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直觉很准的男人。
    二人继续争论。这时乖乖已吃饱,小孩子爱动,迫不及待跑去玩。圣祺终于可以喘口气,拿起碗筷吃冷掉的剩菜。
    做父母就是这样。孩子优先,自己捡孩子剩下的。
    ◇◆◇ ◇◆◇ ◇◆◇
    「你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没有背景的人要在社会上出人头地有多辛苦!终日就知道空谈理想,做些不切实际的事!幼稚天真没大脑!」
    「总比你这个眼里只有钱的黑心律师好!只要给你钱,弓虽.女干犯杀人犯,不管是谁你也帮!没原则没立场没心没肺没正义感!」辩论渐渐演变为人身攻击。
    圣祺默默地收拾碗筷。
    「对,你是最正义的律师!你最爱替穷人打官司,不收钱还倒贴!可若没有大地产商爸爸在背后支持,靠自己你成吗?若不是家里有钱,今天你什么都不是!」
    「就算我什么都不是我也做不出你做的那些事!赚了那些黑心钱,你晚上怎么还睡得着?!」
    「我每晚都睡得很好,不劳你关心!」
    「谁关心你?!我关心的是圣祺。」成翘冷哼,「作为他的代表律师,我不得不提醒你,身为遗嘱执行者必须公正持平。」
    「什么意思?你在侮辱我的专业!」子楚气结。他并没想偏帮谁,只想老同学们和平相处。
    「哼!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谁真心疼孩子!」成翘的立场是鲜明的。他是圣祺的代表律师。在公,他必须为客户争取利益。在私,某人从踏进房子到离开饭桌都没正眼看过孩子,更别说抱一抱,亲一亲。
    「关于遗嘱的一切都会依照规矩处理,我不可能亦不会偏帮任何一方!」
    圣祺悄悄地躲进厨房洗碗。
    外面仍断断续续传来争吵声。那两人好像换了话题,翻起了学生时代的旧帐。
    子楚和成翘只要吵起来便没还没了。
    那么多年都没变。
    还有那个人......
    圣祺眼底掠过一抹哀伤。
    高傲、淡漠、冷情、坚毅、倔强、好胜......
    由初识那天开始,经历了那么多仍没有改变......又还是,当初是自己害他变成这样的?
    ◇◆◇ ◇◆◇ ◇◆◇
    送走吵吵嚷嚷的客人,圣祺看了看时间。
    不早了,要替儿子洗澡,说故事哄儿子睡觉。身为父亲责任是很多的。
    乖乖跑哪儿去了?圣祺侧头想了想。伊毅离开饭桌之后好像向庭园走去,吃饭时乖乖一直偷看他。
    圣祺于是走到庭园。
    从小跟父亲住在宏伟大宅,长大后反而讨厌过大的空间。因为房子越大,感觉越是孤清寂寞。室雅不需大,但庭园倒是越大越好。
    圣祺喜欢园艺,特地在园子里挖了鲤鱼池,种满白色的香花。茉莉、玉簪、栀子花、九里香......在花开的季节,整个园子笼罩在香气里。
    从庭园的东边走到庭园的西边,终于在桂花树下找到一大一小的身形。
    伊毅闭上眼睛,在藤椅上半坐半卧,身畔的小几上放着毛笔、油彩和几块巴掌大的石卵。石卵显然是从池边捡到的,上面绘了缤纷的颜色。看来该是伊毅在石头上绘画,画着画着不小心睡着了。
    这时乖乖从桂花树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拿起毛笔,学着伊毅的样子在石卵上绘画。
    圣祺想叫儿子,但却忽然瞥见伊毅飞快地张开眼睛,旋即又合上。
    啊?他在装睡?
    乖乖画了一会,又看看伊毅。忽然丢下石卵,像小鼠般悄悄走到伊毅身畔,好奇地踮起脚跟细看那张好看的脸。
    圣祺忽然微笑。呵,他的手段还是这么高明。
    只见乖乖以沾满油彩的小手去摸伊毅的脸,美丽的男人变成花脸猫。
    伊毅缓缓张开眼睛,笑了起来。
    伊毅的美充满压迫和尖锐的感觉,不笑的时候令人生畏,但一笑却教人如沐春风。
    随着伊毅的笑容,乖乖也格格笑。刚才在成翘臂弯里惊惶痛哭,这时在伊毅怀抱里却亲热地厮磨撒娇。成翘看见会吐血吧?谁教他完全不懂幼儿的心理呢。
    幼儿就像小动物,胆小,戒心重,会把陌生人视作敌人。但只要静静地待在他们身边,让他们观察,待他们明白到这个『陌生人』没有恶意,那时幼小的孩子反而会因为好奇而主动亲近。
    圣祺站在转角处,静静地看着伊毅用毛笔在乖乖的小指甲上画笑脸,乖乖开心地亲吻他。
    乖乖很喜欢他......
    这是父子天性?还是小孩子都喜欢美丽的人?
    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伊毅的情形。
    那年,他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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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修改了一下二人的相遇时的年纪。
    第二章
    同学们只知沈圣祺和伊毅交好,却从不知二人是远亲。二人的曾祖父是表兄弟,到了圣祺和伊毅一代,血缘关系已经非常淡薄。
    但因为圣祺的父亲喜欢热闹......更正确地说,是喜欢别人奉承,所以沈家大宅的豪华客厅总有络绎不绝的亲友。
    爱静的小圣祺不喜欢这样,他爱一个人躲在书房看书,但父亲偏偏喜欢叫他见客。
    沈父爱在亲友面前炫耀出色的儿子。每逢节日,他都会在家宴请亲友,然后叫儿子表演才艺。
    那一年的年初一,小圣祺在客厅演奏大提琴......
