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道,“你爹面上凶你,其实心里还是疼你的!别往心里去,咱们在这儿住一晚上就去定西,到了定西找到医生,你的病就能治好了。”
    榆哥掀了掀唇,想要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他清秀而满是灵气的面上略过了一线阴沉,再开口时又是瓮声瓮气,“四、四叔,我没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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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二老爷发威,善桐并未适逢其会,却是在一桶热水中惬意徜徉,还将一路带来的一包桂花香都倾进热水里,变了一桶热腾腾的香汤出来,痛痛快快地洗过了澡,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和借她残汤也洗一道的厨子老婆说话——这也是小五房的老人了,同她很是熟惯,也并不拘谨,一边搓澡一边就抱怨起来。“您说这福建又哪有这样的天气呢,就是大冷天的那不洗澡也不能过日子呀,一整个冬天都这么冷,我就和当家的说,等人都散了在厨房里架火,底下烧着,这才洗了两次,又哪里是洗,简直是煮!”
    又絮絮叨叨地道,“老爷也是的,忙得脚不沾地,三个月就瘦了一圈。最难的时候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还惦记着家里,偏偏又走不开。最难的时候想要请出假来回家瞧瞧,又听说路上实在不太平,嗳,乱、乱、乱!”
    善桐便备细问了父亲的生活起居,得知如今形势多少缓和了些,二老爷不再难以支应,也能睡得饱觉,这才放下心来。厨子老婆又啧啧地赞美她,“真是姑娘大了,一天两天的变,我们三妞妞也长大了,和一朵花儿一样,就是打扮成个男孩,看着也是清俊的!前几天许家的公爷、桂家的少将军和一个长得好看得不得了的少爷过来,照我看啊,都比不上我们三妞妞可爱。”
    说到桂家的少将军,善桐自然多了几分留意,就笑问,“是哪位少将军啊?去年他们也到我们村子里借粮来着,我们还托他给爹带信呢。”
    “就是那个带信过来的少爷!”厨子老婆也出了屋子,一边擦身穿衣,一边眉飞色舞地道,“和含沁表少爷一道来的,对老爷特别客气,这一向有过定西,都经常给老爷请安。有些糙汉子不大尊重老爷,被他看着了,还帮着调停呢。虽说满城里都说将来成就肯定是小公爷最大,但我呀就喜欢桂家少爷,有礼!有一次我在门外站着,他正好也闲着没事,我们说了半下午的话,听着家里在京城的事,也听得耐心。”
    她冲善桐挤了挤眼睛,又压低了声音,多少带了打趣地道,“说起咱们三姑娘的事,就要听得更耐心些了。比说起大姑娘、|书友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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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有二老爷在前,但一行人既然彼此认识,军营里也没那么讲究,二老爷便没让女儿退下,盯了他一眼,又端出待客的温和派头,同含春寒暄了几句,倒是含沁揭开了谜底,笑道,“扯着二哥上门来,倒是毛遂自荐来的。我知道二表舅你忙得很,又要安顿送榆哥、三妮他们去定西,必定是左支右绌。军粮是大事耽误不得,可求医也是大事更耽误不得,正好二哥要去定西找叔父交割差事,正好和他一块过去——”
    他似乎是催促地推了推桂含春,热切之意不言而喻,桂含春倒多了几分不自在,白了含沁一眼,这才正容向二老爷道,“世叔,虽说子殷兄弟性格孤傲,但因为昔年曾经为我父亲问诊,两人之间也算是有萍水交情,这一次他过定西来,为的那是亲自去西域采药。但现在战事这样激烈,肯定要滞留定西一段时间。愚侄不才,自当尽力为善榆兄弟引见求诊,虽不说能打包票,但想来总是要比世妹、世弟等人自己过去来得便宜些。世叔就放心把世弟、世妹们交给我吧。”
    最后一句似乎有些歧义,善桐听着不禁微微红了脸,好在众人都没注意到这里,只有含沁含笑望来一眼,似乎在打趣她的羞涩,又似乎在心照不宣地邀功,善桐想要白他几眼时,他又收回眼神,正色道,“二表舅,我二哥人是最稳当的,您公务忙碌,这时候还要为家事费神,就是铁打的人也支撑不过来呀,这不是就把二哥给您带过来了?您要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就只管再问问二哥,能帮着办的,二哥绝没有二话。”
