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捡一个合适的时机,在学校里显一把时。突然发现,同学们都不滑旱冰了。它就如一阵风,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我这个反应比别人慢很多拍的人,在别人已经玩得热火朝天时,我才留意到,而等我学会时,大家已经玩得不爱玩了。
    我原本一腔热血,却无处可洒,茫然若失地抛弃了旱冰鞋,向小波学习倒滑的事情自然也不了了之。
    8,我终于看见了气质
    我在租书店老板的推荐下,从琼瑶开始,一头扎进了言情小说的世界。那个时期的台湾言情小说,描写女主角时,不流行讲此人有多么美貌,喜欢形容此人多么有气质,多么与众不同。我知道自己的长相并不出众,所以我常常思考什么是气质,偷偷地在心里渴望着拥有气质,能像言情小说中的女主角一般,相貌平凡、家世平凡,却靠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让男主角对我留意。可“气质”二字实在太抽象了,观察周围所有受男生欢迎的女生,我觉得她们打扮长相也许各有特点,但有一点很共同,就是她们真的都长得挺好看。没看到哪个女生长得特普通,只因为她有漫画少女般的笑容就让男生都喜欢上。
    正当我对“气质”二字百思不解时,老天把答案和打击一同送到了我面前。
    我想我一直是自卑的,从我发觉自己喜欢上张骏的那天起,我就没有抱什么希望。可是,高老师的出现,让我的世界突然被投射进阳光,我的那颗心不自禁地渴望着更多,甚至一厢情愿地幻想着命运的安排。为什么只有他和我被高老师看中?为什么只有他和我在一起上补习课?为什么他会帮我捡石头?为什么他今天和我说话了?为什么他不问他的同桌借橡皮,要来问我借?为什么他今天走过我桌子旁时,回头看了我一眼?为什么我从楼下经过的时候,他会从玻璃窗里看我?为什么……
    在无数个为什么中,所有的日常琐事经过我左分析、右分析,没有意义也被我分析出了意义,我总觉得这些都是一种迹象,都暗含着将来,似乎命运在告诉着我什么,我隐隐地渴望着心底的幻想变成真实。我喜欢上了用扑克牌算命,一遍遍算着我和张骏的命运,如果是好的,我就很开心,如果不好,我就重新洗牌,觉得肯定是刚才牌没洗好,算得不准。
    也许这无数多的为什么的答案非常简单,他从楼上看我是因为我的裙子丑得引人侧目,他走过我桌子旁回头看了我一眼是因为我脸上溅了一滴墨水,他问我借橡皮是因为他同桌的橡皮不见了……可当年的我不会这么想,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一厢情愿的幻想中,被我镀上自己所期望结果的征兆。
    正当我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小心地观察,小心地企盼、小心地求证时,一个转学来的女生改变了一切。
    当她随着语文老师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向大家落落大方地微笑时,我终于明白了言情小说中的“气质”二字。老师说她叫关荷,真的人如其名,水中央的一朵荷花。后来,我走过很多城市,很多国家,见过很多美女,但是回想起美女时,小关荷总会第一个跳入我的脑海。
    她穿着紫罗兰色的大衣,头上戴着一个紫色蝴蝶塑料发卡,乌黑的直发顺服地披在肩头。她的五官并不比班里漂亮的女生更漂亮,可她身上有一股我从来没见过的感觉,引人注目。面对陌生的班级,她既不害羞地躲藏,也不急于融入地讨好,只亭亭玉立于水中央。
