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中文网-热门的免费小说在线阅读网 > > 杜月笙传 > 分节阅读_193
    得意洋洋的向人宣称:
    「恒社的一本名册,早已揑在我手里了。」
    潘汉年这么说,显然是以恒社弟兄作为五种阶层之外的另一种清算鬪争对象,杜维藩说他听到这个话时,念及留沪恒社弟兄的未来命运,当下卽为之不寒而栗。
    杜月笙则闻言嗒然不语,他的神色一变而为愁惨悲痛,二十年来他对恒社子弟加意培植,呕心沥血,其爱护之深,用心之苦,不是一般朋友师生的情谊所可比拟。杜维藩的报告可能是他预料中事,但他内心对于留沪恒社子弟的安全犹存一线侥幸之望,杜维藩的一番分析使他这最后的冀望也归于破灭,于是杜月笙陷于深钜浓重的悲哀之中。
    举一件小事为例,杜维藩向他父亲说明陷于竹幕的上海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死亡的阴影,恐怖的氛围,和尚、尼姑被逼迫着还俗,满街有人在扭令人看了恶心的秧歌,这一切都不必说它,天长日久,困扰不堪的「刑法」之一是开会。开会,开会,开会,无分男女老幼,老板伙计,没有一个人免得了开会之灾每天最低限度要开会一次杜维藩回上海仍旧住在华格臬路老宅,他愤愤然的告诉他父亲:
    「我们家对过的那条衖堂仁昌里,一个扫垃圾的,几十年来从不曾踏过我们家门槛,如今他是我们那一带的什么长了,每次开会都由他来通知,他天天大摇大摆跑到我们家里来大呼小叫,颐指气使,叫我们上上下下的人去开会。我实在气不过,有时候躲着不出门,这个扫垃圾的会得上楼跑进我房间,于是我祇好推托头痛,告一次假。但是马上就有朋友好意来警告我,说是这种人千万不可得罪。」
    滔滔不绝的倾诉到这里,杜维藩突然发现杜月笙面色苍白,喉间又在咻咻有声,他惊觉他父亲的喘病又有发作趋向,他慌乱的站起来,请杜月笙休息,其余的事明日再谈。当他辞出的时候想想不禁有点懊悔,他向他父亲透露了上海人的痛苦与厄难,这使杜月笙大受剌激,欲哭无泪,黄浦滩和杜月笙六十余年来血肉相关,如今他翘首北望唯有妖氛迷漫,一团黑暗,五百万上海市民在任人宰割,杜月笙的心中「好一似滚油在煎」。
    中汇银行由它去了
    中汇很行是杜月笙生平所办的第一个事业,也是一直维持到最后的一所机构临到上海撤退时期,三十年来接纳了一些外来的股份,但是中汇股东多半是至亲好友,而杜月笙本人所占的股本,则始终保持在百分之六十五以上。
    由于杜维藩深入虎穴,去主持了半年中汇银行的业务,等他回到香港,杜月笙旋卽在他坚尼地台港寓,召开中汇银行股东会议。他叫杜维藩以中汇银行代总经理的身份,向股东们提出报告。
    在香港的中汇股东,还有金廷荪、顾嘉棠与徐懋棠,当日一律到齐。
    杜维藩向股东们坦白承认,当初他衔命返沪,董事长杜月笙给他的任务是结束中汇银行,免得存户不断的把钱存进来,将来一定会给共产党一把抓去全部没收,反而使杜月笙和中汇银行成为共产党搜刮敛集的工具,损及杜月笙在黄浦滩的私人信誉。
    但是他到上海以后,由于中共干部的把持操纵,杜维藩不仅无法使中汇银行关门,反而由于中共干部的宣传利用,竟然产生了反効果。杜维藩啼笑皆非的说:
    「我到上海之初,先去储蓄部查账,当时中汇银行的定期存款是七亿,折合港币只有三千多。后来共产党干部尽量宣传,说是家父派我先来主持业务,再过些时家父也要回上海的,这一下不但老客户增加存款额,新客户也在不断的来,祇有三四个月功夫,储蓄部的定期存款突飞猛晋,居然增加到了一百七十多亿,折合港币也有八十几万。客户越是相信中汇银行,我心里越是骇怕,因为我晓得共产党迟早会有一天要把我们中汇银行拿过去,到那时候存户的储蓄不明不白被没收掉,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向他们解释。」
