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珄说:「我不是普通的鬼,锺瑶的道符杀不死我的。」
其实事实根本不是这样,被伤到后他休养了很久才缓过来,不过怕徐离晟为此不安,所以没说,可是徐离晟看着他,眼神犀利,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而后目光转开,看着连天荷叶,不知在想什么,于是水珄也不说话,站在他身边,默默陪他欣赏静谧晨光。
就这样一直陪着他,哪怕在梦中再不醒来,他也是甘愿的,只要少爷应许。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徐离晟先开了口,问:「为什么要进我的梦里?」
「因为……至少在梦里你不会再怕我,防着我,我们不会再相互伤害。」
他是那么的喜欢徐离晟,怕像上次那样吓着他,所以拜托金宝施法术让自己入他的梦中,虽然他知道徐离晟是不需要别人保护的,但情不自禁的,还是习惯了去照顾他,很无奈的感情,却又那么的刻骨铭心。
听出了水珄话中的无奈,徐离晟侧过头,问:「恨我吗?」
「都过去了,对一个要去投胎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恨和不恨,我只希望少爷你不要再怪我,」回望徐离晟,水珄笑了,「其实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来找你。让你以为我已经死了,就不必再担心恶鬼的纠缠,不过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在走之前跟你道一声别,你是大夫,该做的是救人,而不是杀人,我不想你一直在意着那晚的事。」
「想太多了,你只是只鬼。」
徐离晟冷淡淡地回复,眼帘却落下,掩住了里面自嘲的笑,他心里很清楚,水珄都说对了,自从那件事后,心魔就一直藏在他心底,不敢拿刀,甚至不敢去碰触,他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一直在担心水珄,为自己做的事懊悔,耿耿于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挽救,直到看到水珄出现。
世事有时候真讥讽,水珄从来没信过他,可是却又是最了解他的人,甚至不舍他为此颓废,特意来帮他解放心魔,单凭这一点,便足以让自己原谅他曾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
对水珄,他喜欢过、怜惜过、憎恨过、也愧疚过,到现在他已经摸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抱有怎样的感情,只知道他还是在意着这个人,如果刚才不是水珄先说道别的话,也许他会说出自己的心思。
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再说了,这三百年来水珄过得太苦,好不容易才有轮回投胎的机会,放却前尘旧事,从头开始不是更好,何苦一定要留住他?
水珄定定地看着徐离晟,徐离晟神情平淡漠然,让他看不透对方的心思,不由有些失落,投胎的名额是月华给他的,在金宝的死缠烂打下,月华终于被说服了,不去投胎,那个名额金宝问他要不要,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收下了。
三百多年的等待,换来的仍然是令人伤心的记忆,徐离晟那一刀伤得他很重,伤到了元神,也伤了心,他已经一无所有,连唯一的一点阳光也在刀刃刺进胸膛时灭掉了,拿到名额时,他就自暴自弃地想,既然被如此怨恨,不如就消失好了,反正少爷也希望他消失,他走了,少爷就不用再怕他去伤害他的家人。
可是此刻咫尺相对,他又有点后悔自己草率的决定了,犹豫了一下,去握徐离晟的手,轻声叫:「少爷……」
只要徐离晟一句话,他可以为他留下,哪怕再等个三百年也无所谓,手伸了过去,带着期盼的心,却失望的发现徐离晟避开了,把手插进口袋里,拒绝自己的碰触。
终究还是厌了自己的,水珄想,手在空中尴尬地停了停,收了回来,徐离晟看到了他眉间的落寞,急忙把眼神转到一边,右手掌心有道很深的伤疤,他不想水珄看到,该走的人,没必要再让他抱有留恋。
「一路顺风。」徐离晟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平淡地说。
有点滑稽的送别语,可是谁都没笑,水珄看着徐离晟许久,点了点头,徐离晟被他看得心更乱了,说:「送我回去,我不喜欢这里。」
水珄有些惊讶,徐离晟已转过身朝前走去,他承认自己有些情绪化,但不否认他不想再待下去,这里很漂亮,却不属于他,这个梦也不是他的,水珄只是编织了一个美满的梦,硬把他拉了进来,那么,在他心中,自己到底是谁?