    在其后的日子里,关荷展现出难以言喻的魅力,她学习优异,第一次考试就夺得了全班第一;她多才多艺,元旦的班级联欢会上一曲自拉二胡自唱的《草原之夜》让老师和同学都惊为天人,她出的板报一举扭转了我们班常年输给二班的惨象。
    可她没有丝毫其他女生的骄傲,她总是笑容亲切,声音温柔,她对老师不卑不亢,对同学谦虚有礼,不管男生、女生、好学生、坏学生都被她的风采倾倒。
    都说女生之间很难有友谊,我们班的女生也一再验证着这句话,一会亲密得形影不离,一会又在背后说对方的坏话,可是关荷成了一个例外,不但全班的男生喜欢她,就是全班的女生也都喜欢她,甚至如果一个女生说了关荷的坏话,其余女生会集体和她绝交。渐渐地,即使以前最骄傲、最喜欢嫉妒的女生也开始讨好关荷。而关荷对所有人的态度都一样,她对所有人都很好,只要需要她的帮助,她一定做到,可她对所有人又都很疏远,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但是,正是她这种既亲近、又疏离的态度更是让女生疯狂,每个女生都争着对关荷好,都想让自己成为关荷的好朋友,甚至向别人吹嘘关荷其实和她更要好,似乎能得到关荷青睐的人就会高人一等。
    我目瞪口呆、匪夷所思地看着关荷迅雷不及掩耳、所向披靡地征服了我们六年级一班所有男男女女的心。平心而论,我也喜欢她,因为我相信以我们班那帮八卦女生的碎嘴,我的所有丑事都逃不过关荷的耳朵,可是她对我的态度一如她对其他同学,既不亲近,也不排斥。有一次我把墨水滴到衣服上后,她看见了,主动告诉我把米饭粒涂在墨水痕迹上轻轻揉搓,就会比较容易洗干净。
    关荷真的是一个让人非常舒服的女生,她有绚烂的光华,但是她的光华是温和的,不会如神童一样刺伤到别人,而且她给人的感觉更真诚宽容,会让你不知不觉中就喜欢上她,想亲近她。我有时会非常无聊地想,如果陈劲还没有跳级,不知道他们两个“王”对“王”谁会胜出,还是彼此间冒出火花?
    在这场席卷全班的“爱荷风潮”中,张骏未能幸免,我常常看见他和几个哥们去找关荷,常常看见他主动帮关荷做值日,常常看见他和关荷有说有笑。我在仔细打量完关荷之后,再审视自己,悄无声息地缩回了自己的壳子里。
    有一次,我们上完数学竞赛的补习课时,他问我:“如果一个男生想追一个女生,该送她什么?你们女生一般都喜欢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他,胸膛里的那颗心,痛得似乎就要凝结住,挣扎地跳着,咚咚、咚咚、咚咚……声音越来越大,我的胸膛都似要被跳破,他却一点都听不到,仍苦恼地抓着脑袋,笑嘻嘻地问:“电视上女生都喜欢花,你觉得送花如何?”
    我低下头,抱着书本,飞快地走向教室,“我不知道。”
    没多久,我就听闻张骏向关荷表白了,而关荷有礼貌地拒绝了他。班级里的女生说得有鼻子有眼,似乎当时她们就在跟前,目睹了一切的发生。关荷被描述得风姿飘然,高贵如天鹅,张骏则被说得自不量力,虽不至于如癞蛤蟆,可在众位女生的口中,张骏的被拒绝简直理所当然。
    我没有半丝高兴,反倒满心都是悲伤,哀悯他,也哀悯自己。那段时间,即使古龙的小说都不能缓解我的悲伤,我常常一个人窝在游戏机房的角落里发呆,想着关荷的风华,忍不住地就鼻子发酸。如果她是荷塘中最美的那一株荷花,我就是长在荷塘边泥地上的一颗小草,不管怎么比,我都没有一点可以比上她。
    乌贼他们都太习惯于我的手不释卷,如今我突然不看书,乌贼甚至有点不适应,他三番四次地问我:“四眼熊猫,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没钱了?要不要哥哥支援你?”
    我不理他,他如往常一样毫无顾忌地开玩笑,可这次竟然瞎猫逮住了死耗子,正中我的痛脚,“四眼熊猫在思春?四眼熊猫失恋了?”
