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么可能跌得那么惨?更不会让自己有猝不及防的时候。
    “我勒个擦,好痛……”邢欢抚着磕痛的手肘,扯了扯搓破的棉袄里钻出的棉絮。感觉到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她咬牙站起身,愤恨不平地维持住自尊骄傲直视着管晓闲。是谁说的,输人不输阵!
    这种在众人面前所表露出的挑衅目光,潜台词就是——继续打啊,有种就打赢我!对于一个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女捕快的人来说,轻而易举地被激怒了。
    拔剑、甩鞘,漂亮的回旋踢,利落地刺扎……
    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对于被逼得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邢欢来说,管晓闲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是身手了得。她只懂躲避防卫,却不懂如何反击,那些凌厉的攻势不是她能受得住的。转眼的功夫,在围观群众一阵阵地唏嘘喝彩声中,那柄锋利的剑不偏不倚地抵在了她的喉间。
    “真他娘的背……”垂眸扫了眼银晃晃的剑,邢欢不雅地轻嗤。当年,娘为什么就不多教她点功夫呢?不求做到独孤求败,好歹也别让她当众被情敌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啊。
    “说道歉!”占了上风,管晓闲笑得更得意了。
    “神经病!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江湖一姐了?难不成人人都得听你的?做梦!我就不说,就不说。”世风日下、天道沦丧啊,到底谁才应该说道歉啊!
    “你……”管晓闲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跟这种打输了还一副无赖相的人计较,“那我要你答应从今天起不准再纠缠永安哥。”
    “呸!得了吧,还以为你家永安哥是香饽饽啊,人人都想抢啊。纠缠?我还不稀罕呢!告诉你,两年忍辱负重的日子我就受够了!要不是有承诺在先,我早就卷包袱走人,活见鬼了,还真以为我没了他活不了?也就你这种眼睛被屎糊了的蠢货,才会把他当宝……”她骂得格外顺畅,憋在心里挥发不去的气,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有气话,有发泄,有不可对人言的委屈。最终,骂着骂着,她的眼眶就这么不争气的湿了。就因为邢欢渐渐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骂这种话,就像悟色大师曾说的那样,她就是那种眼睛是屎糊了的蠢货,直到现在,她都无法让自己真正学会洒脱,瞥见那个香囊,心依旧有清晰的痛感。
    “你你你你你……”听不懂她的满腔怨气,晓闲只觉得那些话字字刺耳,刺得她头脑发热,抵在邢欢脖间的剑,猝然没入。
    殷红的血,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
    邢欢以为自己会被提早结束生命,还结束得极其荒唐。
    结果,事态的转变是谁都料想不到的,以至于围观群众齐齐展现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从两位当事人的对话看来,依稀可以猜出应该是在抢男人。暂且先不管那个男人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可以让两个姑娘当街干架。重点是,这关和尚什么事?哪来的那么多和尚?!
    “啊欸欸啊咦喝!”各种各样的吼喝声掩盖了周遭的议论声,伴着叫喊声,一群身材很有看头的和尚光着膀子突然从人潮中涌出,刹那间,就把那两位姑娘团团围住,阻碍了群众们的视线。
    等到他们的叫喊声告一段落后,那十多个和尚才稍稍散开,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立正、闭眼、双手合十,嘴里异口同声地念出:“阿弥陀佛。”
    “……”邢欢震惊了,脖子上的伤口还散发着明显的刺痛感,可制造出剑痕的罪魁祸首却凭空多出了无数青紫伤痕,五花大绑蜷缩在地上。
    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这、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施主,你可好?”就在邢欢恍神的当口,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赫然出现在她跟前,红色袈裟配上光秃秃的脑袋,挂在脖间的佛珠很是惹眼,还颇为关切地询问起她的状况。
    “呃,可好可好……”她呆愣愣地点头,神情越来越迷惘,“多谢大师出手相助,请问我们认识吗?”难不成悟色当初还真没瞎掰,她真的有佛缘?
    “相逢即相识。”
    听起来很有禅意的话,却惹得邢欢一头雾水……相逢个屁啊!讲话能不能直白点?
    “相逢个屁!师兄,你讲话能不能直白些?”
