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是第一个有胆量当着他的面跟他提感情的人。为何以往就没有人认为帝王也需要感情?不对劲的人,是余庆,还是他?
虞烨把自己抱得更紧,双臂都箍到发痛,寒冻,还是潮水般袭来,浸入了他的骨髓。至少,那个男人在拥抱住他时是炽热的,而他,被拥抱在男人怀中时,也是炽热的。
愿望,遥不可及,谁愿意施舍他温暖,谁又会相信他需要施舍。他是虞烨,就算此时真有人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恐怕是立刻杀死这个人。
遥想起之前出宫的情形,由于战时宵禁的关系,夜晚京城的街道不复昔日喧哗,所有人家关门闭户早早安歇,到处是一片清冷的寂静。
望月居,大门上犹牢牢粘贴有着君王御印的封条,明黄色的纸宣示着君王的权威。不免恼恨自己干嘛非要挑选此地,那些人都是无辜,只因受了季宁卿的连累,可惜那时他并不知道卫仲光不是侵犯他的男人。
好不容易到后院寻到一个还算空气清新的房间,虞烨坐在摇曳的灯火前等候,司徒昭蕴却并没有如约而至。
懵懵懂懂到快要入睡,感觉有人撩开他散乱的发丝,抚摸颈后。熟悉的吐息吹拂在耳畔,男人轻轻舔弄着他的耳垂。
心底瞬间涌上莫名的悲伤,司徒昭蕴,果真是你么?密封的信是由张藻亲自送到司徒昭蕴手上,他今夜来此与司徒昭蕴密会,并无别人知晓,除了司徒昭蕴,还能是谁。
其实男人从房门进来,轻微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已使他警觉,没有出声喝止,只是想要更加确定。
烙印美丽花纹的精巧皮带,皮带的内侧是细密尖刺,越是挣扎冲动,尖刺就刺入得更深,更痛。饶是虞烨,也禁不住要为自己哀求了。
可即使是可耻哀求,也换不来丝毫怜惜,男人静静地观赏,揉杂着痛苦的快乐,已无法保持稍许神智。
再也承受不住的疯狂,被男人逼迫得疯狂。湿滑的舌在口腔翻搅着挑逗,寒冷的水意却在心中凝结成泪,从眼角滑落。
眼泪,并不适合你。
男人松开他的唇,小心舔去不该出现的水渍。
这件事不需男人提醒,他也明白。那些水,不过他的憎恨罢了。
只不解到底是在憎恨司徒昭蕴的犹不肯承认,还是在憎恨自己一直寻觅的男人,事到临头会虚弱到不敢去揭开男人的真面目。
不错,他要杀死那个男人,那个让自己转变到可耻的男人,而绝不是受到男人操纵。软弱,对他来说从来是没必要存在的东西。
良久,虞烨松开自己的手,站起来若无其事理了理弄乱的衣衫。
无论那个侵犯过他的男人是谁,他都无法饶恕,已不能容忍男人还同他一样生存于世上,一刻,也不能够容忍。
32
二十万大军齐集较场出发,当队伍浩浩荡荡经过皇城前的广场,司徒昭蕴老远瞧见伫立一众官员前方的虞烨。
司徒昭蕴有些犹豫地从马背跃下,行到虞烨面前见礼。
虞烨唤了平身后,神色自若地从张藻手中托盘端过一杯酒,举到司徒昭蕴面前,微笑道:此次征战,有劳三师兄了。
司徒昭蕴疑惑地打量虞烨,仿佛对虞烨兴师动众御驾亲送与突如其来的亲切感觉不可置信,茫然接过酒杯,在虞烨注视下将酒杯凑到唇边。方低首啜了一口,面色就变得凝重,猛然抬头直直盯住虞烨。
清晨的风拂得虞烨披散的发丝有些紊乱,虞烨仍在微笑,那笑容美不胜收,直落入司徒昭蕴心底,冰冻的寒意却刺得司徒昭蕴几乎茫然,不忍睹视地阖上眼帘,黯然失神道:小师弟,你还是不相信任何人,你是怕我会借机造反吗?
