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时辰差不多了,那边还有不少观礼的人。”
慕天华立刻笑得一脸慈爱:“还是贤婿想得周到,耽误了时辰可不吉利了。”
“今日大喜,两位大人看来心绪也甚好。燕某沾光,得以观礼,实在荣幸。”一道极为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只见说话的那个男子缓步走来,一袭淡紫的长袍随风而动,肩上搭着油光水滑的貂裘,看上去年纪很轻,脸色白皙,俊目修眉,神色微微冷淡。
裴相爷神色复杂,拱手道:“燕侍长一番心意,裴绍心领。”
只见那燕侍长微微一笑,面上如薄冰消融:“裴相太客气了,只是太子殿下被俗务所牵、离开南都,方才派燕某前来。”
绛华站在花轿边上,发觉那位燕大人出现,周围那些穿着官袍的都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他,隐约有些鄙夷之色。
慕天华看着那燕侍长先进了相府,方才叹了句:“看模样斯文守礼,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那么一个人,真是有辱家门。”
“燕侍长,嘿,侍长,明明是一介男儿,却弄得这般下贱。裴相,你瞧太子这样,可比不得年少聪慧的赵王。”一个穿着团花锦绣红袍的长者走过来,脸上堆笑,言辞却颇为傲慢。
“罗大人,太子也是年少气盛,有些小事情难免考虑不周。您老就别揪着不放,依我看啊,赵王也未必真好得过太子。”一旁站着服紫的官员也笑着回了一句。
那罗大人双眉竖起:“依周大人看来,太子这样倒是做得对做得好了?”
“两位大人为着太子和赵王争执,却没提晋王。这是真忘记了,还是提起了就不好结果?”
“好了,各位也不用争了,和和气气的不好么?何况今日是慕小姐同裴将军的大喜日子,老是争这些做什么?”兵部尚书洪晔来打圆场。
裴潭斜着眼看过去,轻笑一声:“二哥,没想到你们兵部有这么个一团和气的尚书,难怪近年来碰上北燕都是输多胜少,敢情都顾着怎么圆场子了吗?”
裴洛微微一挑眉,也笑着回应:“洪大人在这二品大员的位置稳了这许多年,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三弟你资历尚浅,还看不到那独到的地方。”
裴潭冷笑道:“我是不懂这些官场上的东西。不过我还是知道,我们这些做臣下的,自然是有话直说、为君分忧,那些看不过去的东西才会转好。”
裴洛微微一笑:“三弟说的是。”
自己的父亲,的确是个刚正不屈的谏臣,洁身自好,从不结党营私。只是这一路走来也相当艰苦,几度发配,幸好不久就起了战事,才被圣上一道圣旨召回来。坐到如今相爷的位置,可说九死一生,十分不易。
谏臣直臣,在各朝各代历史上,鲜有好下场的。
慕天华提高声音:“这些朝堂上的事情,留着以后慢慢说,难道各位不是来观礼的?”
一群服紫裳红的官员笑着作揖,鱼贯走进相府。
绛华扶着慕绯烟下轿,缓缓穿过长廊。慕绯烟头戴明珠凤冠、身披描金嫁衣,长袂曳地,更显得身段窈窕,弱柳扶风。裴潇站在喜堂门口,接过绛华手中的红绸,领着慕绯烟在一片恭喜声中步入喜堂。
绛华的身份只能在这里止步,只好透过那些官袍的缝隙中艰难地眺望。她听见一个声音字正腔圆地喊道:“一拜天地——”
她踮起脚,却什么都看不见。
“……夫妻对拜——”
里面传来一阵笑闹声。
她不再看了,转身就去收拾那些嫁妆。
其实看不看都没差,只要绯烟过得幸福,什么都好。
她和别的慕府陪嫁过来的人收拾了东西,由相府的管事领着去裴潇的别苑。绛华将手上的东西摆上,又想起慕绯烟最喜欢的香木还没有点起,转身去寻。她只是一转头,只见一个紫袍貂裘的身影从窗边一闪而过。
她一怔,从窗口跃下,一路追去。
在所有人都在观礼的时刻,那个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绛华追出去一段路,突然停住脚步,只见裴洛站在树下正同那位燕大人寒暄。那燕大人一身紫袍,时不时抬手去裹紧身上的貂裘,脸色白皙,近乎于剔透,隐隐可以看见底下的血管。
裴洛正好看见绛华,便匆匆说了几句,举步向她这边走来。
那位燕大人回首看了一眼,神色淡漠,转身离去。
绛华见着裴洛走过来,方才问道:“和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裴洛似笑非笑:“那是跟着太子殿下的侍长大人,姓燕,单名骁。你问他怎的?”
