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之后,范先生开始往唐烆体内放置蛊虫。与药材相比,蛊虫能够控制人对外界的敏感。有时,细小的虫子被吞服之后会在人体内长大孵化出小虫,然后透过内脏进入血液,唐烆又是会感到虫子们那比绒毛还要纤细的触角在血管上爬行,让他对外界一丁点的响动都如巨人的脚步靠近。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每日里感受都不同,苦不堪言。范先生总是不厌其烦地问他的感受,视觉能够看到多远看到多细微?听觉能够听到多远分辨出人的情绪?嗅觉能够嗅出多少种气味?味觉要将酸甜苦辣分成上百个层次,很甜是甜到哪个层次,辣又是那一层次的辛辣?触觉更为繁琐,有时拔下一根汗毛他会全身痛得打滚,有时拿着大锤敲打在手心上,他也无动于衷。偶尔几次出了园子,他不得不封闭自己的某些穴道,才能入常的与蜀玉母子一起吃饭碰触。
    他不说,什么都没有告知蜀玉,就如同很多次一样,习惯性地将自己的痛苦掩藏,只要蜀玉觉得日子如常就好。佘娇娇与范先生说的话他也听了,可是范先生依然如故,这人对医毒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唐烆冷漠而麻木地承受之外,也了解自己配合度越高,范先生对蜀玉地照顾会越好。他只是每次再踏出药院之时,让自己尽快清醒,目光不再迟钝,喉间的嘶吼吞咽,面部搓揉几下让它不在僵硬,身子完全伸展之后点下控制痛感地穴道。
    在药院之外,他不需要释放所有的感觉,不需要说出自己的感受,他只需要注视着蜀玉一个人,淡淡地满足微笑就够了。
    蜀玉一手撑在腰后,一手在唐烆怀中,缓慢地围着庭院绕圈子。
    “累不累?已经第三圈了。”
    蜀玉点点头,脚底已经有点痛,腰肢酸软厉害:“这孩子肯定肯定很胖,怀宝宝之时都没有现在这般累。”
    唐烆双手一展,将她抱到屋里。现在已经十月,白日不再难熬,他们就趁着晚间饭后走上几圈,消食又运动了,对蜀玉身子会好,到时生产也顺利些。
    躺在榻上,腰后垫了厚实地百子多福垫子,再盖上薄毯,俨然将她当作了最易碎的琉璃。宝宝在长廊下面蹲着马步,自从唐烆带他出去玩耍过后,他就闹着要学武。蜀玉斟酌许久还是答应了,不为别的,只是让孩子多了一门防身之术就好,也可锻炼小身子板。夏日已过,宝宝也瘦了些,脸色红润,眼眸晶晶亮,依然耍些小激灵倒是更为懂事了些,每日里都要来瞄一下娘亲的肚子,给未来的弟弟妹妹问好。看了母亲进了房间,他也就移步到房门口,依然在长廊下蹲着,小身板偶尔晃动两下,一脸坚毅,有些唐烆的轮廓。
    蜀玉喝了保胎药,漱了口。唐烆瞧她身子微侧着,又拿了特意做的长矮枕放在身后,将她半侧过来,手指有意无意拂过肚皮,蜀玉轻微哼了声。
    “怎么了?”
