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烫的,我们的衣服却是湿的,一凉一暖间,只觉得无比惬意。小波双手交叉垫在脑袋下,吹着口哨,走调走得我听了半天,才听出来他吹得似乎是《康定情歌》,可在哗哗的水声、暖暖的微风中,一切都很贴合,我的嘴角忍不住地就弯弯地上翘。小波也笑,口哨声中带出了笑意,我和着他的口哨声,哼唱着:“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月亮弯弯,康定溜溜的城呦……”
    后来,乌贼告诉我,小波的爸爸是电工,在小波三年级的时候,他在维修电线的时候,被高压线电死,小波的母亲没有工作,从此靠打零工养活小波,期间卖过冰棍、摊过煎饼、去工地上筛过沙子,扎手套是他妈妈从事时间最长的一个职业。乌贼还说,小波的母亲神经不正常,要么几天不说话,和儿子都一句话不说,要么一说话就没完没了,拉着个陌生人都能边哭边说小波的爸爸,乌贼说话的时候,心有余悸,显然他就被拉住过。
    我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似乎的确如此,小波的妈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小波出门前,和他妈妈打招呼,他妈妈连头都没有抬。
    翻完手套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我购买任何东西,都会下意识地把物价兑换成几双手套,比如一碗凉皮是五毛钱,我就想要三双手套,一碗牛肉面是两块,要扎十一双手套,而每次兑换后,我对花出去的钱就又多了几分慎重,会仔细考虑究竟该不该花,我的花钱习惯越来越简朴,我开始能理解几分小波对金钱的重视。
    我的暑假非常清闲,小波的暑假非常忙碌,他在跟着李哥学习打理k歌厅的生意。李哥身边的人很多,不管是年龄,还是资历,甚至时间都有远比小波适合的人,毕竟小波仍在上学,可不知道为什么李哥对小波一直很特别,他对其他人说话常会很不耐烦,有时候甚至会破口大骂对方长了一副猪脑,但对小波的问题从来都会耐心回答,不过小波很聪明,许多话不管李哥在什么场合说的,只要他说过,小波就会永远记住。
    乌贼已经从技校毕业,没有去国营单位工作,开始正式跟着李哥做生意,李哥让他和小波一块打理k歌厅。乌贼年纪虽然比小波大,平常也似乎他是大哥的样子,可真有什么事情,都是小波拿主意。随着他们,我的主要活动场所,也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k歌厅。条件先进了不少,至少我在很多人还不知道徐克是谁的时候,已经看了不少他拍摄的电影,外加无数港台的黑帮片。周润发的小马哥风采倾倒了无数乌贼这样的小流氓们,他们常常穿得一身黑,戴着副墨镜,嘴里含着根牙签,扮深沉冷酷,唯恐走在大街上,人家不知道他们神经有毛病。
    李哥自己倒是穿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唯恐人家看出他是一帮神经病的头。李哥看着自己的手下们,常常无奈地笑,口头禅是:“不要以为多看了两部香港黑帮电影,就以为自己可以混黑道。”
    妖娆女正式做了乌贼的女朋友,乌贼有一次听到我在背后和小波嘀咕妖娆女,他听到我起的代号,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挺得意,觉得自个的马子就是很妖娆,索性弃了正名不用,真叫她“妖娆”。
    我和妖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来二去也聊几句。我从她口中才知道李哥是进过牢房的,据说当年在道上也曾风头无量过,江湖老人们都以为他出来后,会想办法收复失地,可谁都没想到他这几年,竟然真规规矩矩做生意了,并且做得有声有色。我很好奇小波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在我心中能考上一中高中部的人,和李哥、乌贼不该是一路人,妖娆也不知道,只说小波打架特别厉害,出手特别狠,当年很多出来混的人都知道有个小波特能打。
    如今的小波可真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我正听得发呆,妖娆看着我笑,“我听乌贼说,你打架也很毒,上次若不是李哥,你手上就要挂条人命了。”
    我微笑,其实不是狠毒,而是义无反顾、不留退路,一半是情势所逼,一半是个人性格,只不过事情在外人眼中,就会渐渐地传变样了。忽然间明白了小波的狠,他三年级就没有了爸爸,妈妈又精神不正常,他根本没有退路,也不得不义无反顾。
    六年级的暑假在很多人回忆中很绚烂,因为是一段旧生活的终结,一段新生活的开始,两个空挡间没有暑假作业,没有学习压力,有的就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以及玩、玩、玩!
    我的回忆很平淡,只记得我和张骏的唯一一次见面,以及小波家的蓝色手套山,和他走调的口哨声。
    十几年后,我在钱柜和一群朋友飙歌,被朋友点唱《康定情歌》,我笑哈哈地唱着唱着,眼前浮现出两座蓝色的手套山和那走调的口哨声,声音突然就哽咽了。那个时候,才知道,当初以为平淡的都不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