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脸:
“小姐还是早些回宫吧,否则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奴才也没法向上面交待啊!”
“没关系啦,国师之前曾给过我几个式神。”
慕卿裳笑嘻嘻地从怀里取出一沓符纸状的东西,伸手在他面前扬了扬:“里面承载了特殊的法力,能够辟邪驱魔,通灵护主,有它们守着不要紧。”
男子还想再劝说几句话,她却已径自转身向前走去,两袭水色广袖在风中逶迤出一片迷离的华美,只得闭上嘴,忐忑不安地驾车返回皇城。
京郊的景色亦十分秀美别致,连绵的群山拢着黛色碧浪,天空中浮云朵朵,虽然略显寂静了些,可毕竟算不得荒芜。
好久没有出来玩,慕卿裳轻甩着身后长发,踢着鞋履悠悠地迈步闲散,心情十分愉悦。
这里是距离京城最西北之地,也就是当初那算命先生所指引的方向。
她自然是不信命,不过心里终究存了几分好奇与试探。准不准确姑且不论,若是能在闲暇之余得了个乐趣,倒也不错。
“……………玄霄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是现在他暂时还不想见你。说过段日子,再与你联系。”
长孙凌将这句话带给慕卿裳时,她的确有了一霎那的怔仲,但很快便也就释怀了:
“如此,也好。”
心心念念盼着师兄能起死回生,其实说来说去,亦只是不愿意欠下他这份受之有愧的情谊罢了。
他既然不愿意见她,那必然是有他的理由。无论他是不是还怨恨着自己,对于她来说都已经无关紧要。只要知道他平安无事,就算是了了她心中最大的一个结。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可惜,她并不是那一拢青雾江月,而玄霄也同样不是那逝水无情的江浪。
所以便注定了,不会伤心。顶多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而已。
日头渐渐从桂枝树梢上爬了起来,一轮金灿灿的太阳抛洒下明媚温暖的阳光,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件柔和的裘衣。
在不远处,有片波光粼粼,周围开满氤氲桃花的长河。
远远望去,满目桃枝夭夭,灼华似锦,粉色的花瓣顺着清澈见底的湖水,嬉闹盘旋着,从礁石边浅浅划过。勾勒出几分烂漫绚丽,却又并不失却了自然。
“这桃花开得倒是艳丽,只不过眼下时节还没有到。若是想要吃到鲜嫩多汁的桃子,估计还要再等些日子。”
花开得再好看也没用,慕卿裳作为一个标准的实用主义,向来采取唯物原则。
是以,这绽放得灿若绯霞的大片桃花林,在她眼里,也只不过是没有使用催化剂的早衰稻田一般。
走了半天路,两腿似灌了铅地沉重,连带着自己那把老腰也开始酸痛起来。
慕卿裳瞅见那桃花里隐约露出块长着绒草的平坦湖畔,立即撩着裙摆巴巴的奔了过去,选了块比较靠近水面的地方坐下————唔,这个桃树上现在开着花,应该不至于突然之间,就凭空掉下来几只浑身长着五彩花纹的毛虫吧?
“呼,真舒服~~”
身下的绒草十分柔软细腻,泛着淡淡清香,叫人很是爱不释手。慕卿裳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正准备倒头便睡。眼角余光不经意间划过那片碧绿色的水泽,当视线触及到一团随波飘来的小小物体时,突然生生一顿。
那是什么?!
眼见那团很快就要被水流卷到下游去,她立即‘蹭’地一声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趟下水迅速伸手一捞,将它抱起来拖上了岸。
“咦,原来是个小孩子啊?”
慕卿裳将那东西翻了个面,这才发现,原来这湿漉漉的一堆,居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或许是因为在水里泡得有些久了,他的面色微微有些发白,感觉到她的体温,便不由自主地挨了过来,想来也是冷极了。
慌忙将身上那件湿透的外衫脱下来,幸好她里面还穿了一件低襟露肩的绛色牡丹长裙。所以还不至于要像淹死女鬼般,披头散发,拖着白色单衣爬回去。
这孩子看起来年纪还很小,抱在怀里不过小小一团,她赶紧把他揽紧了,护入怀中:
“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居然会被水给冲走。难道他父母都这么不负责任吗?”
思及至此,心中不觉有些忿忿。同时也在谴责,那对养而不惜的爹娘。
很多年之后,当她终于恍然大悟,当日竟然是将自个儿都一并骂了进去之后,则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约莫过了半响,那团子还没有醒过来。
于是她默默深吸一口气,双手在团子腹上使劲一按。只听得‘哇’的一声,登时便从他口中喷出一口河水来。小团子的嘴唇紧抿了几下,总算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哎呀,小朋友,你醒啦?”
慕卿裳大学时的自救课学得不咋样,方才也只是有模有样,依葫芦画瓢地尝试了一下,没想到效果如此明显,是以不觉便有了几分得意:
“刚才你不慎落水了,是姐姐我救了你,现在感觉如何?”啧啧,看她多有爱心。
话音刚落,突然感觉怀里的孩子浑身微微颤抖了一下,那双水汪汪似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此时正死死盯着她左手臂上的某一处。
慕卿裳被他看得心底发毛,正想伸手去探探他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却不料,下一秒,脖子就被那只粉嫩可爱的小团子给狠命一勒,然后便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
“娘~~~~”
‘卡嚓’,在那极短的瞬间,她仿佛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脊椎骨骨折的声音。
曾几何时,我还尚且是一株待字闺中,外表温婉内心腹黑,言辞优雅腹诽无限的标准黄花菜;而在某一年某一天某一个天朗气清的下午,忽然凭空冒出来了一只活泼绵软的团子,他睁大那双小鹿斑比般的眼睛,然后用足以媲美大力水手的劲道,拼命掐着我的脖子,且不忘泪奔道:
“娘!”