水珄在徐离晟身隆追了几步,很快就停了下来,徐离晟以为他要离开,谁知就听他在后面叫道:「阿晟!」
徐离晟猛地刹住了脚步,这是第一次,水珄这样称呼他,很陌生的称呼,比不上少爷来得亲切,却透满了眷恋喜欢的情愫,眼前模糊起来,再也撑不起随意冷淡的态度,他停下来,等水珄追上。
可是水珄并没有追来,徐离晟只听到他说:「下月初五我就走了,这是我最后为你做的事。」
徐离晟惊讶地转过头,眼前却是一片空荡荡的,原本透着晨曦温馨的莲花塘消失了,两旁景物在迅速消散,他看不到水珄,想叫他,声音喊出时眼睛猛地睁开了,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射进来,他躺在卧室的大床上,时间还早,四周沉静,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带着空洞茫然的回响。
他知道,这一次水珄真的走了,对水珄来说,比起跟自己苦苦纠缠,去投胎也许是更明智的决定,希望他这次投胎去个好人家,再不要这么笨,轻易相信人,轻易爱上人,傻傻的把心全部掏出去,最后连翻牌的机会都没有。
徐离晟笑了,脸颊却有些发凉,他伸手抹去,却抹不掉苦涩的感觉,耳畔依稀回荡着那晚水珄对他说的话。
「少爷,我是爱你的啊……」
第七章
有没有后悔放手,徐离晟不知道,他只知道不管他怎么想,一切都回不去了,既然如此,那耿耿于怀又有什么意思?
但,他得感谢水珄,那晚之后,他的手颤就消失了,正如水珄所说的,他是医生,手术刀在医生的手里,是救人的工具,而不是杀戮,他为杀水珄不安,只能说在他心里,水珄从来不是恶鬼的存在,可惜那时的他只看到了恐惧和痛恨,而忽略了掩藏在后面的真正情感,他跟水珄犯了同样的错误,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是恶鬼?
手上的伤痊愈后,徐离晟在邀请自己的医院中选择了一家叫安和的医院,这是家私人医院,但论规模绝不输于国立医院,最重要的是院长提出的条件很好,除了薪水丰厚外,工作时间也任由他调配,只要大手术由他负责主刀就好,这对做事习惯了随心所欲的徐离晟来说简直是太理想了。
之后,他跟安和医院的杜院长见过几次面,发现这位院长的行事作风跟骆院长完全不同,说起来杜院长是个比他更散漫随性的人,难怪会不约束他的工作时间了,两人交谈了几次,徐离晟觉得很满意,于是把合约签了下来。
签约后,杜院长就没让他闲着,他连着接了三个大手术,那个在国立医院指定他做主刀的议员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他的消息,直接转院过来,手术由他负责,做得很成功,杜院长趁机在业界里大张旗鼓地宣传,让他的知名度又提高了几个层次。
徐离晟工作起来很容易忘记时间,尤其是在负责大手术时,当他在安和医院的工作稍稍稳定下来后,发现不知觉中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再过两天就是初五,水珄投胎转世的日子。
初五当晚,徐离晟准时下了班,在回家的路上拐去香铺店,买了祭奠用的香烛元宝。
安和医院离新家较远,徐离晟现在必须要自己开车上班,这是他感觉最不方便的地方,还有就是每天回家,空荡荡的房子都让他觉得太冷清,对一个人来说,房子太大了,不过他没打算把房子出手,毕竟当初水珄是那么中意这里。
徐离晟回到家,先去厨房做饭,客厅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听到有国立医院的报导,徐离晟边煮面边靠在门口看荧幕,客厅离厨房有一段距离,换做以前,这么远他一定看不清楚,不过现在视力二点零,远距离对他来说完全没问题,这也是水珄那天说的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徐离晟是深度近视,在做手术时最感觉不方便,他几次想去做视力矫正,最后都因担心会留后遗症而不了了之,他曾把这个当玩笑话跟水珄提过,没想到水珄记在心里,在离开时用法术帮他恢复了法力。
现在想想,水珄除了那次做得很过分外,对他一直都是不错的,凡事都不遗余力的付出,是该说那家伙太细心?还是太笨呢?