    有人替邢欢说出了难以对出家人启齿的内心独白,就如同那日在群英楼里被刁难时一样,是如出一辙的散漫语调,她心头蓦然一震,连呼吸都停顿了须臾。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她慢悠悠地转头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顶素色轿子,看起来很简洁,轿子里动静很大,“兵兵乓乓”的,震得轿厢频频晃动。
    那位老和尚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白眉微皱,斜了眼轿子,随即又看向了邢欢,“施主,你认识老衲的师弟吗?”
    闻言,邢欢喉头动了动,她确定自己认得那道好听的声音,却不敢确定声音的主人与她想象中的那人是不是一致。她怕,怕到头来只是空想。也许,人家只是单纯结伴路过的僧人?当真不过是见不得恃强凌弱,随手帮忙?
    “师弟,这位女施主没反应,看来不认识你,我们该回去了。”邢欢的沉默,让老和尚自说自话地做出了判断。
    就在他正欲转身离去时,轿子突然安静了,片刻后,修长指节探出,撩开了轿帘。
    一张煞是好看的俊容闯入众人的视线,清淡的微笑,如温泉般灌溉着心田。
    “欸!别回去别回去,我认识、认识,我认识他!”邢欢猛然回神,顾不得礼数,赶紧攥住老和尚的袈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些什么,心里的感觉形容不清,只是怕眼前人又一次消失。
    “听见了吗?”这急不可耐的话,让轿中人的笑容更深了,他抿着上弯的嘴角,垂了垂眸,示意小沙弥压下轿子,跨了出来。边忙着系紧衣襟处的盘扣,边扬眉将刚换下的和尚制服甩向自家师兄,神情间很是得意。
    “师弟,老衲不是聋子。”即便对方态度懒散,完全没有出家人的气质,老和尚仍是不为所动,“女施主,听说你答应嫁给师弟了?”
    “……”大师,您听谁说的?为什么身为当事人,她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过?
    “假和尚!别以为你找那么多群众演员扮演和尚,我就会怕了你!告诉你,我管晓闲长那么大,还没怕过任何人。有种,有种给我松绑,我们单挑,我一定能把你抓去见官……”没等邢欢回过神,被绑在一边的管晓闲按捺不住了,她目光坚定,看似一身正气。
    始终活像个面瘫的老和尚,在听闻到这聒噪吼声后,突然五官凝成了一团,一脸的杀气,“铜人!铜人!把这货的嘴堵住!”
    这气势,这表情,邢欢震惊了。他们到底是哪间庙里出来的!能否告知下?往后打死,她也不要去那儿进香!
    “不好意思,女施主,老衲乃修佛之人,喜清净,怕吵闹。”很快,他又恢复淡定,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无需等邢欢反应,他又兀自继续起了方才的话题,“请问,您是否真的答应要嫁给师弟?姑娘,您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诱僧是大罪,会被施火刑。”
    “喂!老秃驴,说好不带威胁的!”悟色忍不住了。这是在征询邢欢意见吗?摆明了就是不穿衣裳的威胁!
    “铜人!铜人!把这货的嘴也堵起来!”杀气又来了,又来了。可就像方才一样,来去匆匆,很快,他又镇定了下来,“女施主,请问您要嫁给……”
    “别……别问了,我没答应,没答应,没答应。我没有诱僧呀,我和悟色大师之间清清白白,只有纯友谊。”邢欢想,出家人的耐心果然不容小觑,如果她再不给个明确答案,这位老秃驴……不对,是老方丈说不定会一直一直问下去,没完没了。这还算小事,倘若她真成了诱僧了罪人怎么办?她不想被火烧死呀。
    “……”
    “……”
    “……”
    沉默,交替叠加,上演在街头的闹剧褪去常有的浮夸色彩,被几丝寓意不明的涩包裹住。
    悟色拢起墨眉,甚至开始怀疑当日离开时在她眼中隐隐浮现的依依不舍,会不会只是他的假想?如若真的有情,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她都不会这般毫不犹豫的拒绝,好像他就是个急于被脱手的烫手山芋般,不该再出现,不该再打扰她对她相公忠贞不渝的爱。
    “师弟,女施主说她对你没兴趣,我们回去吧。”要到了想要的答案,老和尚决然地挥开邢欢的手,抬步,去意已决。
    “铜人!把这货的嘴堵起来!”悟色忍够了。搞定女人,还要被一群师兄弟强行陪同着,滋味有够烂;有个恨不得他天天待在庙里敲木鱼敲到身上结蛛网的师兄,那感觉更烂;最烂的莫过于,满腔希冀贴上来,就为了听她道一句他们之间只有纯友谊,“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地捏紧她的手腕,连让她甩脱以证自己没有诱僧的余地都不留,邢欢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老和尚,见传说中的铜人正忙着堵他的嘴,才暗暗松了口气,“大、大师,要去哪?”
