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地方去了。
    一想到她已经回宫去,他整个人好像被马蹄践踏过般,全身力量急骤消失......
    易尧知道再也骗不了自己,他根本早就爱上了她。
    那种摸不着边、找不到定位的情绪,正是想恨她却又爱上她的矛盾。心念既不能整合,在无从适应下,他选择了更加残酷地对待她,全盘否定她的影响力,也否定了自己的心......
    乾清宫里,易尧对着当今皇上甩下马蹄袖,行礼如仪。
    玄烨看着眼前这个气度蕴宏的年轻人。
    易尧一身便装,天青色套扣褂子罩着银月白长袍,袖子外翻,露出雪白的里子。
    他没有穿晋见的朝服,玄烨知道他藉由挑战体制来传达对自己的不满。他沙哑地开口:“朕今天叫你来,是要和你谈谈露儿的事。”
    果然......
    易尧不露声色,全身戒备着。
    “露儿她......她......”玄烨似乎不胜唏嘘地轻摇了下头,“露儿......她还好吧?”
    易尧一下子抬起头看玄烨。他在玩什么把戏?
    觑眼研究眼前这个让他憎恨入骨的人,他赫然发现这位驾驭宇内的第一人,眼底竟没有他熟悉的矍铄精神,倒有卸下防备面具后的疲惫神态。
    见易尧没接话,玄烨径自接着说道:“朕不得不承认亏待了你们......”
    易尧十分震慑。
    当今皇帝正在对他认错?!
    他......正在坦诚面对自己的错误?
    玄烨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易尧惊骇到极点。
    “谁知道露儿的性子真的这么倔。告诉她......唉!”他叹口气,抬眼瞧易尧,“朕让她回宫了。叫她有空就回来看看她额娘吧,朕不生她的气了。”
    易尧讲不出话来,他的人明明就在乾清宫里,但觉脚下虚空得如万丈深渊,心也一下子直落下去......
    难道朝露说的全是实话?
    太多的激动让他惊骇。朝露的啜声,朝露的泣诉,朝露的惶恐,朝露的忍辱......全像鞭子似的一下又一下朝着他的心猛抽,疼得他一瑟一收一缩......
    饶是他再怎么会隐藏情绪,仍控制不了眸底激越的惊色。
    “回宫来当差吧!朕需要你......”玄烨欲言又止,看着这个曾经是自己跟前的将才,轻声道,“易尧,对她好一点。朕知道她从小就爱上你了。”
    这不是做皇帝的在跟臣子讲话,而是一个为人父者在为心爱的女儿请求。当他卸下皇帝尊严时,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平凡的父亲,一个钟爱着自己女儿,期望女儿能得到幸福的父亲。
    易尧艰涩地点点头,一点也没留心玄烨讶然的眼神。他草草行礼退了出来,惊慌得一刻也待不下去。他要赶紧找回朝露。
    朝露她......为了爱他,竟然不惜自绝于皇室?
    而他......却绝情地赶走了她!
    她去了哪里?一个自小被娇宠在皇宫深苑的格格,她又能上哪里去?
    心灼的煎熬像千万蝼蚁沿着他的脊椎缓缓爬上头皮......
    记忆中,他不曾为任何一个人如此心慌过。这种陌生的感觉,是不是就叫做“害怕”?
    第九章
    “毓豪,她在哪里?”易尧像阵疾风旋进毓豪的府邸,劈头就问,也不管一旁惊讶万分的堇如和手足无措的奴才。
    毓豪挑了下眉,慢条斯理放下手中的书本,冷笑道:“哟,原来是宝日郡王爷。怎么这会儿有空上我这儿?”他转眼盯了一眼站在易尧后头的奴才,“贵客进门怎么没先通报一声?”
    “爷......”惶恐万分的奴才为难道,“爷......是......是郡王爷拦不住......”