说完后不待虞烨回答,仰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酒杯被司徒昭蕴发泄似地狠狠摔到地上,虞烨扫了一眼零落的细白瓷碎片,看向司徒昭蕴闭目深拧起的眉头,只是坦然言道:五个月,希望三师兄能在五个月之内凯旋回朝。
原来陛下还记得,我们是师兄弟。
我怎会不记得......虞烨艰难地笑道。
同门师兄,如今还在他身边的也只有司徒昭蕴了。但若司徒昭蕴真是那个男人,卫仲光、尹默、瞿君瑞的遭遇皆缘由此人而来,这份无法弥补的创痛,必须由司徒昭蕴来偿还。
我以为,我们两人在所有师兄弟中也算最亲近。
虞烨一时哑然。
的确,司徒昭蕴不谛是所有师兄中与他走得最近的人,总需小心谨慎不能泄露丝毫心思的自己,与从不掩藏到口无遮拦的司徒昭蕴,长久的相处,居然出离的默契。
这么多年,能够在他的怒火炽燃时犹不知死活地添上把柴,还能全身而退的人,大概唯有司徒昭蕴罢了,所以才会有人认为他对天下人都残忍,独独对司徒昭蕴宽容。仅有一次例外,是司徒昭蕴在寝宫外阻扰,被他刺了一剑。而那一剑,他最终,也没能狠得下手。
是他错了吗......不,他是暗朝独一无二的帝王,怎可能会错,错的,一定是司徒昭蕴。
期限是五个月,陛下的良苦用心,臣明白了。司徒昭蕴怆然说完后谑地转身,这才睁开眼大步迈向战马,等跨上马背,到底还是忍不住回眸。
虞烨笔直地站在人群中央,让同门师兄饮下慢性毒酒,虞烨连表情都没有改变过那怕轻微的一瞬。在虞烨心中自己究竟算是什么?难道时至今日虞烨依然不明白,就算全天下的人要对他不利,自己,也绝对不会想要伤害到他。
司徒昭蕴差点连缰绳也握不稳妥,用力挥动马鞭,催促战马疾行,也掩不去从心底深处连绵不断涌出的哀伤。
目送司徒昭蕴远去,直至队伍的最后一名士兵也走得望不见背影,虞烨方命令众臣班师回朝。独自走在最前方,身后紧随着张藻,虞烨突然感觉一阵从没有过的疲累,亟须由什么来抹平消散。
陛下,余侍从伤得很重,短时日内恐怕不能再服侍陛下,陛下是否招另外的人侍寝?宫里还有许多模样俊俏,讨人喜欢的侍从......
张藻跪在虞烨脚下,怀着大义凛然为国为民的心思冒死进言。君王对折磨余庆委实太过沉迷,或许应该试着转移君王的注意,君王不过一时贪欢罢了,没必要为一名侍从搞得整个国家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见君王对自己的建议只是沉吟不语,难得没有发火,张藻也大着胆子看到希望。这样的建议,张藻并非头一回提出,但每每总以君王的雷霆震怒宣告结束。
其中有一名模样真是俊朗的紧......张藻忆起上回去侍从宿处看见的那名跪着向自己哭诉要为家里传宗接代的年青小伙子,叫什么来着?
