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才是福。
唐筠很清醒,耀眼如林立初再怎样也没有可能是自己的那份平淡。
因此她不应该放任自己骛远。
因此她不需要和任何人分享暗恋他的酸甜苦辣。
纷繁的街头,夜色渐近,入夜的冬风把赶路的人们吹得发丝乱舞。正是下班高峰期,眼前是各色匆匆忙忙的人群,他们或者赶着回家,或者赶着约会,或者只是习惯匆忙。
从渺远的回忆中抽回思绪,唐筠站在街头四顾路景。王倩芝约的咖啡店位于城中最高级的商业地段,唐筠日常本就没多大机会接触这种区域,这下子一路乱绕了这么久,终于把自己绕迷了。
唐筠刚想向路人打听一下方向,这时手机刚好震动起来,屏幕上赫赫闪烁着来电者的名字。
林立初。
一时怔忪,唐筠顿时不知道如何拒绝这则来电。
五十六秒过去,手机终于安静下来。但是两秒后,手机又开始震动。第二个五十六秒,第三个五十六秒,同一个名字的来电锲而不舍。
唐筠只好接通电话。
电话接通后,对方却又沉默起来。
唐筠愣愣地握着手机,冬风及路人纷纷与她擦肩而过,而她只懂僵站在原地。
细心如林立初熟知她为手机调振动的习惯,她没有接电话并不是因为错过电话铃声,而是因为她不想接他的电话。这时他的沉默意味着他生气了,而每当他生气的时候,她总是无措得不懂如何处理。
终于听到他开口道:“在哪?”
唐筠不自觉地挺直后背:“我……在家。”
他只顿了一下,而后缓慢点破:“我听到车声。”
唐筠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话筒两端又再陷入一段沉默。
最后终是他一声浅浅的叹息,问道:“你在哪?”
唐筠不敢再找托词惹他生气,一切回归从前顺从的她:“……这里是,厄,是……”四下找着标识的路牌,“新城东路……”
“给我十五分钟。”说罢,话筒那端便果断切了通话。
唐筠默了好几秒才摁了结束键,然后乖乖退到路一边静候着那十五分钟。在对待时间的问题上,他总是说“给”而非“等”。
给我五分钟、给我两小时、给我一会儿……
对她,他只会说“给”。
唐筠很多时候会在心底反复琢磨这个字,然而高深聪明如林立初的逻辑,旁人总是无法窥探一二。
第十五分钟,或者还不到十五分钟,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不偏不倚停在了唐筠跟前,在唐筠愣神之际后座的车门已从里面推开,林立初的声音略显冷淡:“进来。”说着,他坐进了些,不容她拒绝地空出一个位置来。
没有迟疑的余地,唐筠依言上了车。
轿车平稳地滑行在路上,车内安静得连发动机的声音也听不见。林立初转头看着窗外,缄默不语。窗外华灯初上,唐筠看见他的侧脸上有似灭似亮的彩影掠过。
他确实生气了。
唐筠知道林立初眼里最容不下半丝谎言,而自己刚才明显犯了他的大忌:“……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有意的。”
“嗯。”林立初淡淡应和一声,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默然。
唐筠清楚感受到林立初身上一贯对外的疏离感丛生。
也许,她的梦真的要醒来了。
其实从与林立初意外交集的那刻起,她就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绵长的梦。
那场雨明显是她入梦的诱因。
那天湿冷的冬雨淅淅沥沥。
放学的时候有人向唐筠传话,说她的学号被校长抽中进行新生就读关怀调查。s中有个多年承袭的惯例,每年定班定学号进行就读情况的调查,即是了解新生对学校学习环境、教学师资、课余生活的满意度及相关意见建议。听到传话后,唐筠不敢耽搁半秒便匆匆赶去。当跑到办公楼最高那层的校长办公室门前,唐筠稍微平服一下喘气便敲响那扇厚厚的木门。
门从里面打开,唐筠初次与校长打照面不免紧张了些,但是当她看见眼前那张脸的时候心中的紧张全变成愕然。开门的正是一个月前当着全班说出“因为我有赢的野心,所以我赢了”的林立初,而此时的林立初一如那天在讲台上的俊朗英气,可他刚刚显然在补眠,脸上粉红粉红的,犹有睡觉的痕迹,尤其是头发上几缕发丝正不规则地排列。整个人看上竟有几分让人意外的孩子气。
林立初似乎对被人打扰睡眠有几分不悦,但他依旧保持极好的教养:“请问有什么事?”
唐筠当时还处在愕然中不懂如何反应,惯性般的报出:“陈校长,我是高一一班45号的唐筠。”
林立初一听便知道唐筠是找错地方的,但令他顿了顿的原因是这位同学跟他同一个班竟然会错认他为校长:“陈校长在下面那层的办公室。”
唐筠这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地方,理所当然地以为校长办公室都是办公楼的最高那层,顿即想说些什么来道歉,可她还没开口就听到身后这时也跑过来一个学妹的声音:“陈校长,我是初一五班45号的郑思思!”
只见叫郑思思的学妹跑到她和林立初跟前的时候还是喘着气的,微微抱怨着:“老天天呀,我一口气跑了八层楼,喘死我了——”站定后看了看林立初,不由自主大叹道,“陈校长,你好年轻好帅啊,害我差点以为找错地方了!”但是随后看到林立初外套里面的校服,才醒悟过来,“ouch!原来是同学,不好意思啊,我好像找错地方啦……”
唐筠听到林立初耐着心又说了一遍:“陈校长在下面那层的办公室。”
郑思思可爱地吐了吐舌:“哦,收到!”顿了一秒,又直接地赞道:“师兄你长得好帅好像电影明星呀,我是初一五班的郑思思,你叫什么啊?”