    “露儿是不是在你这里?”易尧不理会毓豪的冷嘲,又问了一次。
    他丝毫不掩慌张神色的模样让毓豪一凛。易尧向来不是这样子的,他绝不轻易对外界流露真感情。
    “你说什么?露儿怎么会在我这里?”敛起脾气,毓豪认真地打量他。
    “真的不在?”易尧眉心打了好几个结。焦灼欲焚已经让他失去惯有的冷静。
    堇如开口道:“露格格真的没在我们这里。”
    易尧沉锐地看着堇如,研判她话里的真实性。而后他点点头,二话不说,转身想走。
    “等一等!”毓豪扯他坐下来,“急也不急在一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露儿走了,我本来以为她会来你这里。”他沙哑地扼要解释。
    毓豪倏地瞠大眼:“你赶她出去?”
    “嗯。”易尧烦躁地将脸埋在手掌中。
    毓豪倒吸口气,心中有出拳揍过去的冲动。
    但是在易尧放下手的刹那,他清楚看到他脸上镌着六神无主的恐慌。他终究还是压下了想破口大骂的怒火。
    毓豪无奈地叹口气,他早有预感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冷眼觑着易尧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或许他一拳挥过去,这个人还会好过些。
    “露儿既然不在你们这里,我要走了。”易尧向外走去。
    “你要上哪里去?”毓豪在背后喊他。
    “端敏那里。”易尧头也不回地答。
    堇如低声问丈夫:“你觉得露格格会在端敏那里吗?”
    “不。”毓豪摇摇头,眼睛望着易尧已经走得不见踪影的门口,“她没上我们这里来,铁定也不会在端敏那里。”
    一如他的预料,十天后,易尧手底下的码头运输、饭馆住旅、酒肆赌坊等所有管事及王府的侍卫领班,黑压压地在云书屋站满了一地。
    易尧眉头深锁,眼尾瞟着他们,用力压住不断往心头上窜的怒火。
    十天了......朝露一如她的名字,一颗清晨的露珠,在阳光照射下消失得无踪无影。
    见他们个个敛眼垂眉、不敢吭声的畏缩模样,易尧胸中炽火更是难忍。
    啪!易尧倏地一击桌子,震得每个人的心在胸膛里上下乱跳一通。
    “北京城说大也就这么丁点大,还全在你们的眼线下!平常你们连街头张家男人逛窑子、巷尾李家寡妇偷汉子,这些鸡毛倒灶的拉杂事知道得一清二楚,怎么?”易尧陡地提高了嗓音,逼问站在底下的一群人,“现在正经要你们找个人,你们硬是没本事找出来!”
    这群平常威风八面的大管事们,在易尧的注视下本来就冷汗直淌,经他这一喝,更是浑身战栗,登时全跪了下去,有的磕头告饶,有的解释原由,乱糟糟地响成一气,谁也听不清楚这些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够了!”易尧怒喝。
    “主子。”尹行实事求是地替他们说话,“如果少福晋故意躲着我们,要他们一时间找到是有些难处。”
    “你是说我下的命令不近情理?”易尧拧着眉,刁声恶气地反问。
    “不!不!奴才不敢!”尹行见他发王爷脾气,硬着头皮道,“奴才不敢有那个意思。奴才是......”“不敢!你们不敢才怪!”他大吼,拿眼横扫众人,“如果今天午夜之前没能找到少福晋,你们干脆全都不要回来了!”
    一句话把云书屋里的空气压得紧紧的,人人都透不过气来。里里外外的奴才人人愀栗变色,连远远站在廊门边外的李增也一个寒颤,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这......这......王爷......”
    易尧不耐烦地大喝:“滚!”
    见他疾言厉色,没有人敢再吱声。一群垂头丧气的管事鸦雀无声地鱼贯而出。
    这时,却见李增脚下生烟似的奔进来。
    “爷,我们震阳当铺的卢掌柜带来了信讯儿。”
    “哦?”易尧霍地旋过身来,急道,“人呢?”