“刚才你们在观礼的时候,那位燕大人反而在后院,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裴洛微微皱眉:“有这种事?难怪我适才是觉得少了什么人。”他沉吟了一阵,又道:“你放心,等下我会叫管事的加派人手,不会出事。”
绛华想想也觉得自己是小题大做了,轻轻嗯了一声。
裴洛突然按在她的肩,问了一句:“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可还记得?”
绛华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明天要答应你一句话,就是这样?”
裴洛吁了口气:“就是这样,你没忘就好。”
绛华忍不住道:“你这人好生奇怪,弄得神神秘秘的,问你又什么都不肯说。”
裴洛笑而不答,轻轻推了她一下,轻声说:“你去忙你的罢,我还要过去帮大哥挡酒。”
绛华虽然懵懵懂懂,也只得回到裴潇的别苑。
月华转过回廊,照映着新房,香木也慢慢烧到尽头。
绛华回望了门上贴着大红喜字的新房一眼,沿着长廊,转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大约是认床的缘故,竟然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比之前百年都要多。慕绯烟、秦拓、裴洛、醉娘等人的脸从眼前掠过,突然想,如果自己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凡人,可以一直相待下去,该多好。
她学会了凡人的情感,懂得了什么叫做舍不得。
也不知到了飞升那天,她会不会走不了。
绛华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竟是纠结这么一个问题想了一晚上,第二日清晨顶着眼下的阴影、游魂一般起身。
只是没想到裴相爷和另外两位公子也一早过来别苑。裴相爷是一贯的神清气爽,风度使然,只是两位公子实在不妙。裴洛虽然俊颜微倦,但精神还不错,反倒是裴潭站在那里一个劲地打呵欠。
慕绯烟端着茶盏,低着头递给裴相爷。她换了出嫁新妇的装束,气色很好。
裴相爷喝了一口茶,温和地问了几句话,慕绯烟也轻声答了。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如电,看了后面站着的两个儿子一眼,直接将剩下的茶水泼到裴潭身上:“看你一大早就没精打采,这样出去不是叫人笑话?”
裴潭苦着脸:“爹爹你又不是没见过昨晚那几个武将喝得这样凶,我替大哥挡得都快吐了。”
裴相爷哼了一声,又看向裴洛:“为父的都不知你酒量这样好,这千杯不醉也练了很久罢?”
裴洛立刻道:“其实我都是用内功就酒逼出去的,不然哪里拦得住。”
裴相爷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道:“你也算是习武的,这点功夫切不可搁下了。你们都收拾收拾,等下还有早朝。”
裴潇看着父亲走远了,方才笑着说:“二弟,看来我离家几年,你已经很知道怎么顺着爹爹的脾气说话了。”
裴洛微一挑眉,微微笑着:“这点疏忽不得,不然大哥你在嫂子面前可要丢丑了。”
裴潇抬手在他肩上一锤,笑得很爽朗:“行了,我常年行军在外,爹爹才不会有这个时候骂我。”他垂下眼想了一想,突然问道:“说起来,你前日说有求于我,到底是什么?”
绛华顿觉不妙。
果然听见裴洛慢慢道:“其实,我想向嫂子要一个人。”
慕绯烟也露出疑惑的表情,轻声说:“不知是要谁?”
绛华悄悄地往主厅外边挪了两步,还没来得及挪到门槛,就听裴洛说:“绛华。”她瞪着对方,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裴洛这人果真奸猾,早在几天前就预谋好了。
裴洛微微一笑,居然笑得有些烂熳:“不知嫂子能不能答应?”