    「老师说圣祺很有音乐天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材呢!哈哈哈~~」在悠扬的乐韵中,响亮的笑声格外刺耳。正在演奏的小圣祺轻轻皱了一下眉。
    「圣祺的老师是特地从维也纳请来的,专门教圣祺一人。这大提琴啊,也是特地从维也纳订造的,出于名匠之手呢。初时,那高傲的老家伙不愿意,说什么只替最顶尖的音乐家造琴,后来听见给三倍价钱,还不是乖乖答应。」
    亲友一阵吹捧逢迎。沈父很得意。
    「孩子长得快,这琴得每年换一个。但没关系,只要圣祺喜欢。我要给我儿子最好的,花再多的钱也无所谓。」
    又是一阵赞叹声。
    小圣祺感到难为情。他垂下眼皮,不看观众,努力地演奏。
    不能出错,不能让父亲丢脸。因为不管怎样,父亲是好父亲......
    沈圣祺直到最后仍是这样想。尽管老父算不上是一个好人,但他是一个好父亲;即使他从来没有用过正确的方式去爱儿子,但他对儿子的爱不容质疑。
    演奏结束,掌声如雷,众人赞不绝口。
    彷佛那学艺不过三年的孩子是享誉全球的演奏家。
    穿着小西装的圣祺礼貌地向听众躬身。服侍他的女佣们立刻上前,一个替他接过大提琴,一个拿热毛巾给他抹手,一个喂他喝水。发现他的鞋带松脱,又争着替他系上。众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紧张兮兮的模样。
    圣祺任由他们摆布,目光无聊地四处游走。
    蓦地,他对上一道平视的目光。
    好美丽的眼睛!圣祺惊讶地张开小嘴。与众不同的流丽线条和上挑的眼尾,这样的眼睛圣祺只在父亲珍藏的仕女图上看过。
    但画中的人的眼睛又怎及得上活人的眼睛灵动有神。
    圣祺停了停神,目光下移,如愿地看到一管高挺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嘴。
    好好看的孩子!是亲戚的小孩吗?
    圣祺犹豫,他不认识亲戚的小孩,亲戚的小孩都不肯跟他做朋友。虽然大人们都命令子女跟圣祺玩,但小孩子嘛,对父母千叮万嘱要相让、要迁就、要讨好的对象,只会感到讨厌而已。
    想跟他做朋友,想跟他说话,希望他不要讨厌自己。小圣祺生平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想法。
    但圣祺还没想到怎样付之于行动,那棱角分明的嘴忽然微微上弯。
    美丽的男孩在微笑。轻蔑地、不屑地笑。
    「少爷,您的鞋带绑好了,老爷在等您。」佣人习以为常地抱起圣祺。
    男孩的笑意更浓,眼神带着嘲弄。
    圣祺涨红了脸,感觉到很羞耻。他知道别的小孩八岁时已很能干,会自行穿衣梳洗,会绑鞋带,甚至能独自上学。不像他,连洗脸的毛巾也没拧过。
    直到宴会结束,圣祺脸上那火烧似的感觉才消退,但那时已找不到男孩的身影了。
    再次见面是下一年的年初一。圣祺发现男孩只有在年初一才会跟父母来到沈家向父亲拜年。虽然再次见面,但一个不敢,一个不屑,二人始终没有交谈。
    「你的棋下得还算不错。」如是者过了三个年初一,圣祺第一次听到伊毅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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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棋下得还算不错。」同样是略带轻蔑的笑意,伊毅扬着头道:「但比不上我。」
    十一岁的圣祺呆住了。今年的才艺表演不再是大提琴,而是围棋。对手分别是父亲公司的员工和经常来作客的远房亲戚。
    看见儿子连继挫败了两个成年人,沈父心满意足,带了几个较为重要的客人到偏厅打桥牌。其他人也各自找乐子,只有圣祺留在书房打谱,检讨赛果。
    「刚才是大人们让你赢的。」伊毅继续说。
    「嗯,我知道。」圣祺有点结巴。
    伊毅挑了挑眉,道:「来一局真正的比赛吧?」
    「啊......」这是邀请吗?他要跟自己玩?
    「敢不敢?」
    圣祺点头,紧张地问:「请问你的名字......?」
    「伊毅。」他坐下,快速收拾棋盘,然后拿起白子,「你先行,让你五子。」
    「啊......谢谢。」他没有问自己的名字。圣祺垂下眼皮,有小许失望。
    对战展开。
    不知是圣祺心不在焉,还是伊毅太过高明,虽然有让子,但圣祺仍是远远落后。照形势,他应该中盘认输,不过他想玩久一点。
    「原来你是个不服输的人嘛。」伊毅取笑他。
    圣祺笑,继续下。很好,他的笑容里没有恶意。
    伊毅落下最后的白子。
    尽管不舍,棋局终会结束。圣祺轻轻叹了口气。
    棋盘上的形势很明显,不用数子也知道胜负。
    「输那么多,亏你的名字叫『胜棋』呢。」伊毅很开心,有点得意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