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可耻的身体,若要说恨,他所恨的,只是男人为什么不是爱着他的人,在他终于也懂得了爱之后,却蓦然发现付出感情的只有自己。
    原来,他害怕的不是男人对他施虐,而是害怕自己,在男人对他施虐的过程中,竟然享受到难以磨灭的快感。心底某处一直空虚的角落,悄然填满,充盈着几许愤恨,就充盈着几许期盼。
    无法承认的屈辱,并非身体受到玷污,而是他的心,已在同时沦陷,只因男人在弓虽.暴的过程,施舍给他那么一星半点的温柔。但帝王的尊颜与骄傲,不允许他坦然,只能选择杀死那个男人来确定自己从没有过动摇。
    犹记得母亲的尸体,摇荡在那枝斜斜的粗丫,狰狞的笑容,曾带给他长久的梦魇。受到诅咒的孩子,果然只能孑孓一人。
    陛下还是快些逃吧,赵元礼已引领叛军包围行宫,要不了多久......张藻欲言又止。
    赵元礼叛乱,趁君王至行宫祭祀,发动军队齐齐倒戈,领兵攻袭行宫,企图弑君造反。
    暴虐之君人人得而诛之,杀一个暴君不需要理由,不过臣还是为陛下带来了一个理由。陛下冷酷不义,残害御外功臣,神人共愤,我等誓为三王爷报仇血恨!
    引兵来犯的赵元礼在行宫外理直气壮朗声高诵,原本隶属君王的军队,是异口同声讨伐暴君的呐喊。
    赵元礼带来的理由是王旬的尸体,七窍流血的尸体,显而易见毒毙身亡。
    虞烨当然预料王旬会死,死于中毒,可不解为何只缘由王旬毒死,所有人就认定是他存心拿了毒药要害司徒昭蕴,口口声声要为率领他们奋战沙场的三王爷报仇,难道他们全不明白,司徒昭蕴死了,他才是最伤心难过的人。
    面对紧紧逼迫,而他无法言明真相,倘若因此害了瞿君瑞,他同样会伤心难过。原来,谁都割舍不下,才是他所有的悲剧。
    心口一热,旁边的张藻惊呼扶住,小心地用丝帕擦试他的唇间,露出惶惶神情,瞧得连虞烨也是诧然。
    怎么了,张藻?
    陛下,老奴对不起陛下......
    张藻老泪纵横,若非还扶住虞烨,定然会跪下来伏地磕头。虞烨抢过张藻手里的丝帕,抖开来时,张藻更加泪如雨下。
    不过就是呕了口血而已,你哭什么!听闻外间已是杀声震天,虞烨扔掉丝帕,暴怒地咒骂。
    行宫薄弱的防备经不起冲激,何况跟随的侍卫慑于帝王残暴,叛的叛散的散,十之八九。空有一身武功的虞烨,深切体会到独木难支的滋味,失去了曾经全力支持他的师兄们,其实,他什么也做不了。
    节节溃败,最后退守至那间他曾亲口下令焚毁只余残垣断壁的小院前,身边剩下的,除了张藻、唯有寥寥可数几名侍卫。
    有胆量近身缠斗的,都算叛军中有些功夫之辈,本不足惧,可若数之不尽又绵绵不绝,再高的武功,累到乏力也难免伤损。行宫重重屋顶上密布弓弩,赵元礼分明存了狠心要他插翅难飞,他又如何逃脱得了?