    这一席话,说得杜月笙神情黯伤,极为难过,在上海各公私银行存款锐减,有存款的客户能提光便尽量提光的情形下,唯独中汇一家,一技独秀,这正足以表现「杜月笙」这块金字招牌,卽使他本人不在,卽使黄浦滩上共产党横行霸道,控制一切,却依然可以发挥作用,取得上海市民的信任。这份情谊,是何等的重,又是何等的令他深心感动。可惜的是杜月笙当时纵有回天之力,也不能重返上海,为那五百多万竭诚钦重他的上海市民,尽一点点心力了。
    杜维藩自上海到香港,带出来一本详详细细的账,载明他负责「主持」中汇银行业务的那一段时期,一应营运状况,收支明细。他把账本摊开,报告中汇银行的财务情形说
    「尽管储蓄部的定期存款与日俱增,可是,一则由于把持业务的中共干部,一心一意吸收点存款进来,从不曾做过开拓放款业务的打算。二来沦陷后的上海,事实上也谈不到做什么放款,所以,一百七十多亿存款全部搁死在那里,而存户利息还要照付,这样『祇进不出』的结果,存款日多只有面子上好看,其实是每天都在蚀本的。」
    报告至此,杜月笙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他揷嘴进来问道:
    「维藩,过阴历年的时候,由你做主,中汇银行全体员工每人发了三个月的年终奖金,说是说红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
    杜维藩当 被鬪记
    提起这一件事,杜维藩心中犹有余悸,所以他当时一声苦笑的回答
    「那是中汇银行全体职工鬪争我,而我又鬪不过他们的结果。」
    「鬪争?鬪你?」
    连同杜月笙在内,在座的几位长辈和师兄弟徐懋棠,全都给杜维藩吓了一跳,因此,他们异口同声的惊问,而且一迭声的催他:
    「快点把经过情形从详道来。」
    「在我们中汇银行里,实际掌权的是共产党干部,顶顶神气的是各级职工,」杜维藩一脸无可奈何的笑,娓娓说道:「最伤脑筋的是总经理、副总经理,夹在他们中间,眞正连头也给轧扁掉。」
    说得大家都失声笑了起来,顿一顿,杜维藩继续往下说道:
    「各级职工都有一张红派司,共产党干部就不用说了,我们当总经理、副总经理的呢,他们还特地给我们想个称呼,叫『 』!」
    杜月笙眉头一皱的问:
    「为啥要叫你们『糟』呢?」
    「不是那个糟糕的『糟』,」杜维藩摇摇头道,「而是他们共产党新造的一个字,读音是『糟』罢了,喏,那个『 』字是这样写的……」
    说时,他取过纸笔,写下了一个「 」字,先递给他父亲看
    杜月笙一看那个怪字,不但不认得,而且从来不曾见过,于是他猛搔头问:
    「这是啥个字呀?」
    「读就读『糟』嘛!」杜维藩应声而答,又解释说:「这个『 』字是「资」跟「劳」二字拚起来的,意思是我们算资方,但是已经没有钱了,算劳方呢,连个头都不见。因此变了资不资、劳不劳的『 』,岂不是糟糕透顶了吗?」
    在场的诸人听了,唯有摇头苦笑,说不出话不出的啼笑皆非。
    把「资方」地位的尴尬交代明白,杜维藩方再说起「旧历年红利事件」的经过,当时,全中汇银行的职工,联合起来要求发放三个月薪水的红利,「 方」杜维藩的答复是:
    「行里没有赚到钱,又那来的三个月红利好发?」
    然而职工们却振振有词的说:
    「行里的存款直线上升,你怎么反而说是行里不曾赚到钱呢?」
    照理说,吃银行饭的人,就不该说出这种外行话来,不过,杜维藩「处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不敢得罪有红派司的职工,祇好委婉的说明:
    「行里存款逐渐增加,放款放不出去,这等于是增加负债。负担一天天的加重,收入全无,再拿存款来发放红利,那岂不是债上加债?」
    职工们不理杜维藩的这一套,于是热烈的展开了鬪争「 方」运动,他们每日开会,请杜维藩到场,向他反复要求,辩论,闹得杜维藩头晕脑胀,提心吊胆,后来想想单枪匹马,怎么鬪得过这许多有红派司的人呢?因此祇好照数发给三个月红利了事。
    杜维藩又说,他在上海一住半年,照共产党的意思,顶好他能有三头六臂,而将杜月笙在上海所有的相关事业,统统接收过去,「主持」、「经营」。这所谓的相关事业祇包括工商方面,譬如华丰面粉厂、民丰造纸厂、华商电气公司等等,说得好听些是杜维藩以长子身份接管他父亲的财产,实际上呢,那正是他们做好了圈套,叫他去充「 」,假使他一不小心被他们套牢,其后果之严重简直难以想象。共产党在事实上等于已经籍没了所有的公私事业机构,但是他们不愿垫付资金,打算以「民族资本家」为饵,用收回所业当陷阱,把逃开了,躱起来的大老板们套住,然后再想尽方法压榨,攫夺,直到他们连活命之资都榨光了为止。
    由身历其境,在陷区上海住过了半年的杜维藩,备述中共的阴险毒辣,直听得杜月笙等人满腔悲愤,毛骨悚然,顾嘉棠又破口大骂共产党,余廷荪频频跌足叹息,杜月笙一语不发,因为他正椎心刺骨的难受。这中汇银行最后一次的股东大会不曾作任何结论大家心中都有所默契,杜月笙经营了大半辈子的这一片银行,唯有让它不了自了,让共产党霸占去拉倒。
    果然,便在民国三十九年的九、十月间,共产党开始伸出攫夺工商业的魔掌,公司行号以至银行,一概改为「联营」,「联营」者,充公没收的另一名词也,中汇银行自此不再是杜月笙的了。
    麒麟童占了杜公馆
    杜月笙在上海华格臬路的那幢老宅,二十五年年来阅尽黄浦滩上的人事沧桑,世态炎凉,三十八年杜月笙全家避难赴港,偌大一座宅弟,就此空了下来。老娘舅朱扬声搬回高桥乡下去了,华格臬路祇留几名老佣人看守,楼台黯黯,庭院寂寂。然而当杜维藩侥幸逃出虎口,他在离沪以后,为时不久,这幢老宅竟然易了手,门口挂上伪「中国平剧会华东分会」的招牌,成为中共「御用机构」的会所,而所谓中国平剧会华东分会的伪会长,卽系著名的海派须生「始作俑者」周信芳,艺名麒麟童,也曾常在杜公馆奔走出入,不料竟由他来占了杜月笙的宅子。
    杜维藩逐项报告上海方面的情形,这一报告便接连谈了好些天,或者是亲自拜访,或者是耳闻目覩,上海亲友的近况,杜维藩多半都打听出来了。许多人聚在杜月笙的房间里听,忽而欷歔,忽而叹息,忽而咬牙切齿,忽而顿足大骂,从杜推藩的叙述里,共产党的狰狞面目,毒辣手段暴露无遗,听到上海陷后实况的人口耳相传,越传越广,对于旅港沪籍人士,自然会发生相当的影响。
    杜维藩无恙返来原是一件大喜事,因此杜月笙力疾而起,一连和他谈了几天,然而所听到的都是上海百姓如何受罪,恒社子弟如何危险,留在上海的老朋友们各种不同的悲惨下场,这许多消息使杜月笙刺激颇深,于是,杜月笙犹未痊可的一场「喘大发」,又变本加厉,病况极其严重。他每天一阵接一阵的急喘喘得他汗出如浆,神志不清,半人高的氧气筒用完一支又接一支情况最紧急的时候,所有的医生不约而同摇头叹气,他们向杜公馆的人强烈暗示,应该有所准备。
    因此坚尼地台杜公馆上上下下乱成一团,几个成家立业的儿子,和三楼孙氏太太都住在外边,为恐临时生变赶不及到坚尼地台来送终,孙氏太太,杜维藩、杜维屏、杜维新,再加上住在坚尼地台的杜美如、杜维善、杜维嵩,嫁到金家的杜美霞,所有杜月笙在港的太太、儿女、孙儿孙女,每天都到坚尼地台守夜,以防万一。
    杜月笙这一次病情恶化连续一个多月自三十九年五月中发到同年六月下旬,他躺在床上用氧气,往往仍旧喘个不休,身上的小挂裤一转眼就被大汗淋漓濡成透湿,侍候他的人忙不及脱下揩干身体再换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