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巨大的轰响,上阳宫方向隐有火光窜起,接连不断,浓烟滚滚,直冲夜空。
    君府众将无不色变,含夕公主与楚王后皆在上阳宫,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变故。且兰急行几步,蹙眉道:“不好,莫非叛军突袭上阳宫?”转向方飞白,“王后与公主危险!你速带兵前去增援,夜玄殇交我对付。”
    “启禀主上,上阳宫突然起火,宫中所有人都被困火海,君府那边未见九公主回应!”
    凭澜殿中,斜倚云榻的东帝听完今夜第十三道回报,忽然睁开眼睛,雪裘清光,在那修长的眸中闪过澈冷如玉的微芒。伴着一声低低咳嗽,侧立近旁的商容听到他淡声吩咐:“再探。传令下去,冥衣楼所有部属齐集候命。”
    卧在他手底的雪战一跃跳开,商容心头一震,但也只是顿了顿,便要遵命行事,见他拂袖起身,继续道:“即刻通知苏陵、靳无余,命他二人调兵入楚,着手应变。”
    一袭雪裘迎面扫过,子昊已往殿外而去,商容这才真正吃惊,跟上他脚步,不由多问了一句:“主上,当真调兵入楚?”
    夜宫长焰,陷入子昊眼中无底的深渊,莫名透出凝重的意味,他在殿外微微抬头:“上阳宫不出事便罢,若有意外,便是难以控制的大事。”倒负袖中的双手,握住冰凉的灵石串珠,心中那股无法压抑的异样,一种莫名的直觉,阵阵掀起不安的波澜。
    望着商容迅速离去的身影,子昊眉心紧起,低声道:“子娆,你究竟在做什么?”
    滴滴鲜血,绽落黑暗。四周通天华丽的幔帐飘散缭绕,一身雍媚玄服的女子端指如兰,眉心那抹朱莲印记越来越艳,幽光影里渐渐变得妖冶清晰。
    药性逐渐散去,子娆敛袖调息许久,才将那鲜血装入一个密封玉瓶,收入掌心。
    除了两名陪嫁侍女,君府所有侍从守卫皆被遣退在外,无人知道九公主为何一直留在寝殿。这是最后一次,过了今夜,成为少原君夫人的九公主,将再也无法以这种方法化血入药。
    那一日漫天碧雨,他拥她在怀,他转身平静离去,他亲口将她许配皇非……五日嫁期,那样绝然而迅速,她总不是他的对手,就像那盘下了七年的棋,她知道其实根本赢不了他。
    大殿中幔帘随风,飞舞恍若烟云,凤鬟间,云鬓中,血色玉簪珑玲剔透,每一丝雕琢,都带着他指间清冷的温度。
    今日他亲手替她绾起长发,淡淡微笑如光流离,辉煌华殿之上,他是雍朝第二十七代君主,她的王兄……
    子娆轻叹一声,眼波微敛,站起身来。子时将至,宫中大局当定,楚军先锋也应在此时攻入云间,进逼符离。明日宣楚边境战火再起,若子昊的计划一切顺利,百日之内,胜负将定,这段时间亦是帝都装备王军、增强战力的最好时机。
    天下乱世,没有什么比手握强大的军队更加有力,而将士手中的兵器正是决定一支军队战斗力的关键,所以今夜营救宿英至关重要,得此人才,如得千军。
    子娆将药血收好,移步前行,忽然间停下脚步,向金榻后的屏风瞥去。
    雕云嵌玉的连绵屏风,金灯照不见的暗影,无声浮缦弥散。
    血腥的滋味,轻微几不可闻的声息,以及,属于刀剑锋利的寒意。
    这绝非应自密道归来的离司或者十娘,子娆眉梢一挑,身形倏地后退,玉掌凝光,一道寒芒穿破帷帐,径直击向屏风!
    惊芒爆开,屏风后剑影一闪击中千丝,子娆不及转身,手腕便被一人扣住,将她向前一带,制在怀中:“是我!”
