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工夫之后,苏闲花终于见到了威名赫赫的逐云山庄庄主——司徒闻。
儒雅俊美的中年人,留着修剪得当的三绺长须,眼神清淡,言行举止有礼又不失潇洒,年轻的时候想必是位美男子。苏闲花对他印象不坏,只不过如果他不是两位司徒小姐的爹爹的话,这个印象可能会更好一些。
这次见面并无特别之处,无非是一些寒暄客套的话。司徒闻原本就是冲着九幽公子来的,和钟展说的话也就比别人多一些,言辞间流露出结交之意,钟展却只是笑吟吟的搪塞了过去。
少顷出了议事厅,已是正午,庄主又留午饭,饭毕,五个人就这么顺理成章的住进了逐云山庄——可以说是盛情难却,可在苏闲花看来,倒是更像守株待兔。
她记得秦韶说过,当一个陌生人无缘无故对你好的时候,不是想利用你就是想害你。
不过,除了司徒大小姐神情莫测,司徒二小姐欢喜莫名之外,她实在看不出司徒一家为什么要害他们,所以她暂时理解为司徒闻想要利用钟展才会大献殷勤。这么一想,对他的好感顿时就消失了踪影。
苏闲花在自己的屋子里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找钟展说个明白。可他的屋子里却没有人,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她只好沿着走廊往回走,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廊外池塘边躺在树荫底下闭目养神的秦韶。
她轻轻的走过去,蹲下身,阳光筛过浓密的树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挺直的鼻梁,如刀裁一般的长眉……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不禁想起小时候的游戏,顿时起了玩笑之心,悄悄的拔下一根草叶,就去挠他的眉心。
手还没落下,就被他挡住了。他反手抓着她的手腕,松松的拢着。她被抓了现行,有点不好意思,一低头却看到一双黝黑的眼睛。平时看惯了的眼神,此刻却透出一些不一样的光亮,看的她不由自主的心头一跳。
秦韶的眼中很快氤氲出浅浅的笑意,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小丫头,不好好在房里呆着,瞎跑什么?”
苏闲花摸着额头嘿嘿一笑:“没什么,随便走走。”
“找钟展吗?”
“也……也不是特意要找他啦……”她被人一语道破心事,不由的有些羞涩,忸怩了半晌,突然又抬起头来,捉住秦韶的袖子,道:“秦韶,你说钟展会不会……会不会……娶我?”
秦韶顿时愣住了,然后很慢,很慢的扬起唇角,轻声道:“自然是会的。”
他说的这么肯定,少女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颇不自在道:“我是听小五他们说的啦,他们说女孩子总要嫁人的……”
秦韶的眼中透出几分戏谑:“我离开黑风寨之前,你一直想嫁的人是白家少爷吧?花花,你的心事可真难猜啊。”
苏闲花蓦地一僵。换成别人,她早就怒发冲冠了,可是在秦韶面前,她纵然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沉默了片刻,哼哼道:“我才不要嫁他。”
“你以为这是菜场里挑萝卜吗?你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了……”秦韶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不过我这人比较护短。你放心,钟展这小子要是敢不娶你,我就拿刀子架着逼他拜堂。”
苏闲花心想人家堂堂一个剑禹之都的九幽公子,是你能拿刀逼得起来的吗?不过这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她嘿嘿笑道:“不用你帮忙,我亲自动手……”书包 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山雨欲来风满楼(5)
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吐了吐舌头道:“这个事情好像不可以强迫的呀……”
秦韶枕着胳膊悠悠叹道:“我教了你这么久的诗书礼乐,你怎么就半点没有学会呢?真是教女无方啊!”
因他时常会有类似的感叹,苏闲花也不在意,身子一倾,在他怀中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枕着,抬头望向干净蔚蓝的天空,半晌,长长一叹:“秦韶你真好……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最亲最亲的人!”
“花花,你把程少主忘了吗?”
“那不一样,你是无可替代的!”