电视正在报导国立医院高层贪污受贿的新闻,骆院长首当其中,当看到他对着镜头抹汗,拼命强调自己是冤枉的画面,徐离晟很想笑,受贿这种事在国立医院屡见不鲜,他以前也曾听说过,不过没想到金额会这么大,这些人太贪得无厌了,忘了纸包不住火,看来医院内部出了问题,才导致贪污内幕被爆出来。
这些新闻已经滚动播放了几天,徐离晟没太大兴趣,煮好面吃了晚饭后,去洗了澡,换上比较正统的衣服,拿着香烛元宝来到游泳池边,游泳池的一面墙壁是单面玻璃,外面是花园,游泳时可以欣赏景色,徐离晟走过去把落地窗都打开了,让夜风吹进来,水珄说这里风水很好,他不懂风水,只是从心里感觉这里不错。
香烛摆好,冥纸放进铜盆里,徐离晟又去拿了两瓶白酒,水珄不喜欢低度酒,这种烈酒才是他的最爱,在认识水珄之前,徐离晟虽然不排斥鬼神,但也不信,他不仅烧纸钱送鬼上路的具体做法,也没去问,凡事心意到了就好。
冥纸点着,蓝色火光徐徐燃起,映亮了徐离晟的眼眸,他反手把整瓶酒倒进了水中,自嘲地想,这也算自己为水珄最后做的事,放手已经消散的感情,最初也是最终的情意。
火苗捻亮了外面灰暗的空间,也灼痛了双眼,心很不舒服,徐离晟急忙移开眼神,将买来的冥纸元宝都扔进了铜盆里,拿起另一瓶酒去了花园,任火光在身后跳动着,很雀跃,也很寂寞地燃烧。
已是深夜,夜风带来的冷意让徐离晟的心境一清。靠在游泳池的玻璃窗上,拧开酒瓶盖,仰头喝起来,远方一弯新月如钩,静静地陪着他将酒一口口喝下。
不知过了多久,徐离晟回过神来,发现整瓶酒已被他喝了大半,游泳池旁的火焰早就熄了,他站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急忙扶住窗框,酒喝得太多,眼前有些晕,这种状态最好是去睡一觉,等醒来时又是新的一天了。
徐离晟转身想回家,忽然听到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透过落地玻璃窗的反光,他看到身后闪过几个人影,头上蒙了东西,看不清脸,不过都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徐离晟回过头,发现是几个头上套着丝袜的男人,他们已经走到了近前,这片私家住宅区的保全措施很好,能不惊动监控设置进来,不像是普通的小偷,他不动声色地退到游泳室里,这里的玻璃防震强度很高,而且安有防盗监控,如果他们强行进入,只怕还没等进来,保全人员已经赶到了。
可惜徐离晟喝了酒,动作慢了很多,对方料到了他的意图,抢先冲过来,门在堪堪要关上时被他们撞开了,徐离晟被撞到墙上,看对方体格魁梧健壮,不能力敌,他站稳后,微笑道:「你们如果有喜欢的东西,可以随便拿,不过我刚搬来,还没存钱。」
为首的歹徒没说话,给其他人摆了下头,大家一齐冲了过来冲徐离晟挥拳就打。
徐离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但看他们出拳狠厉,目标很明显是自己,而不是为了钱,只能奋力招架,他以前经常跟弟弟练拳,身手不错,对方低估了他的实力,有两个人轻易被他殴伤,不过徐离晟正在晕酒,出手很快慢了下来,歹徒的拳头轮番落下,他只觉胸口腰腹连续有剧痛传来,招架不住,被打倒在地,其中一个歹徒踩住他搭在游泳池边的手臂,制止他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