    虚弱地靠坐残破的墙边,看着守护他本就不多的侍卫愈渐减少,虞烨已心灰意冷。
    叛军中传来骚动,两条矫健身影,奋力突杀靠拢过来。
    还有谁会在他大厦将倾的危难时刻拼命地巴巴跑来随他赴死?虞烨困惑地盯住终于来到面前的人。被血污秽了的脸庞,同他一样陷入迷途受到血腥肮脏的人,一个竟是平素温文尔雅的瞿君瑞,另一个,虞烨更加不敢相信,居然会是尹默。
    到底,他还是不了解瞿君瑞,不懂得情为何物,以为瞿君瑞真会为了一个女人对尹默下手。瞿君瑞,瞒得他好苦。
    尹默与瞿君瑞,肩并肩守在他的前方,替他挡住想要狙杀他争抢头功的士兵。毫不迟疑手起剑落,两个人,一致的行动,默契到心有灵犀的配合。不消片刻,虞烨的眼前,就是满溢的血,浸入泥土,像是永远也洗不尽的红。
    没有人再敢贸然围攻过来,但毕竟势单力薄,又能守住多久。赵元礼下令众人退后,弓弩手整齐排列待命。
    赵元礼行出,小心踱测着距离,对尹默与瞿君瑞躬身行礼道:暴君无义,天下人早想杀之而后快。大王爷,二王爷莫再固执,何苦为个暴君卖命,多年来,我们这些将士还愿意保守国家,就是因为钦佩你们这几位王爷。不如杀了暴君,无论由你们谁来继位,重撑天下都好,我们皆会全心全意效忠犬马。
    虞烨止不住地狂笑,自至气竭,喘息道:听到没,你们谁来杀了朕,谁就可以坐上帝位。
    向来沉默寡言稳重有余的尹默,闻言竟咆哮如雷:胡言乱语!该死!
    不管不顾跃向赵元礼,执剑急掠而去的身影,挟着冲天怒焰锐不可挡。赵元礼压根来不及还手,立斩剑下,一颗头颅滚落下来,至死,不能置信地瞠目。
    38
    箭在弦上的弓弩手们一见主帅遇害,齐齐箭发,仅余的几名侍卫终也阵亡。尹默、瞿君瑞以剑护住虞烨,虞烨则拉了张藻,渐渐转移至门边,打算退守门内躲避箭雨。
    眼看快入大门,张藻出其不意摸出匕首,刺向虞烨。
    张藻不会武功,速度并没有快至不能闪避,只是从未曾想过张藻也会背叛的虞烨,太过惊人的变化,一时措手不及,懵懵懂懂看着那锋尖就至身上。
    旁边最近的尹默暴怒狂吼,因为位置的关系来不及制住张藻,迫在眉睫之际回手一剑,刺穿张藻。
    老奴对不起陛下......老奴服侍过阎朝,又服侍过佚朝,陛下哪知老奴这么多年来,是抱持怎样一种难堪的心情,留在陛下身边......陛下暴虐不仁,致使天下百姓遭受苦难,老奴一直在陛下身边,也看得最是清楚,若非如此,陛下乃老奴亲手救回来的孩子,又怎会狠心伤害......老奴死不足惜,万望陛下切记,莫要轻视身边......
    张藻胸前与嘴里同时涌出血来,虞烨不忍睹视地待要阖目,张藻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执意递到虞烨手里。虞烨震撼之下刚一接过,张藻就已然气绝身亡。
    倾射而至的箭雨,瞿君瑞飞快跃来,挥剑护住虞烨,可惜,无法同时兼顾两人。
    浑身染血的瞿君瑞,已难以分辨眉目的脸庞,却清清楚楚传达出痛不欲生的表情,嘶心裂肺的痛吼,激荡了所有人的心。没人再发箭,不知是谁带头,叛军们陆续跪了下来,隐隐约约传出低泣之声,哀悼着英魂的消逝。
    尹默是曾经率领他们毁灭阎朝建立起暗朝的人,是凭借卓越能力与宽厚贤明博得他们敬重的人,若非立场不同,谁会忍心举戈相向。
    瞿君瑞挥剑斩断尹默身上竖立箭簇,气若游丝的尹默,依然坚持望向虞烨的眸光,不舍痴缠,终究徐缓地模糊,一点一点溃散开去。
    为虞烨而死,他不悔。对于虞烨,他的情意不比任何人少,只是从来不言而已。
    虞烨不懂希容那样一个柔弱的女人忍受痛苦在肩头烙下梨花的含义,而他情愿虞烨永远不懂。瞿君瑞大概因着同样的心思,才会也千万百计接近希容。
    怕瞿君瑞会忍不住杀死希容,受到虞烨的质疑,他带走了希容,半路受到截杀,当他被围攻无暇旁顾时,那个悄无声息出现的黑影,希容,一剑毙命。他当然知道那个黑影是谁,从一开始,默默无语看着那人影子的时间,就占据了他的整个生命。
    把这一切认定是虞烨的独占,暗地里欣喜若狂。甘受对希容愧疚的折磨,也不愿言明真相,背负着沉重的罪恶,不知不觉中成为他的弱点,临到头来,反被虞烨利用来对付他。
    虞烨,果然还是虞烨,无论发生何种景况,冷酷决绝也不会有丝毫动摇。对于截然相反的他来说,不谛为致命的吸引,才会让他爱到疯狂。
    瞿君瑞跌坐地上,发现怀中的身体逐渐僵硬,方确定这一次尹默是真的死了,而非如上一次的婚礼,他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没了张藻的搀扶,摇摇欲坠的身子,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尹默面前。虞烨伸出手,颤颤危危抚上那双至死犹不肯阖去的双眸,仿佛所有情绪,已被同时带走。
    小师弟,你为何不能早一点做出选择呢......