    “去把赵家庄砍柴的砍了。”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没有砍柴的……”机会难得,她试图想要把一直以来的误会解释清楚。
    “欢欢妹妹,你的嘴是不是也想被堵起来?”
    “……”她识相噤声,捂住嘴,频频摇头,那些铜人看起来太精壮,她得罪不起。
    第二十六章
    原来等一个人回家的滋味,是那么的不好受。
    时至今日,赵永安才领教了这种感觉,他刻意不去回想过去的那两年岁月里,邢欢为他等过多少次门,最后换来的都是他不耐烦掷出的休书。她总能不恼不怒,乖巧地将那些让人难堪的休书收下,然后跑去为他煮宵夜,跟着就如他所愿地消失。
    应了那句江湖名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永安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轮到他该偿还的时候了,他只是做出了个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决定,那就是不管这次她的出走是为了哪个奸夫、也不管这一回她又会搞出什么大会,总之,只要她回来,他保证不发火不写休书,尝试着对她笑。
    可惜,这个决定只维持了一盏茶的功夫。“所以,根据可靠线报,少奶奶现在应该还在城门口。不过,方才前线传来了最新消息,就在管姑娘的剑即将刺穿少奶奶的喉咙时,大伙刚想现身,峰回路转了,有一群和尚突然出手相助……”
    小厮的汇报仍在滔滔不绝地继续,赵永安却没心思认真去听,堵窒在胸口的那口闷气越来越旺盛。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她真的这么说?”“啊?什么?”二少爷,有不懂的就问,的确是好习惯,但是能不能也请别问得那么跳跃。“两年忍辱负重的日子,她受够了?要不是因为有承诺在先,她早就走了?只有眼睛被屎糊住的蠢货,才会把我当宝?1“哎呀,二少爷,您的记性真好,我才说了一遍您就全记住了呀……”“给我闭嘴1他不想记住,可该死的就是一字一句记得深刻,想忽略都难。
    他有那么烂吗?烂到需要先用屎糊眼睛,还得变成蠢货,才会看上他?
    他有给过她那么多气受吗?多到需要让她动用上“忍辱负重”这四个字?
    他有逼她给过任何承诺吗?没有,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承诺!就连拜天地高堂,都像是一场荒唐的闹剧。她为什么不走?第一次拿到休书的时候,就可以像现在这样留一句“我成全你”,然后迅速消失在他眼前。是她!是她死乞白赖地要留下,恬不知耻地拿着一封封休书,口口声声叫他“相公”!
    现在倒好,当众角色大互换了?倒像是他一直以来非她不可。“哈,笑话了。你们说,我会需要她把我当宝?见鬼了,我会那么没眼光?她要气质没气质、要学识没学识、要才干没才干、要理想没理想、要卖相没卖相,也就打扮下勉勉强强还算能见人。我会看上她?我看上她哪一点?看上她才是眼睛被屎糊了1“……”一干小厮沉默了。
    他们没办法搞明白二少爷究竟是想要他们附和呢,又或仅仅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为了掩盖掉他最近越来越不对劲的行为。不在乎一个人会这样失态吗?不在乎一个人会因为对方一句话就歇斯底里吗?就连小厮们都看明白的答案,他们有气质有学识有才干有理想又有卖相的二少爷,显然还没明白。“说话!你们全都不出声是什么意思?1“……”让他们闭嘴的是二少爷,现在非逼着他们说些什么的仍然是二少爷。真正忍辱负重的是赵家庄的众位小厮们,沉了沉气,总算有人敢先身士卒了,“报告二少爷,出手救少奶奶的人是和尚,和尚耶,您……您不需要去抓奸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