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约莫两刻,他看到宝龄朝自己走来了。
    这是哈勒玛第一次见她头上梳了大拉翅,还穿上旗装以及花盆鞋,娇秀可人的模样,教他看得舍不得转开眼。
    虽然低著头,可是她知道三爷正在看著自己。
    于是抽出淡紫色的绢帕,朝他行了个蹲安礼。
    「贝勒爷吉祥!」宝龄好怕自己会哭,可是不行,她已经答应额娘,要彻底跟他断绝关系。
    「起喀!」哈勒玛明白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分了,脸庞绷紧,双目紧盯著不放,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可是她依旧低著头。
    「谢贝勒爷。」宝龄缓缓地站直身子。
    「你都知道了?」他喉头紧缩地问。
    她望著自己的鞋尖,小小声地说:「之前不知道贝勒爷的身分,要是……有失礼之处,请贝勒爷见谅。」
    「那么你也知道关于我的一些传闻了?」哈勒玛不得不问,就是想知道她的想法。
    「你全都信了?」
    「我当然相信贝勒爷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昂起下巴,口气坚定。
    「也相信贝勒爷的为人,可是……」她相信也没用,就连阿玛一直跟额娘保证那些都只不过是裴短流长,额娘依旧不信。
    「可是什么?」哈勒玛的心提到到半空中。
    「为什么贝勒爷不解释?如果真是误会,为什么不澄清?为什么要让大家以为贝勒爷真的打死自己的福晋?」
    「你不是说相信我,既然相信,又何必在乎那些传闻。」他不想提起那件事,也不想解释。
    当年他的福晋怀了他的孩子,可是胎儿太大,导致难产,最后失血过多而死,就跟自己死去的额娘一样,而他居然没在那一刻陪在她身边。因为他,害死了两个女人,所以他宁可让人误会人是他打死的,反正都差不多,虽然不是他亲手做的,却也是间接害死,所以无论外头怎么谣传,他都保持沉默。
    「可是……」就因为他什么都不说,额娘才会信以为真。她咬著下唇,不知该怎么说了。
    「刚刚府里的奴才告诉我,你跟人订了亲事,是真的吗?对方是谁?」哈勒玛转开话题。
    「是我未来姊夫伊克坦大哥的弟弟伊里布,我跟姊姊同时嫁过去的话,也好有个照应,不会让人欺负了,何况伊里布只比我大两岁,一定可以处得来。」宝龄绞著十指,挤出了抹笑靥说道。
    这桩婚事是额娘决定的,虽然她花了好几天去抗争,可是额娘说她要是不肯答应,就不再吃药,最后她只能妥协。
    「你喜欢那个叫伊里布的?」他情急地握住她的手腕。
    「当、当然喜欢,他以前……就常跟伊克坦大哥来这儿,人又好相处……我一点都、都不怕他……」她实在不会说谎。
    「你真的想嫁给他?」
    「我……」宝龄为之语塞。
    「你也一样不怕我不是吗?难道那天在白云观里说的那些话,你还不明白?我说喜欢的那个丫头就是你,你真的不懂吗?」哈勒玛急急地吼。
    她懂,她也明白。可是她不想惹额娘生气、伤心,连哥哥们也大力反对,从小已经让家人过于担忧,怎么能忍心再违背他们?
    「贝勒爷……」宝龄困难地启唇。
    「若是你不愿意嫁给那个男人,我可以要你阿玛和额娘退了这门亲事,只要你说一声。」他固执地相信她是被迫的。
    她露出一朵颤抖的笑花。「我是不再那么怕贝勒爷了,那是因为……因为贝勒爷就像我的哥哥,这不是当初贝勒爷说的吗?要我把你当作兄长?」
    兄长?
    原来她只把他当作哥哥。
    「真的?只有这样?」哈勒玛整个人僵住了,听到自己又问:「你只把我当作哥哥?」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当初一句戏言,只为了让她不会怕他,想不到却成了自己的绊脚石。
    「贝勒爷就像哥哥那样待我好。」她眼眶发热地说。
    哈勒玛松开手掌,胸口像挨了记闷棍,脸色也跟著发白了。
    「原来是这样……」他还以为她多少有点喜欢自己,喜欢跟自己在一起,想不到是自作多情。
    「贝勒爷在生我的气吗?」宝龄怯怯地问。
    他抽紧下颚,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是在气自己……只不过太晚知道你订亲的事,来不及送上贺礼,不过……」
    他从系在腰际的荷包里拿出用绸缎包裹的细长物品,大约巴掌大小,这是那天他找伊尔猛罕去逛市集,找了好久,直到看到它觉得适合就买下来,只为了讨她的欢心,想不到却是用在这个地方。「这个送你!」
    「谢……谢谢贝勒爷……」宝龄伸手接过去,打开外头的绸缎,是支翠蝶簪花,精致秀气,泪水瞬间在眼眶中打转。
    「日子挑好了吗?」他声音紧绷。
    她颤声说:「就在两个月后,到时跟姊姊一起出嫁。」
    「是吗?」哈勒玛不知道自己还待在这儿做什么,他该走了。「到时我会让府里的总管送礼过来。」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须臾,他才转身,强迫自己踏出大门。
    待奴才将大门闩上,宝龄将那支翠蝶簪花按在心口,蹲了下来,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哭得是泣不成声。
    「宝龄……额娘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恩古伦躲在一旁,从头到尾都听到了,这时才过来安慰妹妹。
    「可是我喜欢的是他……」她不想嫁给别人。
