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外,就再没穿什么衣物。慕容骁面无表情地坐在矮桌前,淡淡道:“我似乎没召人过来。”
    少女径自走到他面前,缓缓跪坐在他脚边,看着他微微笑道:“将军好生无情。我听说您要回来,求了国舅爷好几天,然后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刚刚才到的。”她伸手拈着慕容骁的衣领,慢慢往下滑。慕容骁按住她的手,嘴角挑起一丝笑:“你是国舅送来的?”
    少女甜甜地一笑:“我是国舅爷的侄女,将军不认得我?早在五六年前,喀那依丝就爱上将军这样的英雄了。”她一面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手中一面慢慢地解开对方的衣襟。
    北燕原是由游牧部落发展起来的,草原上儿女的情感都十分奔放。
    慕容骁轻轻一笑,眉目俊美:“是么,只是现在我似乎也没做出什么称得上是英雄的事情来。”
    喀那依丝见他说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我听说了,这次能攻下固若金汤的燕云十三关,都是将军的功劳。”她伏在对方身上,只见慕容骁微微一偏头,衣襟敞开,露出底下白皙细致的胸膛。她的胆子也渐渐大了,伸手抚摸着对方的肌肤,柔声道:“等到回临汾的时候,大家看到我们北燕的大将军原来生得这样俊,一定羡慕死我。”
    慕容骁还是微微笑着的:“这样说来,我还给你争面子了?”语气一顿,又笑着道:“你猜,我是如何将南楚燕云十三关的布兵图弄到手的?”
    喀那依丝伏在他身上,摇头娇笑:“我不知道,不过一定很难吧?”
    慕容骁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其实也不是很难。因为,南楚的太子殿下性喜龙阳,而我,正趁了他的意。”
    喀那依丝一愣,突然被一股大力摔出了帐篷。随后幕布掀起,一团雪白的狐裘被丢了出来。慕容骁语气如冰:“来人!”
    轮值帐外的亲兵手执长矛急急跑过来,待看到喀那依丝不由呆了一下。
    “把外面的那个女人拖走,以后再有这种人从临汾送过来,直接赏给底下的将士,不要让我看到!”他闭上眼,慢慢地平复了怒气,“还有,叫幕僚起来,拟书信给国舅,让他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
    亲兵扛起喀那依丝,匆匆离开了。
    慕容骁听着外面的动静消失,脸上现出一股狠绝之色,低声自语:“唯有攻下南都,方能洗清我身上的奇耻大辱!”
    暮色深沉,恸哭凄凉。
    步履蹒跚的老人,哀哀啼哭的小孩,垂头丧气的伤兵,都淹没在一片无边的黑夜中,绰绰影影看不真切。
    裴洛牵着绛华走了一段路,方才停住了,低下头静静看她:“我便送你到这里,后面一路有许兄和秦兄照应,我也不担心。”
    绛华看着从身旁走过去的人群,心中对战事更为厌恶:“为什么非要打仗?难道不能各自过安稳的日子么?”
    “战事起头或者是为了一些别的什么原故,可是说到底还是为了这座江山。只要心里有贪念和野心,就不会让这天下安稳。”
    “这样说,战事永远都不会完?”
    裴洛微微失笑,想了一想道:“会完的,等到这天下只有一个君王,而那个人能让各地安定、四夷不敢侵犯,大家都会过上安定的日子了。”他看见秦拓正朝这里走过来,又道:“我知道你不愿看到有这么多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我们今日虽是败退,他朝定会夺回失地,平沙镇的百姓也能再回到自己的家乡。”
    说话间,秦拓已走到面前,轻声道:“裴兄,你回玉门时回禀傅帅,这里都撤得差不多了,大约十日后你们就可以赶上来。”
    裴洛点点头,突然将绛华推到他面前,低声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请秦兄答应。”
    秦拓看着他,若有所思:“这件事,便等你到幽云关再说。”
    裴洛微微一笑:“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万一我有所不测,绛华就托付给你,一定要护她周全。”
    秦拓嘴角微抿,淡淡道:“你就是不说,我也会这样做。”
    裴洛略低了低头,微微笑道:“那么,我回玉门了。”他转过身,忽觉得衣袖被轻轻一牵。他脚步一停,狠下心来将衣袖抽回,大步往玉门方向走去。只听绛华在身后低低开口:“宣离,我在幽云等你。”
    裴洛嘴角微微挑起一丝笑意,遥遥望去,前面就是那座青色的城墙——玉门关。
    “南楚那边从前日开始就有异动,探子还发现城楼顶上挂出了十几个头颅,看来是他们自己人的。”颐狼撩开幕布走进军帐,单膝跪在主帅桌前,腰上系着的刀柄朝前。北燕民骁悍,便是平民百姓也随身佩带武器,副将出入主帅军帐更是毫不避讳。颐狼将刀柄对着主帅,正是表达敬意的方式。
    慕容骁手中正掂着一本文书,闻言微微一笑,却问了不相干的一句话:“这本文书是国舅爷参上的,快马加鞭从临汾送到我这里,你猜里面写了点什么?”
