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然而三隼看见那位置,便觉得眼前一黑。
    一瞬间光影缭乱,掠过昨晚拉开大王前的一幕,隐约也曾看见白光一闪,却因为慌急着赶紧将大王拉开而忽略。
    王就是带着这样的伤,坚持了这最后一段路?
    三隼愧悔得要落泪,咽喉里堵着腥甜的血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赫连铮却慢慢睁开眼,还笑了一下。
    他笑得并无遗憾,灿亮而不惨淡,轻轻道:“……好兄弟,别哭,其实就没这刀,我也……活不了的。”
    三隼抖着身子,愕然看着他。
    赫连铮眼光慢慢下垂,看看自己的手背……是的,活不了,因为,早已被下毒了。
    当日山上那个妇人,也是对方的人,他伸手相扶的那一霎,她布了一层毒,然后杀四狼的剑上也布了一层,前面那层毒平日不会发作,只有遇上后面那层毒,才会汹涌的发出来。
    当日他在马屿关前心中一动却没想出结果,中毒的那一刻却立即明白——山民淳扑,一点草药肯定随手送了,怎么还和生意人一样知道要钱?
    知道了,也晚了。
    所以对方敢于一直追缀不休,因为她们以为可以随时收他的尸,并因为他一直不倒而无限震惊。
    所以他也不急着回去草原,回来也救不了自己的命,倒不如趁她们以为自己必定倒毙半路,一路将所有人除尽,一路追杀,他可以确定对方只是单独的群体,被远距离操纵,在掳获或者杀死他之前不想惊动官府,而他身上有宗宸赠送的药物,解不了这绝毒,却可以续命。
    那就够了。
    赫连铮快意的笑,笑出鲜血。
    三隼流泪着要去拔刀,赫连铮按住了他的手。
    “给我留点力气吧……”他道,“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三隼跪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肩,两人一起看浩浩无际的草原尽头,一轮硕大的红日,正蓬勃升起。
    万丈金光利剑般的射过来,镀在苍白的脸颊上,宝石眼眸的男子,目光一霎流动如金。
    “真好啊……草原。”赫连铮沐浴在金光里,轻轻道,“三儿,我不能无缘无故的死在这草原边界。”
    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他担心还是会被朝中人利用了针对知微。
    三隼轻轻的“嗯”了一声。
    赫连铮吃力的转动眼睛,目光柔和的注视他。
    三隼算是八彪中最精明的一个,和他来说这最后一件事,他觉得不那么艰难。
    “……所以,委屈你了。”
    赫连铮垂下眼睫,眼神流露淡淡的歉意,对于一个草原男儿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死,是违背长生天的旨意,是背叛兄弟,是死了做不得英雄,还得遗臭万年被千夫所指。
    这实在是太可怕的罪,然而此刻他要三隼来背。
    三隼还是痴痴的看着太阳,那般直视,似乎想被那光亮灼了眼,永不见这世间黑暗。
    随即他突然牛头不对马嘴的道:“王,你是英雄。”
    赫连铮默然不语,半晌骄傲的笑了笑,道:“我也觉得我是。”
    三隼又道:“我也是。”他想了想,补充道,“你知道我是。”
    赫连铮“嗯”了一声道:“我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和你们在一起,活在一起,死在一起。”
    “我也是。”
    这一段对话后,又是久久的沉默,两人依偎着看太阳,身后是空茫无人迹的冬日草原。
    日光里有一只麋鹿轻巧的跃过,灰黄的皮毛溅开金色微红的光芒。
    那只美丽的麋鹿未曾引起两人任何的注意,他们只是痴痴的看太阳,今日这般升起,便再见不着它降落,所以要多看一眼。
    赫连铮倚着三隼的肩头,轻轻道:“……换个方向。”
    三隼没有再问,将他的身子转向南面,帝京的方向。
    赫连铮望着没有日光的帝京,唇角渐渐泛起一抹飘忽的笑,恍惚里多年前一辆马车辘辘驶来,他大笑着一指敲碎玻璃,昏暗的轿手里她飞速偏转脸,发黄的脸色,惊心精致的侧面。
    一眨眼又换了春的草原,他的子民如羊群聚集,而他抱住着她,一骑腾云飞马而落,他的银色大氅和她的黑色狐裘互相拍击狂猛飞舞,在炫目的阳光下划出一道流丽的弧影。
    赫连铮笑意越浓。
    他轻轻说了一句话。
    草原的风刮过来,带着呼卓雪山的雪沫,带走人身所有的热气,却没能抹去他唇边那抹笑容。
    最后的笑容。
    ……
    三隼一直静静的坐着,扶着他的王,从太阳升起,坐到星光落下。
