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毅忽然一笑,「沈圣祺,你跟我,到底谁比较笨?」
    圣祺一怔,说道:「理论上是我。」一顿,「不过,如果你拒绝这个交易,也许是你。」
    这时门已经修好,收拾完毕的伊毅突然转身揪住圣祺衣领,把他压在墙上。
    「啊!」圣祺出其不意,吃了一惊。
    「你没听见我刚才的话吗?」伊毅的脸凑近,冷冷问:「还是,你以为我不敢?」
    「你敢。」圣祺眨眨眼睛,「但你不会。」
    「你不知道的。」
    「要赌吗?」
    伊毅瞪着他。怀疑圣祺到底明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那笔钱是他大少爷最后的依靠。沈家没落后圣祺依然活得逍遥,不遭人轻侮,很大程度是因为他有东山再起的本钱,不需依靠任何人。
    「伊毅,我们同窗七年,我知道你对家父给你的侮辱一直耿耿于怀,你憎恨他,连带亦对我厌恶。」圣祺轻轻说,神情略带悲哀,「但就算在你最讨厌我的时候,你亦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
    伊毅嘴唇一动,圣祺抢先说:「不要反驳,如果你要害我,一定能够找到机会。」但事实上,伊毅在学校一直充当保护者的角色,挡掉那些想找麻烦或占便宜的家伙。
    沉默了片刻,伊毅才说:「我没有讨厌你,从不。」他松开手,退后,拉远彼此距离。
    圣祺微感鼻酸,低声说:「谢谢。」
    「我亦不憎恨你父亲,他是我奋斗的目标,挣扎向上的原动力。」伊毅说着耸耸肩,自嘲道:「当然,事实证明我不自量力。」
    「不是的。」圣祺很难过。
    伊毅败在太心软。这男人装作冷漠,看似不择手段,但却比别人有更多坚持。违法操作的公司比比皆是,别的老板把黑锅往下属身上推,他却坚持一人做事一人当。伊毅的公司被警察盯上时,除了身为老板的他,别的人一概没有受到牵连。
    若论手段,别说父亲,连自己都比他心狠手辣。
    「而且家父机关算尽,最后也不过一场空。」圣祺忽然感触,道:「重病,儿子不肖,被亲信出卖,看着视为心血的公司被一点点侵蚀。」
    沈父晚年身体很差,却一直隐瞒病情。那时圣祺正因为高三事件和另一些事而对父亲不满,拒绝承继祖业,父子关系一度闹得很僵。沈父连儿子的婚礼都不出席,直至乖乖出生,固执老人才软化。
    「爸爸在最后的日子一直郁郁不欢,只有抱着乖乖的时候才会笑,他常常说孙子是他唯一的安慰。很讽刺,是不是?」
    看着圣祺哀伤的表情,伊毅涌起拥抱他安慰他的冲动。但他忍下来,转换话题道:「关于你刚才的建议,我承认是很吸引,但我必须拒绝。」
    圣祺还想说服他,但伊毅抢先说:「我要走了。」
    圣祺一震,「去哪里?」
    「东南亚,也许。」
    「乖乖呢?你不理他了?」
    「我放弃了。」伊毅冷淡地说。
    「我不相信!」伊毅是那么重视亲情的。
    「人生总要向前走,不能原地踏步。哪一天你想通了,打这个电话,我会很高兴地承担父亲的责任。」一顿,伊毅轻轻说:「圣祺,你值得得到更好的。」
    ◇◆◇ ◇◆◇ ◇◆◇
    圣祺,你值得得到更好的。
    昨天的话在仍在耳边徘徊。圣祺蜷缩在沙发上,掩着脸。
    不,不需要更好的,只要维持现状就够了。只要维持现状,这个愿望也太奢侈吗?
    「圣祺。」伊毅的声音响起。
    圣祺抬头,有点失措,「早。」伊毅很少那么早起的。
    伊毅轻轻皱眉,看见那双明澄的眼睛布满红丝。
    「你整夜没睡?」
    圣祺摇头。不知是『没睡』,还是『不是没睡』。
    「今天不用上学?」
    「不用。」
    「很好。」伊毅回卧室拿点东西,准备外出。
    「你要走了?」圣祺问,语气带着惊惶。
    「我去买点东西。」伊毅挑眉。
    「还会回来?」
    「是。」
    「嗯。」圣祺低头沉思。
    这失常的模样令人担心。
    ◇◆◇ ◇◆◇ ◇◆◇
    伊毅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他驾着一辆小型货车,载着簇新的大门、沙发、花瓶、挂钟、摆设,全都是枪战时打破的东西。另外还有几罐油漆和一些石灰,应该是修补墙壁用的。
    伊毅一直工作至凌晨。
    「明天髹上油漆便行了。」他把嵌进墙壁的子弹一颗颗拔出来,用石灰填平破洞。沈家客厅总算回复原状。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圣祺一直默默地看着他工作。
    「尽快。」油漆干的时候,应该已经离开了。
    「去东南亚的机票已经买好了吗?哪个国家?」
    伊毅不答。去不去东南亚还说不定,他只想离开眼前人。沈圣祺的债他欠不起,也不想再欠。
    「我跟宏祺约好,明天中午接乖乖回来。」圣祺继续说,「在这之前你不会离开吧。」
    「当然。」
    之后是一阵沉默。
    「我考虑了一天。」圣祺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地说:「我决定把乖乖还给你。」
    「什么?」伊毅意外,随即问道:「条件是什么?」
    「没有条件。」圣祺苦笑。乖乖不是筹码,他决定当乖乖的父亲时并没想过要得到什么。现在,他亦没想过要向伊毅索取任何东西,「我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偷了三年幸福,应该还给你了。」
    定下的目标达到,伊毅却犹豫起来。本以为圣祺恢复单身是好事,但他父亲已经不在,再失去儿子......会很寂寞吧......