    二老爷早已经陷入沉吟,眼神连闪之余,不免又踌躇地望了望善桐,过了一会,又闪了桂含春一眼。
    这是个从白身一路考到了金銮殿上,又从七品翰林一路向上,几乎全凭着自己的折冲腾挪,爬到了四品实权粮道的知名能吏,且不说这一战后如何升迁,单单是如今的这份家业,就他的年纪来说已经算是难得。桂含春和善桐之间的小儿女情态,虽然双方都极力收敛,不过是昙花一现了无痕迹,但又如何能瞒得过他?再看了善桐一眼,见小女儿不过一两年没见,已经出脱得花骨朵一样娇柔可爱,心中便是一软一酸:为名节计,婉拒就要出口。
    可再看了桂含春一眼,想到自己公务繁忙,辗转在通渭、定西等地,几乎一刻都不得闲。女儿跟着自己乏人管教,肯定不行,弟弟才具有限为人木讷,也当不得用,唯独可以指望的含沁——又不能跟着过去定西,什么都指望桂含春,未免太过托大,万一榆哥没能赶上权神医的便车,治得好治不好另外一回事,事情传回家里,妻子是一定要和自己拼命的……
    这一声不字到了口边,又被一声叹息冲散了,二老爷就露出笑来,略带疲倦地对桂含春道,“大家自己人,叔父也不和你客气,就是这些个轮番来要粮的将军千户,都能把我给闹得|书友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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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善桐倒是很老实,连善榆、四老爷都不曾出去定西乱逛,只是在家中安稳闲坐:在善桐,她本是女儿家,在这个大军营里四处走动,未免不便。~到时候让二老爷知道了,肯定又要落下埋怨。在善榆同四老爷,则是四老爷唯恐桂含春遣人来报信的时候,自己出去闲逛了误事。天气又冷,要是有谁受了风寒那也不好,因此虽然到了定西,但接连七八天,善桐看到的也就是井口大小的天空,连城墙的边边都没有沾上。
    她这一次出来仓促,肯定是没带书本随身,桂太太又是个将门淑媛,虽然也不是不认字,但显然对读书写字没有太大的兴趣,屋内除了兵器,竟是一无所有,善桐得了闲就和丫头们聊天,她多了个心眼,也不多问桂家的事,免得又被婢女们打趣,只是围绕着前线军情打转,几天下来这才知道,都说定西是最前线,其实定西本身府城根本也还距离前线有一段路了,真正的大本营还要在临洮何家山一带,那一处才是两军交战的锋线所在,现在已经坚壁清野,除了军士之外,没有任何民夫商户入住。像定西这样始终还有商家经营、边民繁衍的城市,之所以成为北地军事的重心之一,主要还是因为边军轮流换防回来整顿,会在定西一带落脚。
    “老帅去年一年,倒有七八个月在何家山呆着。”那服侍善桐入浴的婢女忍冬是最嘴快的,一边蹲在厨房边上削萝卜,一边就和善桐唠嗑起来,“何家山那边还好是有洮河,要不然连水都喝不上。不过那边也乱,打得很厉害,几年前刚开始打的时候,北戎那群鞑靼还妄想攻下何家山长驱直入,把整个陕西都打下来。现在是我们出去扫荡他们……不过听老爷身边的亲兵说,鞑靼主力还在,这一时半会的怕是也打不出什么结果来,老爷着急得很。几次都跑到武威去找许家公爷商量,现在是许公爷过来了,只盼着阿弥陀佛,能尽快打一场大胜仗就最好了。”
    底下人陷于身份,见事只能见到眼前三分,这些事听在善桐耳朵里,就多了几分别的意味:西北粮草供应跟上了,两位将帅再没有了延误战情的借口,而后方肯定是盼望着一场大胜的,皇长子可还虎视眈眈地在一边等着呢。为了打通西北粮道,东宫党肯定没有少做工夫……也难怪两位老帅都这样着急了,这小半年来虽然也说得上是捷报频传,但鞑靼的实力还是没有受到根本损伤……
    “也是将门虎子。”忍冬年纪毕竟也不大,说起少将军们的事,最是眉飞色舞,“家里几个少爷就不说了,许家打从大少爷算起——真是个小诸葛!三少爷、四少爷,也是两员万人敌的虎将。都说世子|书友上传/-
    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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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章有病“你这不是烧坏了脑子,小兄弟,你有病。”
    善桐的心一下就抽紧了,一则以喜:没有丝毫努力,这位神医竟已经对榆哥发生兴趣;一则以忧:难道榆哥真的病重到了这个地步,权神医一眼就已经看了出来?