    月亮出来时,他轻轻放下了赫连铮,将他端端正正放平。
    “也该做咱们最后一件事了……”他慢慢拔出佩刀,那是草原王庭赐给八彪的刀,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顺义大王不能莫名其妙的死在远离王庭的地方,他可以死在背叛的亲信护卫手里。
    三隼轻轻拔出那柄匕首,没流出太多血,赫连铮这一路的血,已经几乎耗尽了。
    随即他将自己的佩刀,刺入那个伤口。
    然后他将地面做出凌乱搏斗的痕迹,做完这一切后,他走开了些,躺在一边的冰冷的草地上。
    他一直都很平静。
    直到平静的,将匕首戳进自己心口。
    刀起的那一霎,草原的夜,幕布一般呼啦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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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熙十八年十一月中。
    第二代草原顺义王薨。
    他死于草原界碑前,死前流尽鲜血。
    时年,二十四。
    他死前没有见到最想见的人。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这辈子,我的大妃是凤知微。”
    卷四 朝天子 第十八章 等着我!
    帝京今年的冬天特别萧瑟,密云不雨,阴霾不雪,天似苍灰的锅盖底沉沉的扣在人的头顶,看一眼都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一大早,一骑穿越城门,风驰电掣贯穿皇城正中的九仪大道,直奔宫城而去,来者拍马如惊风,一线黄尘笔直滚滚而去,展现了常人难有的精绝骑术,路两边百姓一抬头只觉得风如利刃割面,眼角只能掠到马上骑士腰带上黄金狮子标记,但奇怪的是,腰带是白色的。
    看那人驰去的方向,正是皇城西侧礼部所在地。
    与此同时,也有一骑自另一个城门,快马奔向魏学士府。
    魏大学士正在上朝,来者直入府中,将一封密信交给了宗宸。
    宗宸刚刚打开便面色大变霍然站起。
    “这是……真的?”
    来者低下头去。
    宗宸怔然半晌,这个素来温和的人一瞬间气色十分难看,近乎失态的一屁股坐下去。
    半晌他闭上眼,长叹一声。
    “苍天不佑,丧我英雄!”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神情已经恢复平静,疾声道:“三件事。”
    派驻在草原的血浮屠手下,立即躬身敛眉仔细倾听。
    “第一,立即查清赫连大王马屿关遇袭真相,是谁走漏了消息,一路上是谁在追杀他。”
    “是!”
    “第二,立即掐断那条草原到西凉交易密道所有的联系,并通知西凉做好准备。”
    “是!”
    “第三,”宗宸突然顿了顿,随即决然道,“从今天开始,分布全国的所有人等,立即进入警戒战备,以生意为伪装的,盘点转让铺子,以帮派掩饰的,脱离帮派,每个人务必保持自由之身,随时候命!”
    “……”属下终于震惊的抬头,“总令大人,不是说时机未到……”
    “老天有时候容不得你慢慢的等时机。”宗宸苦笑一声,“出了这事,谁也不知道姑娘会是什么反应,我们必须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收拢,先做好一切应对的准备。”
    “可是……”
    宗宸一挥手阻止了他的话,慢慢走到窗边,负手看天际浮云,想起那个七彩宝石眼眸的男子。
    他是草原之王,却比草原更胸怀旷朗,他去了天际尽头巍巍雪山,从此后留姑娘面对这尘世无尽哀凉。
    “你不了解姑娘……”良久之后他道,“她不算好人,但她十分重视亲人友朋,赫连铮在她心中,是不可割舍的知己,我无法想象她知道这件事后,会是怎样的……”
    他住了口,眼神投向阴霾沉沉的天空,仿佛看见云端之上,黄金狮子王一笑回身,七彩眼眸笼罩天际,而身后层云怒卷,血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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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宸在府中第一时间下达三个命令的时候,宫中一处宫室里,有人正缓缓转过身来。
    “什么?”平日里沙哑诱惑的嗓音因为太过惊异而变得尖利,“全死了?”
