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依然是那样美丽没错,可是空洞而呆滞,那里头没有光、没有任何神韵......
    易尧拿手指在她眼前晃......没有反应。
    他惊恐交迸地僵硬在原地。为......为什么......会这样?
    压缩到不能再紧的心房,“咻”一下把血液全抽光了。他狠狠倒吸一口气,这口气仿佛吸进了千年冰霜,只觉从脚底凉上脊椎的寒意,沁骨入髓地填满全身......
    “为什么......你的......眼睛......”破碎喑哑的嗓音激动得讲不出话来。难怪她一直背对着他......
    “没错!我看不见了,我是瞎了。”朝露倨傲狂怒地叫道,“但这又干你什么事?请你回去吧!”“露儿,别这样......”易尧又焦急又难过,伸手想握她,却被她用力挣开。
    “不要碰我!”
    “露儿,别怄气好不好?跟我回去,让我找大夫治疗你的眼睛。”他悔恨交集,绞成一团的心正在撕裂他的人。
    朝露微笑了,笑容凄茫得令人心酸。
    “以前你不爱我,别告诉我你爱我现在的模样!你们全把我当笑话看,跟你回去,好让你有机会再休了我一次?”
    “不......不是这样,我没有那个意思,我......”
    她尖锐的防卫已经完全将他摒绝于外,易尧心慌意乱,生平从未感到如此无措过。
    “露儿,让我照顾你......我会让你的眼睛好起来,你一个人没办法独自在这里生活......”讲到这里,他突然警觉到这屋子虽然破残不堪,却收拾得整齐干净,显然有人在照顾她。
    他环视屋内:“露儿,谁跟你在一起?”
    听出他话中的警觉,朝露沉默以对。
    像是在回应易尧的问话似的,门外头刚巧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格格,你怎么没把门关好,万一有坏人......”
    来人的声音因看见屋里的易尧而戛然停止,手里挽的篮子也“匡啷”一声同时落地。
    “是你?”易尧恼怒地眯起眸子。
    “小......小王爷?”
    金铃张着合不拢的嘴巴,紧张地望着易尧。
    他找朝露找得心神交瘁,差点就翻了整座北京城,而这奴才竟然知情不报?
    “啊!”瞧见易尧的脸色,金铃吓得二话不说,自动跪了下去。
    “小王爷饶命啊!”她在地上发抖着求饶。
    朝露听到这状况,赶过去想护在金铃前面,不小心绊到一旁的椅子,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慌得易尧急急伸手抱住她。
    “小心!”
    “放开我!”
    朝露却像被蝎子螫到般甩开他,身子更向地上跌撞去。易尧又是心疼、又是气急地大喊:“别这样!露儿,你会受伤。”
    他手忙脚乱要搀住她,她奋力要挣脱他的钳制......这当口,门外响起一阵朗声:“奴才叶坤德拜见朝露格格。”
    随着这声音走进来一位高黑精瘦的男子,见到朝露和易尧,他甩了马蹄袖,跪安道:“御前参将叶坤德参见朝露格格、宝日郡王。格格吉祥、王爷吉祥。”说完,他又对易尧贺道,“恭贺王爷复职大将军,恭喜王爷!”
    朝露心底凉了一大截。这才是他来找她的原因?