    颐狼愣了愣:“末将听说,将军把国舅爷送来的表小姐赶回去了,恐怕不会是好话。”
    他一拂衣袖,缓缓站起身:“国舅当然不会提起这件事,他在折子上说,我们再打下去,只怕会激起南楚民愤,以后都不好收拾了,想叫我退兵。”
    颐狼知道这是皇室之间的派系之争,就没有插话。
    慕容骁随手将文书扔进火盆里,淡淡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何况区区一个暂且监国的国舅爷?南楚的民愤,我倒也想看看,究竟有多不好收拾。”
    火舌吞吐,很快将文书烧成灰烬。
    慕容骁披上银甲,走到军帐之外,回首道:“点齐轻甲骑,还要五百个嗓门大的士兵,我们且去叫阵看看,南楚是不是真打算龟缩不出了。”
    “傅帅,他们已经在底下骂了快一个时辰了,我们难道就一直按兵不动?”副将展平先沉不住气了。
    北燕军队根本不在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内,只是派了百十来个士兵来城下叫骂,骂累了又换上一批过来。士兵都是粗人,能骂出什么精彩的来?自然是将城墙上能叫的出名字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骂遍了。
    傅徽看了他一眼,淡淡说:“再等等,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日头,正悬当空。这几日,北地的气候已经开始回暖了,风沙虽大,却不是之前那样刺骨的寒冷。
    展平只能憋着气退到后面。
    只见城下又换来了一批来叫阵的北燕兵,照样开始叫骂。而远处,北燕轻甲骑阵前,一个银盔银甲的身影勒马而立,手执长枪,正是慕容骁。
    “身为北燕主帅,却穿了这样一身盔甲,明眼人一下子就能认出,根本就是个活箭靶子。”有副将忍不住嘀咕道。
    裴洛遥遥望去,轻声道:“或者他刻意如此。”
    就是觉得满身耻辱,才会用这种方式站在两军阵前。唯有以这种堂堂正正的方式战死在沙场上,才是慕容骁想要的。
    林未颜语音低沉:“换了你是慕容骁,能不能等到这一日?”
    薛延摇摇头:“我不能。如果是我,早就受不了屈辱自我了断了。”
    裴洛怔了怔,也摇头道:“我也做不到。”
    忽听傅徽开口道:“当年裴相监军、慕将军为帅,曾经打到北燕的国都临汾。最后北燕人送了储君为质子,南楚方才退兵。可还没到南都,那位北燕储君就受不了屈辱自尽了。那时候,是一个北燕族少年过来带走尸首的。我一直记得特别清楚,柔弱稚子怎么会那种冰冷的眼神,就像陷入绝境的孤狼。”他指着远处,淡淡道:“那眼神,就和慕容骁现在的一样。忍人所不忍,方为人上人,他果真做到了。”
    说话之间,只见远处北燕的轻甲骑阵略略有所松动,有些骑兵抬手脱下铁盔,挂在马上。
    傅徽沉声道:“凌将军,趁现在,点一队人马,开城门,迎战!”
    凌镇予一抱拳:“是!”转身之际,一拍薛延和裴洛的肩:“你们两个一起来。”
    林未颜一见没有自己的份,忍不住道:“凌将军,我保证不会添乱,让我也去会一会他们!”
    凌镇予嘴角一挑,像是笑了笑:“一起去也成,等下不要吓破胆就好。”
    林未颜一呆,看着裴洛和薛延:“……他在和我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裴洛一耸肩,淡淡道:“我说林世子,你脑子被敲坏了么?这么明显都听不出来。”
    林未颜疾步跟上凌镇予,又回头低声道:“你说这个凌将军是不是假的?他平时连句话都不屑和我们说,现在不但说话了,竟然还会开玩笑!”