    一个嬷嬷打扮的宫人低声答了几句,小心的退到一边。
    庆妃怔立当堂,满头珠翠无风自动,宽大的袍袖底隐隐攥出纵横的皱褶,神情里满是不可置信。
    数百组织里最优秀的精英,千里追杀,极尽手段,到头来没有留下身边根本没有大军守护的赫连铮?还全军覆灭?
    怎么可能?
    “啪。”
    再也难以抑制内心愤怒,她重重一掌拍在窗棂上,窗棂无声无息化为粉末,烟尘飘散开来,人人忍着,不敢咳嗽。
    “主子……”那嬷嬷呐呐道,“其实也算得手了……”
    “你懂什么!”庆妃霍然转身怒斥,“这叫得手?这叫一败涂地!赫连铮的死,必须要牵扯上魏知才有用!现在他死在草原,我的人全部死光,我哪里还能动得了魏知!”
    没人敢说话,都无声向后再退了退。
    “巡察草原边境时遭遇贴身侍卫背叛暗算而死?”庆妃抓起案上密报,额头上迸出青筋,“好!好理由!好你个赫连铮!死也死得滴水不漏!娘娘我低估你了!”
    “是属下们的错……”那嬷嬷道,“想留着赫连铮性命活捉,将来更好治魏知的罪,要是一开始就下了死手,他未必能跑回草原……”
    庆妃怔了半晌,无力的挥挥手,示意除了那嬷嬷,其余人都下去,室内安静了下来,她才又开口,语气已经淡了下来,“……算了,这命令是我下的,你们只是执行而已,只是可惜了我‘肉蒲团’训练十年的所有最优秀精是……想起来我都……”
    她突然哀哀转身,抓住那嬷嬷的手,道:“黄妈妈……想报仇,为什么就那么难……”
    “小姐……”那嬷嬷犹豫了一下,终于像以前那样,慢慢的抬手抚了抚她的发,却是一触即放,轻轻道,“其实您也不必太苦了自己,老爷他未必……”
    “你又来了。”庆妃霍然抬头,一把推开她,竖眉道,“爹爹愚忠,他是死得心甘情愿,可是我不甘!我不甘!”
    她腾地站起,激愤的张开双臂,快速在室内走来走去,“血浮屠!血浮屠!他一生为之骄傲为之奉献为之死的血浮屠!夺了我爹爹害了我娘亲毁了我一生的血浮屠!”
    嬷嬷有点惊惶的扑过来,瑟缩着道:“小姐,别,别,您轻点声,轻点声……”
    庆妃转过脸来,眼睛里纵横全是血丝,素日的阴沉冷静,都换了此刻重大失败后的颓丧疯狂,积压在心十余年的愤懑,铺天盖地冲来,刹那间要将一切淹没。
    “别,别……”她凶狠的笑起来,手指紧紧抓住身边的帘幕,“多少年了,我总在听这个字,别!”
    “别吵你爹爹,他有任务!”
    “别找你爹爹,他忙!”
    “别去和你爹爹要银子,他借给兄弟了!”
    “别骂你爹爹,他要娶二房也正常,我只生了你一个女儿,你爹爹想要个儿子……”
    “你看。”庆妃撇嘴笑着,“我娘就是这么忍气吞声的一个女子,她骄傲着我爹皇家秘卫的身份,这秘卫却将自己的一切只给了血浮屠,他重视兄弟甚于我们母女,重视那些见鬼的任务超过家小和一切,到得最后,他终于杀身成仁了,为那见鬼皇朝的见鬼末代皇裔送了性命,死后尸首还被他的好兄弟拿去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