    蜀玉瞄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孩子在动。”
    唐烆心头诧异,小心地拉开被褥,在那隆起的腹部瞧了瞧,毫无动静。蜀玉轻笑道:“看样子孩子不喜你这爹爹。”
    唐烆望了望门外的宝宝,再抚了抚蜀玉的肚腹,闷闷地道:“他出生后我道歉,说不该欺负他娘亲,他可以替娘亲揍爹爹。”
    蜀玉闭了闭眼,酸涩蔓延上来。唐烆将头凑在她的鬓角摩擦两下,再亲吻下,无声地传递自己的歉意。蜀玉沉声道:“我对你宽容是因为孩子,也因为明白你三年的苦,可是我忘不了自己受的痛,忘不了那些等待的日子。也许真的会记一辈子,偶尔拿出来刺你一下,让你觉得你永远亏欠我们母子的。我做不来疯疯癫癫地破口大骂,也做不来愤怒中的拳打脚踢,更加做不来沉默地反抗。我受不了自己没有夫君陪着,孤独一人忐忑等待孩子出生;也受不了一个人去承担外人的讽刺责难,我想要有个人给我支撑,替我去反驳别人;更加受不了孩子因为我的怨恨而没有爹爹,被外人欺负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我无数次地想你为何不来,你为何要抛下我一人,你太狠心太绝情太自私,不是一个好夫君,也不是一个好爹爹。可还是想让你回来,让你陪在身边,让你教导宝宝,让我们成为一家人,哪怕相处时日很短,总好过相忘江湖,从此互不相干。等到我走了之时,你的懊恼后悔惊痛我也看不到,你会记得我说的话,不敢离开,不敢另娶,不敢不护着宝宝一辈子。”
    唐烆吮干她的泪水。蜀玉甚少哭,每一次流泪都是痛到了深处,无法自抑排解才会泣出。每当这时她才吐露最真实的心声,让听者心绞不止。
    第七四章
    佘娇娇曾提醒过唐烆,孕妇情绪不稳当,喜怒哀乐总是被无限的夸大。偏生蜀玉的心思一直压抑得很,一旦找到缺口就如溃堤地河口,只能由着汹涌的潮水突然而至。
    唐烆抱着她,听得她那细细地哭声,心里盈满了苦涩和源源不断的情意。只恨自己为何总是清醒地太晚,又来得太晚。如果当时没有丢下她一人,说不定……唐烆心里明白,那也只是如果。
    月色清亮,一切都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蜀玉总算哭累了,昏昏沉沉地靠在床榻上,唐烆用热水替她擦了脸,又盖上被褥,哄着她:“睡吧。”
    蜀玉揉了揉眼眸:“屋里没点灯么?我什么都看不清。”唐烆将烛火靠近了些。蜀玉眨眨眼,连男子的面容都感觉模糊:“天渐冷了,你还准备睡在房梁上?”
    唐烆在她嘴角亲啄了一下,没有回答。
    蜀玉叹道:“为何不上来?”
    “我怕你生气。”
    “今夜我不骂你,你陪着我,不要碰着孩子。”唐烆褪了外衫,将蜀玉侧躺着背对着她,自己睡在床外拥着。脸颊贴在她的耳畔磨蹭,一手伸在她颈脖下,一手环着她的腰肢轻轻覆盖在腹部。男子胸膛的温度传递到蜀玉的背部,让人觉得温暖。她挪动两下,让自己深入对方怀抱。女子总是脆弱些,怀着孩子的小心翼翼和对将来的忐忑不安,让她想要有个怀抱。
    烛火在黝暗中成了一颗金色的豆子,偶尔闪动一下,将那黑暗又撑开了点。
    蜀玉对着青灰地绣缎床帐轻声道:“我恨你。”唐烆地呼吸贴在她的耳边:“我知道。”
    蜀玉翻过身子,仰头就咬住了对方的下嘴唇,狠狠地。唐烆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蜀玉含糊地唤:“烆。”唐烆伸出舌尖碰触她的唇边,勾得她启开牙齿探了进去。两个人似深入泥潭的小鱼,相互吐着泡沫给予对方一线生机。
    那一次之后,唐烆一直不敢太靠近,真正的亲吻今夜还是第一次,是重逢以来的首次。他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小心翼翼,莽撞了怕她生气,温柔了又怕让她感受不到自己的爱意。只能试探着对方的舌尖,慢慢地交叠气息。
    沉静了三年,又压抑了三年的青年男子本就随心所欲些,偏生被冰封了,唯一的一次爆发让两人之间有了绝大的鸿沟。他不知道要如何弥补,他只想让她慢慢接受他的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有被填满的一日。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吻,已经让他明白,蜀玉在尝试着展开心怀,尝试着改变两人僵持的局面。他为对方的大度体谅而羞愧,想要让她开怀,让她逐渐接受他。
    他撑在她身上,眼眸中的晶亮一闪一闪地,用着最虔诚真挚地情感去亲吻她的额头、眉根、鼻尖、脸颊,在她唇中辗转缠绵。
    蜀玉有些僵硬地任他施为。那一夜的记忆太深明,在心口划了一道很深的伤痕,偶尔拿出来的时候她就觉得心绪激荡,恨被勾起的同时爱也被记忆催醒。那时候,心口就要炸开,扯得整个人呼吸不顺,血液激流。胡思乱想太多,迟早会被这恨给折磨死,也会让那爱越来越鲜明,那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只是平淡的日子,安静的生活,跌宕起伏地爱恨情仇会杀了她的心脏,让心疾反复发作,迟早命丧黄泉。
    颈间热热的呼吸,男子怜惜的吻,还有肚腹内的那块热烫,让她觉得即陌生又熟悉。唐烆的大手在胸口游走,轻柔地挑动她的情 欲。因为怀孕,浑圆早就不是少女之时的小巧,略微大了些,吃的补品一部分提供给肚中的孩子,一部分给了母体为了孩子出生的喂养做准备。随着月份增加,胸间有时候涨涨地。
    唐烆时刻注意着蜀玉的呼吸:“很难受么?”