    虽然林世子刻意压低声音说话,还是被凌镇予听了个一清二楚,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你们既然不是草包,我自然也会向不是草包的你们说话了。”
    林未颜顿时神采飞扬:“你总算觉得我们不是没用的纨绔子弟了。”
    凌镇予牵过坐骑,翻身上马,将长戟挂在马鞍边上:“到底是不是,”城门慢慢打开,他一指远处的北燕军队:“等打赢了他们再说。”
    慕容骁看着城门打开,有南楚军队涌出来,微微笑道:“还是耐不住出来了。”他用内力传声,便是在战马嘶鸣中也清晰可闻:“今日我们就在这里,将南楚人踏在马蹄之下!”
    他策马而出,银甲耀眼,手执长枪,风神俊秀不可谛视。
    忽见一队藤甲步兵迎面包抄,待到近处,突然低下身滚地而来,手中镰钩向着马蹄斩落。这是对付骑兵的最好办法,骑兵身在马上,对于脚边的状况无法掌控。藤甲兵身上包着盾牌,便是被马蹄踏到也不至于踩死了。
    慕容骁不待藤甲兵靠近,便一拉马辔,战马向上腾跃,手中长枪向下刺去,立刻将人刺死在马下。他回首看去,只见前面一批轻甲骑被这一下弄得手忙脚乱,长枪将那藤甲兵的尸体挑起,抛了过去,几个藤甲兵摔成了一团。
    他回马解围,又刺死了几个藤甲兵,忽见后方一支骑兵队正包围过来,扬声道:“不要自乱阵脚,大家聚在一起,合力将南楚的军队杀散!”
    忽闻脑后一声风响,慕容骁提起长枪一格,身子微倾,卸了对方这一击之力:“原来是薛兄。”薛延早已杀红了眼,横枪之际风声呼啸。慕容骁居然调转马头,退开几步,说话之间还是慢条斯理:“薛兄,你是家中唯一独子,若是战死在北关,可对得起家中高堂么?”
    薛延闻言,手中长枪不由自主地一顿,周身杀气也淡了下去。慕容骁嘴角带笑,修长白皙的手指向长枪顶部挪了几寸。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了,便能削弱对方的气势,气势先上输了一筹,这一战便是落了下风。
    薛延看见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明了,长啸一声,举枪用力刺去。待明晃晃的长枪刚触及对方银甲之刻,马背上的人却突然不见了!薛延一怔,忽见马腹之下突然银光一闪,青森森的杀机已经蔓延到自己的小腹。
    慕容骁倾身贴于马腹,其骑术之精,见机之快,便是突袭于十万大军,也能全身而退。
    只听铮的一声,火花迸裂。裴洛策马过来,用力挡开了这刺向薛延的一击。慕容骁淡淡地哦了一声,回身坐起,回马一枪横扫,压在裴洛的兵器之上。
    裴洛一面堤防对方突然出手,一面暗暗运气。两军对阵,若将对方主帅被击毙于阵前,无疑是一大重创。
    慕容骁看着他,出手快如闪电,提起长枪,身子微微压低,用力疾刺出去。裴洛向边上一让,枪头扑的一声刺穿铁甲,在左肩透出。温热的、粘腻的液体顺着长枪缓缓淌下,裴洛的半边脸也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了,却突然坚定地抓住对方的刺入自己左肩的长枪,右臂奋力向前一送。
    慕容骁神色微变,想要将兵器撤回,连运了几次力都抽不回来,便索性一刺到底,而对方的长枪已近在咫尺。他抬手握住枪杆,突然将兵器折为两断,然后贴在马鞍之上避过裴洛这一枪。
    裴洛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下来,还是咬牙紧握长枪奋力刺下。当的一声轻响,慕容骁头上的银盔被挥落在地,发丝散落,一直垂散到腰后。他只是将贴在脸颊、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拨到后面,淡淡道:“看来,真的是我低估你们南楚人了。以后,还要请你们多加指点。”
    慕容骁抬手抛落手中的一截断枪,取过挂在鞍边的长弓。这张弓,比寻常的弓要长好几分,触手的牛皮已经磨得微微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