她说的这么肯定,让他微微一震,过了许久,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小花小姐心情颇好,翻了个身伸手搂住他的腰,打了个呵欠,模模糊糊道:“坐了一天的车,又见了那么多人,累都累死了,你别动,让我躺一会儿。”
秦韶看着怀中渐渐阖上双眼的少女,手指轻轻触在她的发梢上,却并未落下,眸中流转的也不知是怎样的情绪。过了许久,才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指尖微落,轻轻的没入如云的青丝中。
夏日的午后热意逼人,最适合做的事就是找个阴凉处好好的午寐。若在这个时候被人拉到外面去晒太阳,任是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钟展却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只是眼神有些清冷。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悠然自得的老人家,正拿着把白玉壶自斟自饮,嘴里哼哼唧唧的合着船头乐姬的筝琴。独自喝了两杯,老人家抬起头来悠悠道:“小九儿,你的酒量不是千杯不倒的么,怎么不陪我喝几杯?”
钟展始终未曾说话,直到这时才拿起面前的杯子小小的抿了一口,道:“剑圣前辈叫我来,应该不是为了陪你喝酒吧?”
吕老叶子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表情却甚是哀怨:“你怎么跟我这么客气?让你陪我喝个酒都不情不愿的,伤煞我心也!”
钟展微微一笑:“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你不愿意见我。”
吕老爷子听到这话,顿时沉默起来,钟展悠然的拿起桌上的杯子,又抿了一小口。
但老人家很快就恢复了那张戏谑的笑脸,眯着眼睛道:“小九儿有没有听说过?我的最后一道题还没有出。”
钟展眉尖一挑:“那又如何?”
“也不如何,我想把最后一道题留给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承我的情呢?”
钟展盯着老人那张布满皱纹的笑脸,慢慢皱起了眉头:“你想出这些所谓的择徒谜题,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些题目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关联,但是仔细一想,不管是第二题的林重夜还是第三题的莫巍,都和某个人某件事有着重大的联系,让人不得不怀疑剑圣的动机。
“当然是选择传人啊。”吕老爷子神秘的一笑,“不过我也顺便帮故人寻找她失踪已久的女儿而已……”
钟展的神色微微一变。
“小九儿知不知道,老夫多年前曾有个八拜之交,长于奇门遁甲之术,天下无双。”
钟展想了想,却只能摇头。
吕老爷子的眼睛转向船外的悠悠碧波,仿佛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中,慢慢道:“是啊,你不会知道的,那人早已经死了……我欠了花兄一家太多,若不是因为我的固执,花家姑娘的一生也不会如此颠沛流离,甚至花兄和嫂子至死都没再见女儿一面……”
钟展怔了怔,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怀疑花梦鸳的失踪和文先生有关?”
“我查到此人时,只觉得他行事十分古怪。他害过的人里,不管是魔教的程寂还是黑风寨的苏世杰,甚至是当时毫无名气的林重夜,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和花家姑娘关系匪浅。正好前段日子秦家小子又被他爹派去西域查这件事了,我就想,不如借此机会翻翻旧账,说不定能有花家姑娘失踪的端倪。”吕老爷子喝了口酒,瞥了钟展一眼,“怎么样小九儿?我知道你想帮小丫头找出杀父仇人。只要全江湖的人帮你一起找,不管那人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都能把他给搜出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6)
钟展听到“全江湖的人帮你一起找”,顿时陷入了沉思,半晌抬起头道:“找文先生这件事就不必劳动大驾了。此人狡猾非常,既然躲了二十年都相安无事,那就算惊动了全江湖的人也不一定能找到,反倒会打草惊蛇。这件事我会另想办法,不过除此之外,我倒是真有一件东西要找。既然剑圣前辈愿意把最后一道题当做人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剑圣似乎对他番胆大妄为的话并不意外,只沉吟道:“你想找什么?”
“仳离珠——一种能解百毒的药!”