    恩古伦抱著她,摇晃著哄著。「喜欢他又怎么样?不管外头那些传闻是真是假,他到底是个贝勒爷,要当他的福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依你这胆小怕生的个性,只怕会过得很辛苦。」
    「我不怕的……我会很努力的……」宝龄觉得只要跟跟他在一起,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在乎。
    她只喜欢他,只想嫁给他。
    *****
    节气从立冬进入小雪——
    哈勒玛站在廊下,眼看再不不到一个月,宝龄就要出嫁了,从此便属于别的男人的,就算他的爵位再高,也不能硬把她抢过来。
    他从来不曾仗恃自己的身分,做出蛮横的事来,可是这会儿心底却有个声音,要自己别管这么多,只要能拥有宝龄,不用在乎别人会怎么看。
    「贝勒爷是不是有心事?」他这几天特别沉默,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贵嬷嬷全都看在眼里,从小拉拔到大,还没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没事。」哈勒玛淡淡地说,视线落在飘了满园的枯黄落叶上。
    贵嬷嬷横睨他一眼。「那么贝勒爷答应等太皇太后万寿庆典结束,就要考虑迎娶福晋的事,如今都过了这么久,也该做出决定了。」
    「她要嫁人了。」
    「什么?」贵嬷嬷的耳朵马上竖得高高的,就怕漏听了。「是谁家的闺女,别把话说到一半,快跟我说清楚。」
    「是提督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领鄂容泰的小女儿,不过她已经跟别人订亲了。」哈勒玛眸光深合,嗓音暗哑。
    「怎么会这样?」贵嬷嬷扼腕道:「这就表示你们缘分不够,反正还有很多可以挑选,就像辅国公的女儿佛库伦格格、善敏贝子的妹妹兰格格……」
    他听不进去,就算对方条件再好,也都不是宝龄那丫头。
    「贝勒爷要上哪儿去?」贵嬷嬷在后头嚷道。
    这是他头一回让个女人乱了心神,若是以前铁定会耻笑自己这么没用,可是这会儿脑子里头除了那张害羞柔怯的小脸,再也装不下其它。
    「去毓谨那儿。」
    于是,他很快地换上便袍,跨上马背,直闯另一座贝勒府。
    一进毓谨府里,哈勒玛立刻大吼:「陪我喝两杯!」
    容貌俊美、气质尊贵的毓谨,瞪著眼前的不速之客。「你是来找我喝酒,还是想来杀人?我那几个小妾都被你这杀气腾腾的凶恶模样给吓晕过去,奴仆全躲了起来,连侍卫都紧张地准备应战……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酒?」哈勒玛掀袍落坐。
    「去拿酒……算了,抱几坛过来好了!」
    他翻了个白眼,交代奴才去办。
    「现在是怎么了?伊尔猛罕为了个女人搞得不成人样,要死不活的,那你呢?为的又是什么?别跟我说也是为了女人?」
    「她要嫁人了!」哈勒玛再也按捺不住地咆哮。
    毓谨一怔,很想把人赶出去。「然后呢?天要塌下来了吗?天下何处无芳草,再找个女人不就得了?」
    「我只要她!」要是能这么简单就好办了。
    「这为女人发疯的病是会传染的吗?那我可得小心点,别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毓谨揉了揉眉心,真是头痛。
    「你说我该怎么做?」哈勒玛揪住他的前襟,吼声连连。「我没办法眼睁睁的看著她嫁给别的男人,我真的没办法!」
    「咳咳……」毓谨觉得自己就快被勒死,耳朵也要被震聋了。「不要这么激动,冷静一点,只不过是个女人。」
    「你不了解我的心情。」哈勒玛放开手掌,濒临发狂的滋味,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会知晓。
    「咳……还好不了解,我可不想象你这样。」毓谨抚了抚被弄皱的前襟。
    这时奴才们抱了几坛酒进来,哈勒玛捧起其中一坛,就往嘴里猛灌。
    「喝慢一点,你就算醉死,也想不出办法的。」毓谨劝道。
    被辛辣的酒液呛到,他用力的咳了几声。
    「我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毓谨一脸没好气地说:「难不成你想在成亲那天把新娘子抢走?」
    「我是有这个打算。」哈勒玛听了,反倒清醒许多。
    闻言,毓谨怔愣了半天,决定先把话说在前头。「虽然咱们像亲兄弟,不过这种事我是不会帮你的,相反的,还会阻止你,不会让你铸下大错,到时可会让有心人抓到把柄,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如果是皇上指婚呢?」哈勒玛沉下脸孔,像是下定了决心:「再认真不过了,要我看著她变成别人的,那我会先去把那个男的砍了。」
    就算宝龄只把他当作兄长也好,他都无法放手,即便以后她会怨他、恨他也无所谓,他只想拥有她,让她当自己的福晋,会永远待她好,一定会让她慢慢爱上自己的。
    「我现在确信你是认真的。」说著,毓谨也捧起一坛酒。「我想我也需要喝两杯。」
    *****
    既然这么决定了,哈勒玛隔天便进宫面圣。
    「鄂容泰的小女儿?」年少的皇帝有些讶异地看著哈勒玛。「你不是也说她已经和人订了亲,对方是步兵营统领马齐的儿子,还要朕指婚?」
    哈勒玛跪在冰凉的金砖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