    「可是,伊毅,你可以暂时搁置出国计划吗?只是几个月。」看见伊毅皱了皱眉,圣祺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要胁你,只是希望你再详细考虑一下。」
    「没用的。」伊毅轻轻叹息,说道:「你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圣祺反应不过来。
    「这里,空的。」伊毅看着他,点点自己的胸膛,说道:「我不会,亦不懂去爱人。」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被误会了,圣祺慌忙说:「我希望你多留一段日子......」
    「多留几个月不会改变什么!」伊毅粗暴地打断。
    「......也许你会改变主意。」看来事情没有商量的馀地,圣祺鼻子有点酸,不小心说错话,「也许那时你已经不需要出国。」
    「不需要?什么意思?」伊毅很敏感。
    「呃,这里比较适合你,东南亚人地生疏......」
    「你不知道什么适合我。」
    「乖乖不适应新环境。」
    「小孩子适应能力强,任何环境都难不到他们。」伊毅盯着圣祺,目光炯炯,「你做了什么?」
    「没有啊。」圣祺下意识退后。
    「你知道了什么?」伊毅抓住他。
    伊毅的神色令圣祺想起那个失控的晚上,他不想历史重演,于是挣扎逃开。
    没想到伊毅髹墙时在地上铺了很多报纸,圣祺匆忙间滑了脚,身子撞上桌角。
    「圣祺!」伊毅吃惊。圣祺撞到腹部,好像很痛的样子,「你怎样了?」
    「没事。」
    「你的样子不是这样说的。」伊毅上前看他的伤。
    「不!」大惊。
    「让我看看。」伊毅用强,「别挣扎,我不会对你做那晚的事。」
    旧事重提,圣祺不由得一僵。
    衬衫被拉开了,裸露的腹部呈现一片严重的瘀伤。
    这不可能是刚刚撞伤的。
    「蓝家的人?」伊毅的表情阴沉。
    「比赛时弄伤的。」圣祺说。
    「这不是剑伤。」
    圣祺苦笑,说:「我用巧劲锁住对方的剑,对方情急之下一拳打过来。」
    若要打架圣祺当然不是黑道头子的对手,不过就剑击来说,这是犯规的。
    「这是意外,真的。」
    「去看医生吧。」伊毅说。
    「别小题大造。」
    「别固执。」
    「彼此彼此。」
    伊毅脸色一沈,转身回房间去。
    ◇◆◇ ◇◆◇ ◇◆◇
    凌晨三时
    圣祺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痛得睡不着吗?」伊毅突然进来。
    「不、不是。」圣祺吓了一跳。
    「刚才房门虚掩着,我经过门外,听见你呻吟。」伊毅解释。
    「我没有呻吟。」圣祺尴尬。他只是叹气。而且,房门虚掩?他记得自己有关好啊。
    「这药酒给你。」伊毅拿着小小的玻璃瓶,「美国唐人街的中医师给我的,对跌打损伤很功效。」
    「谢谢。」
    「我替你擦吧。」伊毅坐在床沿。
    圣祺没有拒绝。
    伊毅的手很暖,带来难以形容的酥麻感觉。
    「痛得很严重吗?」伊毅感到掌下的肌肉绷紧。
    「不......」圣祺咬着唇,似乎在忍耐着些什么。
    伊毅抬头看他,二人目光相接,都有点痴了。
    过了一会。
    「睡吧。」伊毅的手轻轻盖住圣祺的眼睛。
    「你不回房间去?」
    「我陪你一会。」
    圣祺微微一笑,「上次我受伤时,你也在床边陪着我。」
    「上次的车祸......」伊毅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睡吧。」
    ◇◆◇ ◇◆◇ ◇◆◇
    疲倦的圣祺一直睡到翌日中午。
    醒来时家里只有他一人。
    「伊毅?」他分别在书房、浴室、厨房、客厅打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