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哨的一刹那,女孩掷出去一个飞吻,我仿佛看见男人坚实的背挺得更直,像一棵能让人遮风避雨的大树。
没有什么感人的瞬间值得时间等待,小站已被驰骋的火车远远留在身后,女孩坐了下来。我发现她偷偷拭去眼角那滴晶莹的泪,再转向我,已是个如同没有忧愁烦恼的幸运儿。
“他告诉我从小的理想是当解放军。所以毕业那一年,他应征入伍来到这个小镇。前几天这个火车站发生了一起恶性劫车事件,他被临时派来站岗执勤。途径的列车,除非是上下车旅客,否则不能私自下车。”
女孩的声音温温淡淡,最后才显出些许惋惜,顿了一顿,她朝我笑得好似今朝最美,“坐上这趟火车,我唯一的目的只是看他一眼,因为明天我要出国留学了。也许会分开很多年,但我不怕。你一定没看到,他刚才对我说,‘等你。’”
是的,我没有看到。但这不重要,不是吗?
“我,”面前这个女孩不需要褒奖,不需要鼓励,我想了想,由衷地说,“我很羡慕你。”
“不用羡慕我,你也有,”她肯定地点头,用手指向我斜后方,待我看过去,才又开口,“一上车,他就要求跟我换座位,确切地说,是跟我买这个位置。不好意思,我没同意,不过现在我可以换了。”
她走了,把他交换过来,我来不及惊呼怎么这么快,江璿睿已经坐在了我对面。黑色大衣,灰色的围巾,没有任何明星基本的伪装,居然没人认出来,会不会是因为瘦了黑了的缘故呢?
我们静静对视,他沉默地像能和我一直坐到天荒地老,仍不言不语。暗中骂完那个肯定把我出卖了的黄尚,我想心如止水,可惜心魔难除,冷冷地对他说: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去吗?”
“找徐陌舟。”
“那你还跟来干什么?”
“等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不想听,你走吧。”
“没关系,我可以等。”
“……”
最近我很忙,体力不支,没有精神再和他争辩什么,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当没他这个人存在。他却出奇的耐心十足,我不说话,他绝不开口,一样该吃的吃,该睡的睡。
我不明白,他在跟我耗什么,时间?精神?耐力?还是他相信坚忍不拔,能改变一切?你以为是红军十万长征爬雪山过草地呀!
感情这玩意儿,是易损品,伤了就伤了,碎了就碎了,除非换一个,你用解释的方法去补救,徒劳而已。
我很不耐烦,懒得跟他讲,第二天下午时分火车抵达终点站,匆匆离开,也任由他跟着。有正经事等着我去办,他从前一向不正经,现在依然没法归入其类。
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我要前往的目的地很久没回去过,好几年了……
小城镇的魅力,在于能让光阴静止。可一寸光阴一寸金,它注定无法在光阴中,收获寸金,独立而质朴地生息繁衍。
站在没有丝毫变化的校门口前,我想,徐陌舟唯一能来的地方只有这里,他和米芮遥初识相恋的地方,有最初美好回忆的地方。
我知道,江璿睿一直默默地跟在后面。我站在校门口,他站在校门外;我站在操场这一侧,他站在那一边;我站在徐陌舟曾经的教室门口,他站在门口附近的花坛旁。我是故意的,八年前,这是我恋爱的轨迹,以徐陌舟为中心。而他到底是无意识还是无所谓,我无从得知。冬日的太阳恋家,归去特别早,好在我来得及走遍整个校园,却并没有找到徐陌舟。校门在前方,我放慢脚步,拿出手机,很久没回家了,是不是该回去看看。
“爸,吃饭了吗?我在……”
“有事?”
“没,没有。”
“没有,跟你大姐讲。”
“三男子,你今年毕业吧,爸妈的意思让你回来,你姐夫说了,给你安排个稳定的工作。大城市有什么好,咱们要关系没关系,要后台没后台,你在那儿待着有什么意思!趁你姐夫现在手里有权,不用白不用……”
拉远手机,高举过顶,大姐的音量之大,能震得手机往外喷零件,我必须保持安全距离,谨防误伤。
默数二十秒,再拿回耳边,精确捕捉到接下来我妈的发言重点,“三男子,妈妈最近给你物色了不少对象,你大姐给把的关,学历都比你高。你爸你大姐夫说不错,妈也觉得合适。春节回来,挨个见见。喂喂,听见了吗?说话呀!”
“妈,二姐呢?”
“洗碗,连续剧要开始了,没事了吧,全讲过了,挂吧。”
“……”
嘟嘟忙音中,我看天色暗,看行人匆,深叹口气。老生常谈的话题,他们讲多少遍也不厌倦,听爸妈的意见毕业返乡,做大姐夫安排的工作,谈大姐审核的对象。多好的一家人,还真是不分彼此,紧密相连啊!
我想仰天大笑三声,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转过身,
“武胜男,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迟来的更新,会直接更新至完结滴。
☆、回不到的过去
遍地不寻的徐陌舟,站在我面前,对我微笑。他没有面容布满痛苦愁云,没有失魂恍惚,端端正正一个人,仍是沉稳从容的模样。这和我预期的估计不一样,至少不太一样。相比黄尚的歇斯底里,他显得淡定过了头。我不怀疑他对米芮遥的爱,只是不懂,爱到怎样的程度才会练就他此刻的云淡风轻。
“我想,你是来找我吧?”