    易尧锐利地瞪着这位参将,带着敌意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奴才奉旨寻回朝露格格。”叶坤德毕恭毕敬地回答。
    易尧猛皱起浓眉,斩钉截铁道:“不行!朝露格格要跟我回郡王府。”
    “这......”叶坤德显然有些为难,“王爷,圣旨难违,奴才也是奉旨办事。”
    “朝露格格得跟我走,谁都不能阻挠。”他浑身散发出凌厉而强悍的气势。
    叶坤德躬身说道:“王爷,请勿为难奴才。奴才奉有圣上口谕,任谁都不得阻拦,尤其是您宝日郡王。”
    “是吗?”易尧浓眉冷峻一扬,“那你就试试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叶坤德一时愕然。
    如果让他挑选敌人,他最不愿意得罪的就是眼前这位宝日郡王了。谁都知道,一旦成为易尧的敌人,那将是永远也甩不掉的梦魇。
    此刻他就发现易尧说话的声势和语调都不一样了,整个人除了充满力量外,还有一股令人凛然的气势。
    “小王爷......这......”他为难地看着易尧。
    易尧嘴唇抿成一线,跨上前,预备强势带走朝露。
    一直静静聆听周遭声音的朝露开口讲话了:“叶坤德。”
    “奴才在。”
    “你靠近我。”
    “喳。”叶坤德走近朝露,惊恐地发现她的眼睛看不见东西。
    “格格?你的眼睛......”他立刻发现自己多嘴了,警觉地闭上嘴巴。
    朝露的手摸索上他的肩膀,轻轻道:“送我回宫吧。”
    “喳。”
    “不!”易尧狂喊一声,“露儿,你等一等......”他激动地伸手想拦住朝露,却被她冷凝的表情冻结住了动作。
    “你为什么来找我?”她冷问。
    “我......”他想要表达心迹,无奈旁边有个讨厌的叶坤德,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他答不出话,朝露心底更冷:“为了复职?以前你利用我报复皇阿玛,现在又想利用我来达成你什么目的?大将军?”她冷哼,“我知道大将军根本不可能满足你!不过,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竟然会委屈自己来找我,你的牺牲真是令我敬佩!”
    “不是这样!”他急于辩驳,“我不是为这原因来找你,我是因为......我......我......”他妈的!为什么那个字那么难开口?
    “不要再说了。你说的话我也不会相信。算我求你,放了我吧!你伤我伤得还不够吗?!”她轻轻道。
    “露儿......”
    易尧无力地垂下手。她说得没错,在如此伤害她之后,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回到自己身边?易尧哀恸欲绝地看着朝露在御林军的护送下一步步离他远去......她那轻盈的白色身影融在雾色里,像团捉摸不定的云絮,随风愈飘愈远......他们的距离也愈拉愈远......
    他眸底满盛着浓悒与激动,偏偏朝露看不到了。
    “爷?”金铃怯怯地唤道。小王爷已经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口好久了。
    “你起来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格格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他疲惫地坐到朝露的位子上。金铃将朝露在王府里受到的待遇一五一十地照实说了。
    其实金铃受伤这一幕也是满容安排的。当时朝露如果没有撞倒金铃,她也会“自动”地从梯上跌下来。只是金铃万万没想到朝露的心地竟如此善良,她被朝露真挚的关怀给感动了。她不想伤害朝露,同时也因手伤,就干脆请了长假回老家探亲。
    在朝露离开宝日郡王府的那天,她刚巧要回王府,看到朝露步伐不稳地走着,上前帮助了她,同时将她安置在这间亲戚废弃不用的屋子里。
    朝露因为后脑受到撞击,头两天还能看到模糊的影像,后来就完全看不到了。金铃天天从王府偷溜出来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同时答应朝露不向任何人泄漏。
    “格格的眼睛有看过大夫吗?”易尧阴沉的脸色在听到金铃的叙述时,转为令人胆寒的冷冽。
    “奴才有请大夫来瞧过。大夫说格格的眼睛如果尽早治疗是可以重见光明的。可是......”
    “可是什么?”
    “格格说她不想医眼睛......说是......不想再看到这丑陋的世界......”
    金铃没有继续往下说。瞧见易尧脸上痛不欲生的表情,她惊骇地住了口,同时也被深深感动了。
    那么沉重的哀恸,那么令人心碎的悔恨......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用什么样的深情在爱着对方?
    “爷?”
    “你先回去吧。”易尧对她摇摇头,要她不必理会自己。
    直到此刻,他终于了解朝露离开王府前那声奇怪的“谢谢”的含意。
    那是在谢他让她体会到人类隐藏在皮相下的虚伪,她透过他看尽了人世间的残酷真貌。
    “露儿......”他心痛地低喃她的名字。
    他静静坐着,放纵几乎承受不住的心疼游窜全身,自虐地沉浸在金铃的控诉中,一遍又一遍......直到这份撕裂的痛楚慢慢将他......生吞活剥......侵蚀殆尽......