    子娆掌风以毫厘之差停在他颈畔,陡然侧眸,指尖焰蝶之光隐隐跳动,照见夜玄殇俊冷的脸庞。几乎与此同时,她发现他揽住她的手臂上不断有鲜血流下,左肩上一道伤口赫然见骨。
    夜玄殇深邃的目光探入她眼中,也只一停,手掌离开她唇畔:“皇非在衡元殿设下伏兵,十娘受了重伤,马上送她和宿英离开君府,否则皇非很快会怀疑帝都。”
    他在子娆耳边三言两语说明情况,随即返身接应宿英等人,触到十娘的身子时突然一顿,随即低声道:“放下她吧。”
    宿英连运真气送入十娘体内,最后离开密道的离司匆忙抢上一步,却在十娘身边颓然落手,眼中顿有泪光闪现。十娘先前硬受方飞白一击,早已心脉俱断,仅靠夜玄殇与宿英轮流输入她体内的真气勉强维持,一路撑到现在,终究回天乏力。宿英发出一声近乎悲嚎的低咽,十指渐渐扣入屏风碎裂的木石,猛地起身:“皇非!”
    “跟他走!”近旁一道袖风夺面扫过,子娆伸手扣住他肩头,将人向后甩去。
    迎袂转身,黑暗中惊鸿一瞥,凤眸冷艳如霜似雪,漠然近乎无情。
    宿英不顾夜玄殇阻止,瞠目恨道:“十娘是因我而死,皇非本该杀的是我!”
    “十娘是我帝都的人,生为帝都,死为帝都。”子娆看他片刻,回身轻轻拂过十娘眼帘,手指在那犹自温软的肩头缓慢收紧,“这笔账,自有我与皇非清算。莫要让十娘白白送命,你马上与夜玄殇离开君府,一切等见到王兄再说。”她侧头看向身边之人,他袖口滴落的血迹仿佛渐渐漫入她魅冶的眸心,噬人心魂的色相于那暗处翻涌欲出,然玉容端媚静若止水:“你这人不但胆大,而且总是命大,若皇非在楚国都杀不了你,我还真有些替王族担心。”
    夜玄殇剑还背上,眉目间仍是往日散漫模样,仿佛这一夜激战,生死流血皆不经心:“皇非杀不了的人,未必九公主也不能。”他随手处理了肩头伤口,暗自返神内视,以便尽快恢复体力,“至少现在最多和你打个平手。”
    子娆眉梢微挑,唇畔突然绽开笑意:“那我是不是该趁这机会杀了你,否则以后难保不平添麻烦?”
    夜玄殇微一凝目,道:“子娆,现在我才觉得,原来你真的已是少原君夫人了。”
    子娆淡淡道:“无论何时,少原君夫人首先是王族之主。”
    夜玄殇唇锋带笑,深深看她,忽然叹道:“东帝何幸!”
    子娆眸光一掠,方要说话,殿外忽然传来人声:“君府少将岳言求见九公主!”
    子娆倏地看向殿门,夜玄殇抬手示意一下,迅速俯身抱起十娘,与宿英离司闪向屏风深处。子娆转身扬袖,身后重重华幔如云遮下,缠枝金灯连绵闪烁,一片明明暗暗,渐无声息。
    一时不见回应,殿外岳言声音转急:“方才密道中传讯示警,有刺客闯入府中,请问公主是否平安!”刚要抬手再叩殿门,殿门忽然大开,九公主玄服凤妆,独自从那幽深的寝殿中徐徐走出,抬眼一扫,冷冷道:“未曾传唤你们,何事擅自喧哗?”