显然林立初很不喜欢这类型的交流,唐筠发现他的左眉轻轻挑起,脸上的疏离感油然而生。而郑思思显然也感觉到搭讪的对象磁场开始不太对劲,赶紧转换话题:“哎呀,时间紧了,我还是先下去找陈校长啦,师兄后会有期!”说罢人又蹦蹦跳跳地避着地面的水滩跑远了。
唐筠从郑思思的背影收回视线,转过头时发现林立初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移到她身上。
一阵惊愣,唐筠醒悟自己同样需要赶紧撤离。低头轻轻说了声“谢谢”,也不管他听到没听到,转身就要向着郑思思的方向跑去。可唐筠一急,沾着雨水的鞋底一滑,就在转身那下子,人牢牢实实地大摔了一跤。首先着地的臀部传来一大阵痛感,还沾了满裤子的雨水。但是唐筠第一个条件反射不是喊痛,而是撑着墙壁站起来。余光见到林立初抬手要扶她,唐筠只觉惊吓更大,刀起刀落般的快速迈步就要跑离现场。
但是似乎人越急运气就离得越远,唐筠才跑出第一步,一下踩中前面的一个小水滩,本就重心还不稳的她在眨眼间又再滑了一跤。着地点依然是臀部,刚才摔痛的位置痛上加痛,裤子也湿上加湿。然而,当时的唐筠本能地顾不上痛,顾不上看林立初的表情,只顾得抓着一边的围栏站起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就急急退离现场。
唐筠觉得自己笨拙的动作实在丢脸丢到家了。她万分不懂,为什么平时踏踏实实的自己,在林立初面前竟然会一切都变得不踏实了呢。
唐筠还记得,那天回家以后让妈妈帮忙揉药油时,那大大一块的瘀青吓得妈妈还以为她跟同学争执打架来了。
是啊,是打架来了。在林立初面前,她自己和自己连续打了两场架。
回忆来到这儿,嘴角不自觉为过去一点都不淡定的自己掀起一个弧度。
车子快而稳地驶着,窗外的人和物飞速后退。
突然听见林立初唤了一声:“阿筠。”
唐筠的心随着他的声音晃了一下。
林立初不知何时已收回放在窗外的视线,转而目光坚定地看着唐筠:“我以为我们早已是男女朋友关系。”
心猛地漏跳一拍,唐筠呆着无法反应,那种不踏实的感觉一下子又都涌现出来。软软绵绵,飘飘渺渺,是梦是真竟一时难以分清。
最后,林立初的手覆在唐筠的手上。那种触感吓得唐筠一个激灵,本能地缩回自己的手,然而林立初却握得更紧了。
梦醒,梦还在。还是说,这一直都不是一个梦。
自从在林立初面前出过那么大的一个糗后,唐筠慢慢形成一个能不与他碰面就尽量不要碰面的意识。她了解自己的胆小,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过事实上,即使与林立初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她也很难与他见上一面。因为林立初总是很忙,有时候上午来上课,有时候是下午,更有时候一连整个星期也没来上课。知情的同学很慷慨地告诉唐筠,林立初大部分时间都在跟着家族学习建筑学。
建筑学。
当时对于才踏进高一的唐筠来说,那是多么遥远的领域。而林立初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在这领域里探索。在唐筠心里,林立初更是望尘莫及。
唐筠一直是个很踏实学习的女孩,进入s中后她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更是比任何一个阶段都还要多。不知何故,那时候每当太累想要偷闲半刻的时候,心底总会不期然浮现林立初站在讲台上光华生辉的画面。然后,唐筠就会觉得自己又有一股新的原动力推动自己前进。她想多近他一点,哪怕他遥远得不可触及。
现在想来,自己对林立初的暗恋其实从那个时候就悄然滋生了。但当时的她,总以为是江滨那次的相遇才造就这场不知尽头的暗恋。
那是唐筠进入s中后的第一个春节。唐筠的爸爸和妈妈都是同一个事业单位里的职员,那天她随爸爸妈妈一起到领导家送礼拜访。以唐筠当时的年纪已有足够的能力理解事业单位里面的潜规则,过年过节向领导送礼送红包是最好的时机不过。领导家有一个读小学三年级的儿子,调皮捣蛋,娇气挑剔。午饭时间还未到就吵着要吃肯德基,他爸妈稍微说他一下他就哭天抢地。最后唐筠提出她去带些外卖回来,才稍稍哄得住那位小主子。
领导家位于临江的一个小单元,眺江望去确有几分滋味,空气比起y市其他地方尤佳。唐筠买完外卖沿着江边返回领导家时,步伐不由自主放慢。皑皑冬季正是少女情怀滋长的季节,但对于唐筠来说多少都会受阻于学习的压力上,毕竟像此刻能这样全身心放松的时间少之又少。
思绪细碎,来来回回翻覆的都是同一个少年的脸。只是稍稍想起他,心中就有隐隐的悸动。不期然又想起他的野心,他的自信,他的从容……他的一挑眉一浅笑。一连串的画面在脑海不断浮动,抓不住,也停不了。
就在默默想着心事的时候,唐筠惊讶地发现不远处正跑过来一个修长的身影,她第一个反应是自己想事情想出幻觉来了。但随着细看了一眼再一眼,那道身影和心底的少年完全重合。不出一秒,刚才隐隐的悸动变成直接而喷薄的激动情绪,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心情翻飞。
那个高大帅气的少年越跑越近,上身是明黄色的套头带帽卫衣,下身是米白色的运动裤,整个人阳光活力,清爽健康。冬风吹乱了他柔软的短发,却吹不走脸上的朝气。他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