…………………………………………………………
问世间囧为何物,直叫人欲哭无泪。
慕卿裳挣扎着从‘抛夫弃子’四个巨大无比的字眼下,奋力爬了出来。再顾不得任何风范,迅速一把将团子抱了下来,双眼发绿道: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那啥的,你刚才唤我什么?!”惊恐万状。
“娘。”
啊噗~~慕卿裳发誓,此时此刻她的五脏六腑皆呈翻江倒海状,疯狂吐血中。
连忙定了定心神,万分诚恳地握住了那团子的手:
“团子,我不是你娘,你爹绝不会这么没品。”虽然这话说起来貌似忒沦丧了些,但事实证明,古代人皆喜爱前挺后凹型,而生成她这个一平如洗的模样,实在颇为是拿不出手。
不曾想,那只团子却颤颤巍巍地摇了摇头,立即做一脸哀悼状:
“爹没品是六界皆知的。所以,娘,请放心,就算你长得再怎么像门板,我爹也是不会在意的。”
嗯嗯,很好很不错,看来这普天之下,果然还是有人识货的嘛……………个头啊!
慕卿裳马上捂着极度受伤的小心肝,闪身蹲在一旁颓废了半天。所谓童言无忌,她不计较,真的不计较,真的。
“小团子,你认错人了,我真不是你娘。”未婚先孕这种事,打死她也做不出来,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墙头草。
“唔,那不可能。”
感觉到衣服被人扯了扯,慕卿裳低下头去,正对上团子嘟起的小嘴和手指:
“娘身上这个红莲的烙印,正是当年爹留在你胳膊上的嘛!”
红莲?
循声偏头一看,这才了然道:“这个是我自出生时起,就有的胎记了啦。据说福泽深远,神灵庇佑,还附带点缀效果。”这是慕夫妇告诉她的,而她对此也一直深信不疑。
“可这个是触犯禁忌而留下的痕迹啊。”
“咳!”
牙齿一抖,差点咬到了舌头,她顿时一头雾水:“什么禁忌?”
“这个烙印是师徒乱仑,罔顾世俗之后,所见证的罪孽,怎么可能会是胎记啊?”团子微微皱眉,不解道。
噗!
慕卿裳突然第二次有了猛吐血的冲动。
“团子啊,来来来,老实告诉姐姐我,你爹究竟是谁?”颤抖着伸出一只爪子搭在了糯米团子肩上,慕卿裳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黑暗,勉强支撑着,脸色煞白道。
一提起自己的父亲,他立刻昂起了头,显见得十分骄傲:“我爹是仙界之中赫赫有名的上仙,昆仑派掌门,云涯子哦!”
哦,原来还是位仙人,不错不错真不错。
“那他与你娘又究竟是什么关系?”依然迷惑不已。
“爹是娘的师父。”
哇塞,原来还是一场惊世骇俗的禁断师徒恋啊,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只是,如果那个议论对象变成自己的话,恐怕就不那么好了。
慕卿裳低下头认真思忖了半天,才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会被水流卷来这里?”倘若是仙家的孩子,难道不是应该自小便在山上清修么?
“我是偷跑出来的,爹不知道。后来因为耗尽了真气支持不住,这才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心中猛然升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连带着声音也哆嗦了起来:
“这么说来………………”
“爹一定早就发现我失踪了,现在大概正在循着我的仙气找过来吧?”
沉默良久,慕卿裳好半年才僵硬地挤出来一句:
“当年你娘呢?”
“跑了。”
“………………那你爹反应如何?”
“没什么,只不过一掌震碎了半座天虞山。”
“你……………”
“?”
“算了,没什么。”
有气无力地跌了下去,她不由得暗暗祈祷那仙人慧眼识人。可千万不要把如此良善可人的自己与那薄情寡义的女子认错,平白无故当了替罪羔羊。若然如此,估计她的下场很可能是同那山一样,彻底碎的连个渣渣头都不剩下。
尽管天地良心,她方才至少还救了他儿子一命,这怎么着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想了想,觉得还是赶紧趁机到旁边找块不大不小,硬度正好的石头去自杀比较重要。
唔,虽然她穿越之前,最高的理想,就是有幸能够被一块满汉全席中的芙蓉锦丝豆腐撞死。
情堪相负
沾了水的衣服粘在身上又冷又沉,兼之桃花林中一缕清风悠悠吹过,虽然比不得寒冬腊月里那般冰寒刺骨的感觉,但也确实不怎么好受。
慕卿裳腾出一只手来将裙子握紧使劲绞了绞,用力挤出浸透的水来。另一只手将那只团子揽在怀里,扯了袖子上端没被沾湿的部分,帮他把一张水淋淋的小脸蛋擦拭干净:
“小团子,你既然能自己奔出来,想必法力定是不差的吧?”
糯米团子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茫然点头:“应该。”
“那好,”
慕卿裳闻言,迅速将他抱起来弯下腰去,轻轻放在了地上。不忘趁机,扶了自己的老腰一把:
“那么,你就乖乖留在这里不要乱动,等着你爹过来把你接回去。”
说完,一拎裙摆两片一角,施施然优雅跨出了一大步,上身半倾,立即做出个刘翔百米跨栏狂飙时的预备动作。
“娘,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团子心性纯良,蹲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抬着头,看她不解道。
废话,没看见大爷我这是准备随时脚底抹油闪人么?!
她忍不住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稍稍摩拳擦掌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将方才被团子叫了那声‘娘’的鸡皮疙瘩感全部踹到九霄云外去。顿了顿,嘴角抽搐几下,勉强挤出一个牙疼般的温柔微笑:
“待会儿你爹会过来找你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可是……………”团子怔了片刻,正欲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