    “奴才在。”
    只见方面阔脸、留着人字髭须的卢掌柜急步进来,手上捧着用黄绢布包着的东西。见到易尧便跪了下去。
    “爷,这是昨天送进铺里来的东西。”
    李增接过手,呈给易尧。
    易尧揭开绢布一看,一支镶嵌水滴珍珠的碧玉发钗赫然入目。
    是露儿的东西!
    易尧两眼闪着精光,灼切地望向卢掌柜。
    卢掌柜不待易尧开口即说道:“这玉钗是昨天傍晚收进来的。奴才看到此钗做工精巧,非寻常人家用度之物,倒像是皇家物品,这才要底下的人循线去找......”
    朝露才扒了三口的饭,被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吞不下去。
    “露儿,开门......”
    她浑身一僵,门外那个熟悉的低沉嗓音让她又惊又慌。他是怎么找来的?
    似乎永不歇停的拍打声不断敲击她的彷徨,她一时间乱了方寸,慌骤下,竟失手打翻了手中的饭碗。
    在门外的易尧却等不了她的踌躇,见朝露迟迟不应声,径自一使力,腐朽的木栓应声而裂。
    他推门走进来,一眼瞧见朝露背门坐在桌旁。
    失而复得的强烈震撼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陡然放松,全身反倒有种虚脱的感觉。
    朝露挺直着背脊,背对他而坐。
    她正在用餐,面前的饭碗倾斜在桌上,小半碗白饭倒出了一半,摆在桌上的菜肴就只是两碟酱菜。
    易尧突然感到一阵鼻酸。一位千娇百宠的格格竟沦落到需要典当金钗度日,寒酸地用两碟酱瓜打发一餐?他连吸了好几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
    踱上前,他将破屋里的寒碜扫进眸底。
    调匀呼吸,他不改习惯地用奚落阴损来武装内心的激动情绪。
    “看到我来,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易尧双臂横抱胸前,低头睨着她。
    “你来做什么?”朝露的声音疏冷而客气。
    “带你回去。”她没抬头,他只能看到半垂的浓密睫毛。
    “回去?”朝露淡淡一笑,“我的家在这里。”
    “这里?”易尧嘲弄地看了这屋子一眼,“别告诉我这么一张小床,一张桌子,两把破椅子,你就心满意足了!你甘心在这种地方窝一辈子?”
    朝露依旧不看他:“你专程来笑话我的吗?如果你想看我落魄的样子,你已经达到目的了,你尽管笑吧!”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笑?他已经心痛得快哭了。
    “我?我有最高明的师父!不过很抱歉,我没有准备束修给你。”她讥讽道。
    “别闹了!跟我回郡王府去!”她的冷言冷语不在他的估计之中。
    朝露听到这话却笑起来。
    “小王爷,你是不是忘了你亲手写的休书?你处心积虑为的不就是要赶我走?现在,休书也写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你有何权利管我住哪里?有何权利叫我跟你走?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下堂妻!”她的言词充满了挖苦与刻薄。
    朝露的话重击了易尧一记。一反往常,他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吃瘪地被她驳得哑口无言。“我跟你早已毫无瓜葛,别妄想我会再进郡王府,你走吧!”她下起逐客令。
    “你......”
    从他进门到现在,她自始至终没有瞧过他一眼,再加上冷漠而拒人于千里的态度,他的脾气被激起了。
    “该死!你好歹也对着我说话!”难道她不了解他主动来找她,就是最大的低头与认错了吗?
    易尧倏地一把扯过她的手,将她拉起来:“面对我让你这么难以忍受吗?”
    “啊!”朝露却在同时间惊惶地尖叫一声,肩膀一缩,整个人抖成一团......
    易尧吃惊地松开钳制:“你......怎么......”他不解地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她吓得颤抖的身子。“你......”她为什么怕他怕成这样?他再度伸手去握她的肩膀......只是,手刚稍稍碰触她的刹那,朝露身体又是一阵哆嗦。
    易尧困愕地看着她,然后,他的胸口像遭重击似的一窒,惊骇至极:“露儿......你......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