    心下也不是没有惊疑——其实究竟权仲白是连一眼都没有看榆哥的,就仅仅是经过而已,就是这样都能察觉得出不对?
    要不是有桂含春站在一边,卫太太又再三渲染他的医术,善桐真要怀疑,这个年轻俊朗得过分的少年神医,是个江湖骗子了……
    她扫了榆哥一眼,见哥哥顺从地抬起头来,接受权仲白的审视,面上线条虽然甚是紧绷,但总算还是藏住了患得患失,显示出了大家子弟应有的涵养,心中亦不由得一叹:将种天生,鼠虎不同。一样的教育,只看桂家三兄弟的区别,就可知道能当大任者,非桂含春莫属。而自己家中这三兄弟,楠哥是从根子上就见了懦弱愚钝,榆哥、梧哥论心性,天生都是大气沉稳、一片纯善。如果哥哥能够治好结巴迟缓的毛病,海阔天空,还不是任他去飞!
    权仲白清俊的面上一片沉吟,他仔细地端详着榆哥,竟是有一炷香时分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又抽掉了一色白狐皮的手套,伸出那格外白皙纤长的手来,将两根长指缓缓贴住了榆哥颈侧,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竟是缓缓下沉,直至触到了脸颊——竟是就这样沉吟不语,闭目入定了起来。
    虽说军营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中军大帐外头这一角竟是安静到了十分,众人也不顾天气严寒,就这样在雪地中干站着等,过了一炷香时分,杨四爷动了动想要说话,都被善桐以眼神止住。他只得重重地吸一口气,却不想就是这样一声稍微浊重的呼吸声,都似乎惊到了权仲白,他睫毛一抖,蓦地就抬起眼来,目光如电,望住四老爷又沉吟了起来。
    善桐发觉他的眼神特别的亮,却又和许凤佳那充满了进犯感同占有欲,火一样野心勃勃的亮不同。伴随着他安详闲适的态度,这一双眼似乎是蕴了星辰的光,可以直望进人心底去,却又温柔得不至于伤到什么。在这一刻,她明白为什么众人都是众口一词,让她不必担心小神医的态度: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又怎么可能铁石心肠?只要是真心求诊,想必他是一定不忍得拒之门外的。
    “咦——”众人都不曾说话时,倒是权仲白自己开了口,轻轻地弹了弹舌头,忽然又抽回手指来,伸手到四老爷跟前,也一样伸手贴住颈侧,四老爷倒是被他弄得心惊胆战的,瞪大眼来,脸上写满了慌张,要不是善桐连使眼色,只怕就要缠住权仲白问这问那了。~就是桂含春也不禁抬起眉头,冲善桐投来了充满疑虑的一瞥,善桐微微摇头,用动作回答了他:四老爷平时身体康健,并无疾病缠身。
    这一回,权仲白的动作也很快,他好像踩在一朵云上,只顷刻便抽出手来,又一下‘滑’到了善桐跟前,手都伸到了善桐颈边,又是一顿,他略带惊异地相了善桐一眼,究竟还是示意善桐解开颈扣,一边问,“你是那位小兄弟的姐妹?”
    大冬天的,善桐穿得严严实实,还戴了一顶压到眉毛的瓦楞帽,他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身份,却已经是很难让众人吃惊了。毕竟方才他从一群人中——几乎是一瞥就已经认出病号的本领,就足以让众多所谓名医相形见绌。善桐也不矫情,只是略做犹豫,就揭开了直扣到下巴上的大氅,权仲白将两根格外颀长的手指轻轻压在善桐脸颊下头,又沉吟起来。
    善桐自从过了七八岁,还未曾和男丁这样亲近过,就算她爽快过人,一时也有些局促。眼神四处乱飘时,和桂含春对了一眼,见桂含春脸色端凝,眉宇间似乎有些说不出的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