不如今晚就宣召他来?张藻试探地问道,怎么都感觉自己像妓院老鸨,伏在地上偷偷举袖抹拭额际冷汗。
或许是做得过火了些,每夜搂着余庆入眠,余庆在梦中也会呼痛,带累他同样不得安枕。对于余庆这样脾气倔强的人来说,除非痛到极至,又怎可能如此。
沉默半晌,虞烨吩咐张藻安排宫人送余庆回去。
虞烨没有带一名宫人,路上碰到好几拔巡逻守夜的侍卫,乌云蔽月瞧不真切,居然误会他是刺客,弄得虞烨更加心烦意乱。诚惶诚恐跪了一地的侍卫,来不及处置,只随口问明路途,径直闯入余庆所在的侍从宿处。
进去后,发现房中竟无旁人,唯有余庆独自躺在一张极长的床上。
虞烨打量房间,见这屋子倒还宽敞,但十分杂乱,男性用过的衣物扔
了满地,散发着令他反感的臭味。并且还是十数人挤在一块儿的大通铺,虞烨不禁蹙紧了眉。
勉强避开那些脏物走到床边,看着正沉沉入睡的余庆。
曾经被他不止一次凌虐过的身体严实包裹于棉褥,面容有些苍白,散乱枕间的长发,辉映在从窗纸透入的浅淡月色中,耀出光晕。
为什么别人就不行?今夜奉召侍寝的侍从,论容貌都不比余庆逊色。不仅半点没挑起他的兴致,现在想来,甚至有些作呕。是因为他们并非余庆,并非他选中的共犯?
原来并不是谁都可以,这种事情,经过比较才会清楚。就如司徒昭蕴,当真背叛了他,也依然是他身边无法取代的存在。
虞烨什么都没做,只是慢慢坐到床沿,静静想着,原来乌云散了。
33
心内压抑着的灼热,滚腾翻涌,自行宫那夜后就再没停止。
像找不到宣泄的出口,逼迫他变得不再像他自己。他在改变,这种改变既迅速又令他惧怕,曾将所有愤怒转嫁到这个胆敢顶撞冒犯他的余庆身上,获得平衡,但还是有哪里不对......他的心情,仍旧没能得到平复。
怎么也想不明白,虞烨陷入沉思,在他目光凝视下的余庆,也同样睡不安枕。
以冷酷暴戾着称的君王,深夜闯入,绝对不会怀着好的心思。而等待自己的又将是怎样凄惨的下场?表面装出平静睡容,实际棉被下的身体已在微微战栗。
可为何没在第一次被打发回侍从宿处时抽身逃离,究竟是出于触动了心底最深处什么样的隐秘?
天色将亮的时候,余庆还是跟随虞烨回去寝宫。
余庆假寐一夜,虞烨在床前坐守一夜,那些与余庆同屋害怕君王又来宣召别人而躲避出去的侍从,那一夜后,再没有出现。
虽然仍是朝夕相处,他们的情形却有一些不同。虞烨没有再急着折腾余庆,仿佛在等待什么。余庆既没再提宠幸之类字眼,也不再对虞烨调笑献媚,仿佛也在等待什么。
日子终又恢复平静,这一点,令张藻倍感欣慰。
张藻并不担心君王会爱上余庆,既为君王,又怎可能有心?只是君王的宠幸实在太过恐怖,以前虽也暴戾到动不动就杀人,但至少,还没到拿杀人来取乐的地步。他从井里救回来那个奄奄一息可怜模样,苏醒后也未曾抱怨过半句乖巧万分的孩子,究竟何时,变成了这般冷血无情?
前线捷报频频传来,虞烨一边心不在焉听着,一边捏着粒药丸反复地看。
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一直没有出现,或许并非司徒昭蕴的原因,而是他故意带回了余庆。那日黎明余庆随他回去,就未曾离开过寝宫,即使那个男人不是司徒昭蕴,也同样不会出现。不过既然战况良好取胜在际,递个捷报而已,司徒昭蕴犯得着专程派遣王旬前来。难道,还是司徒昭蕴有所怀疑?
王旬此人虞烨倒还记得,没有显赫的官职,却是司徒昭蕴最得力的属下。从他们当年举事就跟随司徒昭蕴,也是司徒昭蕴最信任的人。
正举棋不定,王旬禀报完后跪地不起,言道:公事已了,三王爷还有一件私事差微臣代办,还望陛下恩准。
有何事,言明再论。来了罢,司徒昭蕴,果然还是不能轻瞧了你,捏住药丸的手,不禁紧了一紧。
王爷要微臣替他好生看一眼陛下,回去说与他听。王旬直言不讳,唇红齿白得像个长不大的少年,胆子倒是蛮大。
原来如此......他早该知道,司徒昭蕴对他的心思,这么多年了,怎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