    我抓起书包,跑出游戏机房,不过才半年,阳光仍然是灿烂的,可我以为才刚刚开始的悠长假期就已经结束。
    我的痛苦,无处可以宣泄,我将一切悲伤沉默地发泄在笔端,在纸上一字字地写: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一字字用力地写,写好后,再用力撕掉,心情似乎就会好一些。
    等下一次想起张骏难受时,或者看到他和关荷在一起时,我就又在纸上写,写好后,仍然撕掉。
    我喜欢用力地把纸条一点点撕碎,却不是立即仍,而是全捏在手心,等全部撕完时,我就猛地一下张开手,看它们在风里,像雪花一般飘走。
    它们的凌乱,像我的凌乱,它们的混乱,像我的混乱,它们的消逝,像我还未开始,已经远走的感情。
    那段时间,同学们常常看到我独自一人站在风口,把掌心摊开在风中,欣赏“雪花飞舞”,不过,我在同学眼中向来古怪,所以我做什么都不奇怪。
    9,和童年再见
    全市有很多所小学,我们学校只有五个参加数学竞赛的名额,我和张骏就占了两个,不少老师都颇有想法。高老师为了让我和张骏能参赛,顶着很大的压力,几乎在用自己的职业做赌注,可她却一再对我们说,尽力就好,竞赛只是一种学习的过程,只要觉得自己有所获得,得奖与否并不重要。
    士为知己者死!
    我不介意做差生,也完全不在乎什么数学竞赛,可是我非常、非常害怕会令高老师失望,更怕因为我的无能,让别人伤害到高老师,所以我的心里憋着一股劲,觉得只有得奖了才能报答高老师的知遇之恩。
    竞赛前的一个月,我每一天都要和一个我喜欢,却不喜欢我的男生在一起学习,高老师还要求我们彼此探讨,尽量放开思维。
    就在不久前,这还是我心中最甜蜜的事情,可现在,无望的痛苦时时刻刻都啃噬着我的心,而我仍要咬着牙,努力地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告诉自己一定要得奖!
    每一天,我都像发了疯一样做习题,我放弃了生活中其他的一切,每天清晨一睁开眼睛,就是竞赛,每天晚上闭上眼睛时,仍是竞赛。那段时间,我即使做梦也不得安稳,梦里面不是铺天盖地的数学习题,就是张骏和关荷,在梦里他们总是说着笑着,而我却如草芥一般不见身影。
    一方面我拼尽全力,一方面我又对自己根本没有信心,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否得奖,考试前连着三天我都梦到自己考砸了,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高老师和我,常常从梦里惊恐地吓醒,对我而言,如果竞赛不得奖就是一个世界末日。
    我想我不仅仅觉得这个成绩是在向别人证明高老师的眼光没有错,在潜意识深处,我还在想向自己证明什么,我并不是一个失败者,我也可以成功。如果我如此努力之后,仍不能成功,那么我真的会怀疑我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这一场竞赛,对我而言,完全不只是一场考试。它含着我报恩的心思,还含着我向自己证明自己的较量,我的压力大得外人难以想象。
    有一天我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了,跑到了游戏机房,乌贼在看店,小波面色苍白地在打游戏,他正在备战考高中,显然也不轻松。
    乌贼呵呵地笑,“你们两个倒是真像兄妹,说不来都不来,一来就都来了。”
    我对乌贼说:“给我一瓶啤酒,我现在没钱,先赊着。”
    乌贼呆了一下,二话没说地拿了瓶啤酒,撬开瓶盖递给了我,我接过来就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大口,小波叫我过去,“陪我打盘游戏。”
    我拎着啤酒,走了过去。说的是陪他打,实际就是他教我打,往常看着无趣的游戏,今天却变得有些意思,随着手近乎发泄地激烈敲打着操作按钮,每杀死一个怪物,看着鲜血在屏幕上四溅开,人似乎就轻松了一些,一场游戏打完,紧绷着、似乎马上就要断的心轻松了一些,小波把我剩下的啤酒拿过去,一口气灌了半瓶子后问我,“你怎么了?”
    我看着游戏机屏幕上闪烁着的画面,忍不住将心底的恐惧说出,“我连着做噩梦,梦到我考试考砸了。”
    “梦是反的。”
    “真的?”
    “骗你做什么?梦都是反的,梦越坏,就表明现实越好!”
    我将信将疑,可整个人突然之间又充满了斗志,握了握拳头,转身就往外跑,乌贼在后面叫:“你怎么刚来又走了?啤酒不喝了?”
    “不喝了,我回去做数学题。”
    “别忘了还钱。”
    竞赛完的那天,我和张骏走出考场时,高老师没有问考得如何,只说请我们两个去吃饭,我很想拒绝,可发出邀请的是高老师,所以我不能不去,吃饭的时候,想到我竟然终于熬过来了,从此后,我虽然不能制止自己的心去喜欢他,但是至少我可以不用再看见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