    明知道自虞烨进入璇玑老人门下的那一刻,尹默的眼中就只有虞烨,从来看不见他的眼中,也只有尹默。他不是不恨,可依然无怨无悔,为了顾全尹默协助虞烨成就大业,心甘情愿追随,沦为开劈江山的刽子手。伤害了那么多人性命,今日,才会落得凄惨下场罢。
    抱歉,三师弟的事......原本都是想救他,怎知阴差阳错天意弄人。曾特意劝谏他全身而退速速离开,可小师弟一派人去唤,他还是将愚兄警言全然抛诸脑后,情愿至之险境也要回到小师弟身边,说到底,也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两滴红色的水渍终于滚落下来,溅到尹默脸颊,分辨不清到底是融合了血流下的泪,还是泪流下融合了血?司徒昭蕴临死前会说无论生死再无遗憾,是早已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吗?
    如似要被风吹散去的浅淡微笑,瞿君瑞最终还是选择了追随尹默。利落的一剑,虞烨还来不及反应,瞿君瑞的胸前已溢出鲜红,与之前沾染的血污汇合一处。
    小师兄一直在调查去年此时我们几人去了何方,他们都不肯说,现在应该可以告诉你了......是师父他找我们去,不想我们随你一同毁灭,要带我们离开,可他们......都是疯子,卫仲光还自残左臂,若非师父医术高明,留下他治疗......不过,到底还是废了......卫仲光他,乃是师父的亲子,以前怕刺激到无父无母的你才隐忍瞒住,一直随着我们只唤师父......师父对此相当恼怒......听卫仲光私下说起,除了我们五人,师父后来又收了第六个弟子......要小心......
    他们都是疯子,自己又何尝不疯,他看着尹默,每每顺着尹默的视线看到虞烨,像是雏鹰从山崖坠落的孩子,明明已跌到遍体鳞伤,仍旧执拗地渴望飞翔。同时爱上了两个人,是否会受到天谴?所以才注定得不到幸福。
    虞烨,是他们合力纵容出来一只任性的雄鹰,他们亲手协助他随心所欲傲视天下,也因此犯下祸害苍生之罪。他们都是罪人,为爱充昏了头的罪人,理应受到惩罚。
    早该明白,尹默,才是瞿君瑞的一切,是留在他身边唯一理由。如果可以早一点做出选择,早一点选择的话......但他又怎能选择。瞿君瑞绝不会是那个男人,这个答案烧灼了虞烨的心。
    满跪一地的叛军无人跟去,两位敬重的王爷相继殒落,君王蹒跚悲怆的背影,连他们也渲染上凝重的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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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的梨花树,一片繁茂的洁白,飘坠而下的花瓣,始终,是要染上尘世的泥污。
    还以为用不着亲自出手呢,我的陛下。
    伴随话语,步态雍容踱来的人,换下卑贱侍从装束,没有了嬉笑不羁的伪装,一身水蓝纹绣锦袍,烘托出天生华贵的气质,仪表非凡。
    你究竟是谁?
    敝姓薛,薛庆余。
    勿需过多解释,薛,乃被覆灭的阎朝国姓,余庆,正是当初虞烨放过的少年,阎朝幸存的太子。唯一的不解,是虞烨思忆起曾经划下的十字记号,若是易容或戴着人皮面具,他还不至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