我点点头。
“你在校园里转了很久,我看见了。”他微侧头,目光落在我身后,“和……”
“学长!”抬声打断他,我指指校门对面的小街,“肚子饿了,学长吃过了吗?一起吧。”
他沉默了会儿,说:“好。”
“走吧。”
我们并排而行,都没有说话。我走得很快,带他在路灯昏暗的小巷里转东转西,来到家连招牌也没有的一家苍蝇馆子前,笑着说:
“这家的鸽子粥很好吃,我读书的时候常来。真好,还在。”
他望向店内不大的空间,非常给面子地附和道:“嗯,味道一定不错。”率先进店。
我紧随其后的脚步一顿,不禁扭头回望进来时的小巷子。远远近近,空暗无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来,绊住脚不能前行,心也游荡而上,无法落定。
下一秒,拐角处闪出一个熟悉的人影,他四处张望,很快锁定到我这里,又低下头,慢慢走来。我慌忙收敛品不出的小滋味,匆忙踏入店内,找到已落座的徐陌舟,干笑着也坐了下来。拿起薄薄的菜单,我像专心点菜,实则高竖耳朵,不愿放过身后一丝一毫的动静。
如果这是一场谍战追踪的敌我对抗,我一定是沉不住气,最早暴露的那一方。逼自己不在乎,是一种能疯魔成瘾的病,自以为的不在乎,也许最终会变成很需要。
静候上菜的时间,我和徐陌舟面对面坐着。充足光线下,我发现他精神到底还是有些萎靡,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他搭在桌面上的双手冻得通红,甚至微微颤抖,大概因为在外面呆的时间太久,身体早已失温。
于是,我绞尽脑汁地琢磨,该以一个怎样的开场,领奏段振作人心的昂扬乐曲。徐陌舟却没征兆地抢去我领衔演奏的机会,诚恳道:
“抱歉,消失这么多天,让你们担心了。”
倒一杯热茶推进徐陌舟掌心里,希望给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我能想象一个人徘徊在校园里,与寒凉相伴,与孤独随行。他并不需要慰藉的话,不然也不会独自回来这个老地方。能安慰他的人不差我一个,也许我该说点别的,
“学长,讲讲你和米芮遥的故事吧。”
他朝我浅浅一笑,握紧茶杯,又因我唐突的要求微怔住,黑眸中掠过转瞬即逝的惊讶,复而低下头,盯着杯中清茶,静若止水。很久之后,热腾腾的鸽子粥端上桌,我忙为我们各自盛好,搅动起面前香气扑鼻的热粥,试图用轻松的口吻打破僵局,
“美味的食物永远值得人去等待。以前我宁愿在这里等一个小时的粥,也不愿在教室里上一个小时的课。”
“以前……”他舀起一小勺,轻声重复,将尾音和热粥一同吸入口中,慢品细尝。在我以为他又将沉寂不说话的时候,他缓缓开了口,
“我还记得我和芮遥第一次见面,是我转学过来的第三天,在老师办公室门口……”
一个普通的初恋故事,翩翩少年遇见美丽少女。也许正是晴朗的午后,有微风,有花香,有人不经意地抬头,有人一瞬的失神,青春萌动的火花擦燃,情愫滋生。然后是转角处,教室前,图书馆,校门口的一次次“偶然”相遇,暗中的眉目传情,彼此爱慕。少年的表白,少女的羞怯,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短短数月里,光阴见证了他们单纯而美好的小幸福。
谁说年少的情谊经不起风吹雨打,谁说年轻的诺言不能坚守。他们分离,各自成长;再聚,情深依旧。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工作,少年褪去青涩变成独当一面的成功男人,少女不改清纯美好低调相伴,一路完满。
这本该是个“王子公主从此快乐到老”的童话,能存在于故事中电影里,临睡前妈妈轻柔抚摸女儿额头的安详微笑里,单单不能走入现实,一击即碎。
徐陌舟讲述那段逝去的好时光时,一直嘴角带笑,并将故事最终停在他向米芮遥求婚的那一刻。他带她回到这里,站在初遇的办公室门口,单膝跪地,捧上戒指,只说了八个字——
“当年今日,一生一世。”
字字重如千斤,直到此时他说起来仍铿锵有力,仿佛米芮遥就站在他对面,静静聆听。
一曲爱的乐章于j□j处戛然而止,他情绪变得有些起伏,呼吸厚重,而我也久久不能平复。做了八年的窥视者,我的所见所闻,像为这首曲子融入属于我自己的旋律。听过之后,感同身受。
我们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怎的转回头想找到江璿睿,分秒间便看到他坐在我们斜后方的位置,也凝眉望着我,面容深沉。心像有了支撑,我收回视线面对徐陌舟,轻轻开口:
“学长,我曾经暗恋过你八年,把米芮遥当成我模仿的对象。所以我才会考进和她同在一个城市的大学,才会在atc的地下室做非法配音。那时我活得很矛盾,一方面觉得你们真的是天造的爱人,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断努力向你靠近,总会有机会。
“后来有机会接近你,我又胆怯了。黄尚他们不断劝我向你表白心意,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刹那,想要这么做,懦弱地完全不像本来的我。以前,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有八年的勇气爱你,没有一刻的勇气大胆承认。现在我想明白了。”
话音停住,我握起徐陌舟的手,“其实我爱的不只是你,是你和米芮遥。你们对爱情的淋漓诠释,我太痴迷了,因为你们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最美丽的爱情范本。
“我知道现在不该说这些,但我只想让你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完美无瑕的初恋,你得到过,会怀念一辈子。她走了,她一定不会留恋,一定想快点轮回转世,早点再和你相见相爱。所以你现在也要好好生活下去,不放弃不沉沦,做该做的事,爱该爱的人,平平顺顺,健健康康,安详老去。再世为人,你才会像现在一样好,让她找得到你。”
我有点太过激动,把他的手握得很紧,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语无伦次地说了些什么,只是拼了命地想让他了解——活着,而且是好好活着比任何事都重要。也许我是被之前黄尚生死不能的样子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