    蜀玉摇摇头,这种事情她如何说得出口。唐烆干脆撤出手来,湿润地唇舌代替硬老茧的手掌,抚 慰着她。尖端地花 蕊舒展着,熟透了般有着诱人的体香。男子用舌尖卷着、舔着、用粗糙地舌苔摩擦,细麻地触感蔓延开来,让身下的人放松了些。
    腹部隆起,范先生曾说过到了四五月,孩子已经成型,是个小大人的模样了。唐烆不知晓这些,又想象不出一二月之时孩子该是什么样貌。只是他也明白范先生的怪癖,不好问得对方如何知晓这些。平日里只是隔着衣物贴在上面,脑中想象一番不得要领。今夜毫无遮拦地贴近,只觉得比平日还要热烫了两分,脸颊轻轻覆在上面,可以听到细细的水波声。这里面有个与宝宝一般的孩子,是他的孩子。这一份认知让他胸腔充满了做爹爹的自豪和责任。
    他缓缓地道:“玉,我爱你。”
    蜀玉一震,半撑起身子来:“你说什么?”
    唐烆凝视着她,托着她的脊背:“你曾经说过,一人喜爱另外一人到了最极致地时候,就是我爱你。”
    蜀玉眨了眨眼眸,眼底的酸涩倏地冒出来,一层层翻卷的大浪似的,冲击着眼膜。她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中抚着这个男子的脸颊。他只当她不知晓范先生对他做了什么,他不知道每日从药院回来他都脚步凝重脸色惨白。他不说,蜀玉就不问。一方面觉得那是为人夫君为人爹爹该做的,一方面又觉得心疼。这个男子,终于说出了这三字,代表了多重的份量,蜀玉不知。她只知道,现在的唐烆已经做了他所有能够做的事情,她该满足了也该感谢对方的付出,虽然这些都是他咎由自取。可他们是夫妻,必须共患难相互体谅和相互支撑,这才是寻常人的相濡以沫。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个游走江湖飘泊不定的浪子总算安心地守在了她的身边。她还要如何?还能如何?真的去睚眦必报,用着滔天的恨意去摧毁两人可能的幸福么?恨到最后,她还是会回头望他,原谅他,再一次牵手同行。
    现在的选择,只是走了捷径。有时候,不去经历那些激烈的爱恨情仇反而能够尽快得到幸福。
    唐烆地龙身慢慢地进入她体内,因着怀孕,体温本就高,方一进入就觉得入了暖炉,激得他身子一顿,差点就一泻千里。蜀玉腰下垫着靠垫,肚子抬得越发高,双腿无力地搭在他的臂弯里面:“你别伤了孩子。”
    唐烆犹豫地道:“要么我出来?”
    蜀玉气道:“怪不得大家族里面,正妻有了身孕就让夫君纳妾,你现在去找个也来得及。”
    刚刚还感动,这下又露出母老虎的尖牙,让唐烆心里揣揣,嘀咕道:“我才不要。佘娇娇说我敢娶妾侍负了你,她就废了我。”
    蜀玉问:“废了你什么?”
    唐烆吱吱唔唔,脸色将红,这样子蜀玉哪有不知晓的。那话也只有佘娇娇那女子说得出来,换了平常人家的妇人,哪敢对外家男子说这种闺房私话,还威胁唐烆要阉割了他。
    蜀玉忍不住被逗笑了,唐烆越发委屈。蜀玉与佘娇娇交好,当初在燕明山,龚家山也看着蜀玉的情分给邪教开了后门,唐烆总觉得欠了龚家山。所以,佘娇娇说了任何话他都会忍不住当真,不知不觉地被对方拿了软肋落了下风。偏生自己的娘子还向着佘娇娇,让他够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