    那目光冰刃一般直刺人心,竟看得这君府大将陡然一惊,倒退两步:“公主恕罪……”身后马蹄声响,突然传来一个冷静稳定的声音:“是我让他们求见公主的。上阳宫突生变故,烈风骑主力追击叛军无暇顾及,师兄命我传信公主,调府中守军速速入宫增援。”
    子娆早已将目光移开,殿外广场上一队人马上前,当先一人白衣战袍,明眸若雪,正是且兰女王。
    隔着漫空烽烟,夜色火光,两人目光于半空中交撞,明暗间一丝微妙的闪烁。
    火光陡盛,冲映夜空,子娆没有多说一句话,微微细起凤眸,抬头看向已被大火淹没的上阳宫。
    不到半刻时分,两列明亮的火把自君府大门驰出,直奔西苑上阳宫,稍后又是两列,整齐迅疾的马蹄声惊破长街,令这波潮汹涌的楚都更添紧张。
    子娆接连将君府中留守的两名大将调出,夜玄殇与宿英趁机改变装束混入九夷族战士当中,其他侍卫自是无人注意他们。且兰此次带来楚国的虽只有百名近卫,但皆是曾受东帝亲手调教的精锐战士,更有叔孙亦、司空域、褚让等数名高手随行,若无意外,不需半个时辰便能顺利护送两人出城。
    只要离开处在烈风骑严密控制下的上郢城,一切便可随机应变,眼下这番变故也必须尽快通知东帝,以备应对。子娆与且兰都十分清楚这点,守兵刚刚离开,且兰便随后告辞。子娆与她一路出府,两人并肩而行,银袍飒飒,明月仙姿,玄衣飘飘,暗夜风华,这一双王女帝姬姿容绝尘,便是在这调兵遣将的紧张时刻,亦看得众人一番心驰神杳。
    君府外,叔孙亦率兵迎上前来,微锁的眉宇下,这九夷族头号智囊人物神色间带着一丝难言的忧虑。子娆在火光重影下驻足,正好站在他身边,目视九夷族战士上马,忽以轻不可闻的声音淡淡道:“叔孙先生,有些话你知我知,九夷族千万莫再走错任何一步,否则你当明白后果的严重。”
    玉容半隐暗光,媚若流水的声音带着一股清彻寒意冷冷淌过耳边,仿若冰玉交击入心。叔孙亦身子一震,稍后微微低头:“公主放心,叔孙亦可以性命担保,九夷族绝不会背叛东帝。”
    子娆眸光一睨,无声笑道:“先生果然是聪明人,请。”
    叔孙亦侧身抱拳,方要上马,突然停下动作。便是此时,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震动,长街尽头火光一闪,叔孙亦霍然色变:“快走!”
    四面八方,风卷暗尘杀气荡,激得发袂衣袍一片飞扬,但无论且兰还是子娆,都只望向那片汹涌而来的赤潮,火光骤暗复明,且兰单手缓缓握上炎凤弓,眼神冷静如雪:“已经迟了。”
    话音方落,烈风骑名震天下的战旗席卷长街,两列骑兵迅速中分,战马微鸣,铁蹄声落,骤然间降临四周的安静凝住所有目光。
    三军之前,白袍赤甲的少原君徐徐纵马前行,目若寒玉,冷冷锁定众人。
    归离 卷二·天锋 第十四章 恩断义绝
    章节字数:5478 更新时间:10-06-09 22:28
    宽阔街衢,煌煌宫府,万重火把映得黑夜如同白昼,唯闻一人马蹄声落,刀剑如林,亮光反射在他绛红若血的披风之上,几乎叫人不能正视。
    少原君完美无缺的微笑,可令天下女子怦然心动,可令冰峰融为春水,然此时皇非唇角冷冽的锋芒,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有种彻骨的寒意。
    斩杀万军,屠城灭国,且兰亦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
    但皇非并没有看向九夷族任何一人,甚至包括夜玄殇与宿英,千人万众,他只在一片刀枪剑影中冷眼注目君府前华服飘舞的女子。
    “子娆姐姐!”烈风骑中突然传来一声悲叫,秀发凌乱的含夕越马上前,喊道:“你……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皇非身后众将,方飞白面色阴沉,马前靠着气息奄奄的召玉;老将邝天横鞭在侧,一步之外随有三名灰衣老者,低眉垂目貌不惊人,不知是何身份;展刑、易青青夫妇皆是怒视众人,骁陆沉略微坠后,半阖双目自行调息,看情形虽保住了性命,但没有数月时间也绝不可能恢复功力。
    方飞白等人赶到上阳宫时,皇非已先一步将含夕与召玉救出。整个上阳宫毁于火海,含夕幸而无恙,召玉却受伤甚重,几乎送命,此时全赖方飞白从旁护持,挣扎抬手指向子娆:“你这妖女……枉君上如此信任你……竟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