更盛,提手又是一刀。
谢苏已无可能起身,索性着地倒下,那刀手一刀贴着他发边削过,冰面又被他劈出了一道裂纹,冰水涌出,打湿了谢苏半边衣衫。
这也幸好是谢苏倒在冰上,要知在冰面破裂之时,决不可快速奔跑,只有立即躺在冰上,向前滚动,或可逃脱。谢苏此刻无心插柳,却是救了自己一命。
但冰面破裂声音甚大,那刀手亦有所觉,他也不欲多加推延时间,不待谢苏动作,闪电般又是一刀劈下。
又一阵风吹过,介花弧在马上转过身,手上加力,「啪」的一声折断了那截方透出一分绿意的树枝,「天气倒是和暖些了。」他微微一笑。
洛子宁握紧缰绳,手心里一阵冰冷。
岸上三人一直注视着冰上打斗,看了一会儿,那穿枣红袍子的青年叹口气:「那青梅竹这次大概是要死在疾如星手下了。」bookbao8.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五】追捕(6)
老者方要出言相驳,恰看到谢苏倒地,冰面破裂,也不由道:「那疾如星果然惹不……」
一个「得」字尚未出口,他忽然一惊起身,「怎么?!」
非但是他,其余二人也一同惊在了当场。
黑衣刀手疾如星手中的弯刀劈到半途,忽然不动,看其面上神情木然,再往下看,咽喉之处竟是多了一个极深血洞,鲜血汩汩而出,竟是已然送了性命!
半晌,他手中的弯刀「啪」的一声掉在冰面上,随之整个人向前扑倒,直直摔在冰面上。
他们以为必死无疑的谢苏一手支撑冰面,摇摇晃晃的从冰上站起身来。他未曾多看那尸体一眼,左手一挥,一块纵长冰凌划一个弧线掉落冰面,直摔成数段,上面犹带着血痕。
生死一线之间,谢苏正是用这块冰凌,取了疾如星的性命。
三年前,四名一流高手围攻之下,同是这一招「一夕风雨」,废掉了谢苏一只右手。
冰面碎裂之声又响,谢苏身形如风,向岸边掠去。
在他身后,传来冰层断裂声音,大块浮冰翻滚入水,疾如星尸身恰在一块浮冰边缘,随着冰块断裂,缓缓滑入红牙河中。
方才一个惊世骇俗的江湖高手,就这般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尸骨无存。
岸边的三人已是惊得动弹不得,他们相距既远,谢苏那一招又太过诡异奇捷,并无一人看清疾如星如何送命,半晌,那老妇人一手指着发间犹滴着水滴的谢苏叫道:「你……你不是人!」
这一句话说出,其余二人竟是一同点头不已。
谢苏不理他们,自顾走过。其时他脚步虚浮,方才这一场恶战实是已然耗去他大半体力,只要这三人中任意一人出来拦阻,不用多,十招之内谢苏定然会被击倒。然而方才疾如星猝死、红牙河冰破一幕太过惊诧,竟是无一人敢上前。
冬末的风柔和地穿过他的发,然而此刻谢苏半身湿透,除了寒冷之外别无所觉。
他只想回去,回任意一个能安顿下来的地方,如果没有可以休息的屋子,那么有一堆火也好;如果没有火,那么有一杯热水也好。
他的要求实在不高。
遥遥前方,居然当真有一间破旧木屋,炊烟袅袅。冬日里分外显得温暖。他一纵身来到门前,问了一声:「里面有人么?」
「有人,怎么没人。」随着屋门推开,一阵暖风迎面扑来,暖融融的中人欲醉。一个身穿烟青色锦缎长衣的修长身影立于门前,面上带着淡薄笑意。
「梅大人,好身手啊!」
此人一身贵气逼人,正是罗天堡堡主介花弧。
霎那间,满室的暖意都变成了冰霜。
谢苏见得是他,眼神一黯,一言未发,左手一扬,满天的幽蓝碎片纷飞如梦。
这一把碎片,却是他方才在红牙河畔一战中从那身穿枣红袍子的青年人手中夺来的。借这一把暗器阻了一阻,他本人已然到了一丈以外。
洛子宁由斜刺里穿出,喝令手下:「快追!」书包 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五】追捕(7)<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