慕绯烟看看丈夫,再看看绛华,迟疑了好一阵没说话。她初到裴家,得罪不起人也不能拒绝,只好说:“绛华不在慕府的下人名册上,小叔不妨问问看绛华是不是愿意吧?”
裴洛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立即问道:“绛华姑娘,你意下如何?”
绛华简直目瞪口呆了,心中很想反悔,只是妖和人不一样,一旦承诺的事情就会结成契线,由不得她说不。她挣扎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僵硬地弯了弯脖颈。
裴潇斯文笑道:“难得二弟有喜欢的人。”
喜欢?绛华忍不住腹诽,还不如说是觉得新奇有趣吧。她估摸着万一裴洛知道她是花精,只怕会觉得更新奇有趣。
裴洛走到她身边:“走罢,我等下还要早朝,晚了就赶不上了。”虽是脸上没表现出来,但是眼中那一抹得意的笑意清晰得很。
绛华只好跟去裴洛的别苑。只见裴公子步入主房,抬手脱下便袍,换上浅蓝的官袍,悠然道:“绛华,你将桌上烫好的衣带拿来。”
她只得拿起绛红的衣带,走到裴洛面前。裴洛抬起手臂,惬意地等着她动手。绛华还是忍了,低下头将衣带束好,顺手拉直了衣襟,突然觉得后颈一暖。裴洛低着头看她,微微笑道:“我今日会早些回来,你就在这里等我。”
绛华恍然,僵硬地点头:“好。”
不止裴公子吃错药,就是她也有些不对劲了。
当年巷里初见晏(3)
绛华发觉这裴洛真的很喜欢物尽其用,开始还是支使她递衣衫束衣带,到后来干脆连早上起来也要她来叫,练剑时候她一定要在旁边看,练完剑用早点也要站在一边候着,傍晚从兵部带来一叠卷宗,也是她守在一旁磨墨作陪。
就差沐浴上朝时候没有跟着了。
早上的也就算了,裴洛功夫不错,舞剑还算能入眼。可是晚上为什么要她站在一边看他批卷宗?裴洛一看起卷宗,就时常看到大半夜,她又没什么事可以做,看他写的那些东西,分开来看每一个字都认得,可合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了。
日子一久,绛华索性退后两步靠着书柜瞌睡。反正她堂堂花精,天赋奇才,就是站着也能睡着。
开始裴洛还没怎么样,总是看完最后一份卷宗就放她回去睡,有时候还会大发善心将她抱回房去;时日久了,会在她开始往后退向书柜时突然问几句话,绛华答完话,瞌睡也醒得差不多了。等到她想睡的时候再退后的时候,裴洛又会出其不意地问几句话。到后来该问的全部都问完了,裴公子干脆拿起旁边的书册朗声读一段。绛华有苦难言,有怒气不好发作,只能忍着。
绛华不得不承认,她居然还斗不过一个凡人,真是为花精一族抹黑了。
绛华在相府待了一段时日,总算同那位燕蓉姑娘照面了。
燕蓉是裴洛的侍妾,据说是那时裴洛流连君自醉,还当众包下醉娘之后,裴夫人特地为他挑的。谁知燕蓉过门大半年,裴洛还是一切照旧,她竟然连夫君的面都没见过一次。
绛华有时候想想燕蓉还满可怜的,如果燕蓉之前不是误以为裴洛喜欢慕绯烟,一时起了嫉妒之心,暗中下手将人推进莲池,她也不会用妖术将燕蓉扔进水池里。只是那晚绛华是恢复容貌再去的,也就是说和现在的是一模一样。
她没有想到会有机会进相府,留在裴洛身边,而现在恢复原本的容貌也是因为巧合被秦拓撞破了,诸多巧合连在一起,她逃也逃不过。
绛华去厨房里将炖好的参汤端去给裴洛,一走过曲桥,就看见燕蓉从一旁□走来。她暗暗叫苦,忙低头加快脚步。
燕蓉走到她面前,接过托盘:“这参汤我会送去,你去做你的事情。”绛华松了一口气,刚要掉头走开,忽然被脸上一凉,被硬生生抬起。只听燕蓉在耳边说:“你就是那个这几日被二公子宠着的丫鬟吧,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模样的。”
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