    许久后,他僵硬地端起面前的饭碗,扒了一口冷饭,挟了一着酱菜入口......心底一酸,竟然红了眼眶......
    这粗食在朝露眼中可能是山珍海味吧。
    最起码,她不用担心会吃到白饭里的沙子和馊酸的菜......
    “啧啧啧!想不到茶也可以使人醉成这样。”毓豪猛摇头称奇。
    易尧抬起头,看到富察兄弟正大大方方地坐在自己前面。
    毓豪伸手拿起易尧的杯子凑到鼻子闻了闻,夸张地叫道:“是酒嘛!我还道是茶咧!原来你这间若芷楼不只卖茶,连酒都有得卖。”他叫住从旁经过的跑堂,“也给我你们爷儿喝的这种东西,我今天要陪你们爷儿不醉不归!够意思吧?”最后一句是对易尧说的。
    “别闹了!”端敏横弟弟一眼,对易尧道,“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喝酒?”
    “怎么没有?我闲得慌。”易尧恼怒地瞪他们,兀自又拿起酒杯。
    “你是不是喝太多了?”
    易尧没好气地回答:“我清醒得很。”
    他这辈子从没像这个月来这般清醒,烈酒似乎也麻痹不了他痛苦的神经。
    为什么别人可以一醉解千愁,而他却是愈喝愈清醒?酒入愁肠,露儿那张带着淡淡悒愁的美丽俏颜反倒更清晰。为什么千纠百结的愁绪任他怎么浇也浇不熄?
    “听说小露子的眼睛医好了。”
    “嗯,似乎是这样。”
    “小露子回宫时,德妃昏厥了好几次,哭得死去活来,连皇上都急得不得了,那些天上朝的气氛恐怖极了。”
    “幸亏她的眼睛有医好,不然有人可就惨了......”
    端敏和毓豪自顾闲扯,话题总离不开朝露。
    “奇怪,有人跑了老婆,怎么像没啥事似的?这种人的老婆跑掉也好,省得受罪。”毓豪挖苦道。“说够了没有?!”一直没搭理他们的易尧冷冰冰地开口。
    “奇了,我又没有指名道姓,你嚷嚷个什么劲?”毓豪怪道。
    易尧瞪着充满红丝的眼眸怒吼:“你如果还想完整地回到堇如身边,就给我闭上嘴!”
    “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又不是我害的,你冲着我发火干吗?”毓豪仍是一派的好整以暇,丝毫没被易尧的恫喝给吓到。
    他的闲适让易尧暗自恨得咬牙。
    “不过话说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宫大门怎么进去,为什么还不把她带回来?”端敏径自在自己杯里斟了茶。
    他早就看出易尧对爱的犹豫。易尧想爱而不敢爱的矛盾让他不敢正视自己真正的感情,拼命压抑的结果就像皮绳一样,陡然放松,反弹力大到一发不可收拾。
    “找了几遍,皇上不让我见她。”易尧喑哑的声音刻着颓丧与痛苦,神情显得委靡不堪。
    端敏和毓豪好笑地相望了一眼。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循规蹈距了?”端敏嘲讽地调侃。
    易尧皱皱眉头。
    “以前有人压根儿不把皇上看在眼里,一天到晚爱挑衅惹事,惟恐天下不乱,怎么现在变得像家猫一样温驯?”
    见易尧仍不回应,端敏继续刺激他:“依你的身手,皇宫内苑应该可以来去自如。如果你的身手退步了,我们兄弟倒可以从宫墙外推你一把。”
    易尧不理会端敏的讥讽,把杯里的酒一干而尽。
    “没有用的。露儿不会跟我走的,找也没用。”
    “你没试怎么知道?”端敏睨着他自暴自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