三
夙夜寂静,偶有徐徐清风拂动,却依旧驱不散暑气。
秦韶蓦然间醒来,手掌紧紧抓住薄被。在这动不动就一身汗的季节里,他竟然还是冷的发抖。连嘴唇都有些青紫,发梢凝上了细细的寒霜,又很快被温暖的空气融化,化成微小的水珠,一滴一滴的落在枕衾上。
他剧烈的喘着气,抓住床沿慢慢坐起,运功抵抗一波波从心底深处涌上的寒意。一炷香时间之后,苍白的脸色才渐渐好转,僵硬的十指也舒展开来,他怔怔的望着窗外,一时静默如石像。
一阵微风刮过,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影子。他立刻回过神来,悄无声息的推窗紧随而去。屋外月正当空,繁星满天,不知何处有人吹笛,细细幽幽的声音传来,更显静谧。
秦韶跟着那一道若有若无的黑影出了山庄,拐进了一条窄巷,翻过尽头的高墙,跳进一座荒芜的宅院中,院子里的大屋门窗紧闭,无声无息。
他停下了脚步,盯着那扇朱漆斑驳的木门,突然扬声问道:“阁下深夜引我到此,有何贵干?”
四下里一片寂静,视线所及的木格窗却突然打开了半扇,黑洞洞的缝隙中探出一张秀丽的脸庞,伴着一声惊呼:“秦韶……”
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被人捂住了嘴。而窗户也猛然间合上了,再也没有半丝动静。
“花花!”
他一看到那张面容,再无犹豫,撞开门冲了进去。
黑暗的屋子里亮起了一盏幽幽的灯火,灯下的苏闲花披散着一头长发,只穿着中衣,喉咙被一只干枯劲瘦的手扼住,不能出声,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流露出惊诧和不知所措。
秦韶沉了沉气,看着她身后那个蒙面人,道:“你们想要什么?”
那人吐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话:“你在西域找到的东西,交出来。”
秦韶微微一挑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不依不挠:“交出来,就放过她。”
秦韶朝前跨了一步,伸手入怀,道:“放了她,我就给你。”
蒙面人略微一沉吟,从腰间拔出匕首抵住苏闲花的后心,另一手来取东西。就在动作变化的一瞬间,秦韶的身子蓦的一探,三点寒星自他怀中飞出,直取蒙面人胸腹咽喉。
这三支暗器是三支针灸用的长针,细如牛毛。面具人哼了一声,一手挥开咽喉处那一针,一掌打在苏闲花的肩头。少女惊叫一声朝前扑倒,秦韶不得不将她揽住,眼角的余光看到其余两针尚未刺进蒙面人的身体便落了地,竟是衣物中穿了护身铁甲。
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丝说不清楚的不安,可尚未完全接住苏闲花,脚下却突然落空,再无立足之地,整个人朝下坠去。
他急忙提气,然而一运内力,全身突然涌上一阵寒意,那种如跗骨之蛆般的冰冷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了出来,让他全身使不上力,只能转身将苏闲花护在胸口,一同落进了黑暗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7)
……
陷阱并不深,也没有刀山水塘乱箭。秦韶的背首先触到一片光滑的墙面,随后顺着一条甬道滑下,尽头的地面十分开阔,地上模模糊糊的似乎堆了许多东西,阵阵寒气迎面扑来,与体内的寒意内外交逼,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得很急,几乎不能克制。苏闲花手脚并用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扶着他的肩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轻轻的叫着他的名字。
等他好不容易停下来,苏闲花已经牢牢的握住了他的手。黑暗中只看得到模糊的影子,两星柔和的光芒,那是她的眼睛。
他的心里微微一震。想要抽开手,她却只是握着不放。
“秦韶,你究竟怎么了?你身上冷的厉害。”
“我……”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方才那一阵咳嗽恐怕不光伤了肺,还伤了喉咙。
她伸手轻轻捂在他唇上,低声道:“还是先别说话了,我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的手掌很温暖,对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是唯一的慰藉,让人忍不住想更加靠近,加倍的汲取。但他知道不可以,于是微微侧过头避开她的手掌。一星幽微的火光慢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