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榻用被子盖住了自己。
    凤璘回头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不必生气,也不是次次都能这样,”故意露出些伤感,“昨晚……是难得的……”
    月筝的脸有些泛红,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气的,凤璘赶紧转回身,怕被她看见笑意,顿了下,正色喊人进来伺候。
    香竹和瑞十战战兢兢地蹩进来,偷眼请示皇上的意思,凤璘向偏殿丢了个眼色,香竹会意,上前柔声请皇后娘娘去偏殿的潋滟池盥洗。月筝的确难以忍受自己的一身狼籍,赏脸地跟着她们去了偏殿。泡在池水里,月筝的心情平复了很多,跪在岸上为她细细擦背的宫女神色紧张,她回身打量她的时候,她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月筝心里也有点儿抱歉,虽然她不喜欢凤璘挑中的人,但这个长相清秀的姑娘的确也投她的眼缘,这两天来她的恶劣表现,也把她吓得够呛吧?
    “你叫什么?”月筝轻声问她,失败地发现即使这样轻柔的语气也让曦凤宫的宫女头目身子剧烈一颤,像受了什么惊吓。
    “婢子名唤香竹。”香竹小心翼翼地回答。
    香竹……月筝皱眉,“以前就叫这名字么?”
    香竹摇头,“选入曦凤宫后皇上改的。”
    月筝冷冷一哼,凤璘最拿手的不过就是这些打动人心的小恩小惠。香竹误会了她的意思,立刻放下手中的香巾,以头触地,声音颤抖地恳请道:“娘娘若不喜欢,婢子拜求娘娘赐名。”
    月筝无语地看着哆嗦如惊弓之鸟的女孩,想安慰她又不情愿,只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必改了,拿衣裳来吧。”这次回来,无论是凤璘还是他挑的宫女,都让她厌烦透顶。
    瑞十双手捧着衣裳从帘幕外走进来,双眼哭得通红,月筝一边让她服侍穿衣一边问她:“你又怎么了?”
    瑞十有些赌气,觉得自己的主子不识大体连累国民,冷着嗓子说:“我怕翥凤皇帝会怪罪勐邑无礼,再次发兵攻打云都。”
    月筝听了,噎了口气在喉间,瞪了瑞十两眼,“这么怕死,我就送你回云都好了!”她的声音提高了些,双眉也骄纵的挑起,她们在说勐邑话香竹听不懂,但看瑞十倔强的表情和皇后娘娘冷漠的神色以为瑞十乱说话惹怒了娘娘,立刻伶俐地上前扯着瑞十跪下,口里连声代瑞十求饶。月筝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听了她的话才知道又被误会了,可见骄横的形象已经多么深入香竹的心。翻了下眼,月筝只穿了里衣就返回了正殿,梳洗整齐的凤璘穿着华贵精美的帝袍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向她微笑。他也刚沐浴过,头发没干透就梳起绾上玉冠,看起来分外幽黑服帖。长睫上的雾气也似乎没有散去,黑眸漾漾飘荡着说不清的情愫,看起来格外妖娆风流。
    跟在她身后的香竹和瑞十因为脚步匆匆显得有些狼狈,香竹看见凤璘立刻流露出求救的眼神,凤璘和蔼地笑着向她轻摇了下头,示意不必紧张。月筝看在眼里,心里越发恨了,都是好人,就她坏。好啊,那就坏到底吧!
    “准备一下吧,妃嫔们都在殿外等着拜见新皇后。”凤璘微微而笑,当着她说起他的妃嫔们没有一丝半点的愧疚,听他坦然的口气,月筝又觉得气恨难平,三年前广陵行宫里一副三贞九烈的德行,现在怎么不继续装了?料准她没戏唱了吧?!
    “不见!”她干脆躺倒,凭什么她就非得按他说的办?不满意就杀了她,贬了她嘛。
    凤璘也不急,坐在床边轻笑着看她纤美背影,不再出声催促。
    皇上的迁就和难得的好脾气让寝宫内外的下人们为之叹息,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平常那么难伺候的皇帝陛下娶了个恶女后反而改弦更张,变得柔情脉脉,宽容大度了。司礼太监扛不过,一身冷汗地进到寝殿最里层帘外扑通跪倒,本就尖细的嗓音听起来更加不男不女,让月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皇上皇后,杜贵妃率全体宫眷已经等候多时了……”后半句他还真没胆子说了,巴着眼看贴着帘幕站的梁岳,梁岳两眼平时前方,好像没看见他似的,气得司礼太监暗暗磨牙。
    听了司礼太监的话,凤璘还只是笑着不催促,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月筝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再握紧,心里恼恨不堪。看来她想过的“自在”生活真是异想天开了,今天她要耍脾气不见,估计事情就没个了局,凤璘没有半点代她赶走那群女人的意思,他是在向她示威?他一个半残男人,外头那些女人全是摆设而已,他不以为耻似乎还洋洋得意呢!杜贵妃率领全体宫眷?月筝冷笑,杜丝雨这个无冕之后不是费尽心机讨好皇帝么,那么热衷把她送上凤璘的床,就为看到今天的局面?
    “来人。”她翻身起来,也不看凤璘,用勐邑话吩咐瑞十随意打扮一下。天气已经十分炎热,月筝故意条了件只适合在寝宫内穿的薄纱裙,头发也松松地用白玉扣绾住。凤璘很有眼色,见她穿戴完毕,亲自过来牵她的手,引着她去前殿接受妃嫔们的参拜。
    得到宣召进入阴凉殿内的妃嫔们丝毫没有因为终于不必接受太阳炙烤而开心起来,个个面色不豫,新皇后的下马威似乎给得太重,愣是让她们在院子里等了大半个时辰。站在最前面的杜丝雨仍旧面带高贵微笑,没显露半分怒色。
    新皇后衣着随便地走出来,神色傲慢地与皇上并肩端坐在正座上,一向清冷的皇上还柔情蜜意地拉着她的手,台阶下的女人们立刻都被激怒了,心里又酸又苦。几个妃嫔甚至立刻就红了眼眶。皇后实在过分,她们可都是个个按品大妆,郑重其事地来向她行礼的!
    杜丝雨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月筝会放肆到这种程度,凤璘居然还是纵容她?双眉一展,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一分,这简直是在成全她么。率先跪下,杜丝雨恭声道:“恭祝帝后新婚大吉,多福多寿。”
    她身后的宫眷们再不乐意,份位最高的贵妃都行礼如仪,她们也不好公然忤逆礼仪和圣意,也跟着跪下,重复杜丝雨的话。对皇后极为不满的同时,贵妃的风仪就显得格外得体贵气了,贵妃统领后宫三年,处处比那个一脸妖相坐在皇上身边的外族蛮女强百倍。
    月筝看着跪伏在台阶下的丝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半分受辱不甘的表情,月筝想不出此刻她的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如果是她,绝对不会有这样平静的神情,装都装不出来。杜丝雨和凤璘一样,让她感到害怕,她猜不出他们的想法,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是假话,他们向她笑的时候,是真的开心,还是想害她?
    月筝没有说话,包括杜丝雨在内的妃嫔们都不能起身,敢怒不敢言,脸色都越发难看了。月筝淡淡地看着她们,甚至觉得她们比杜丝雨更可爱些,至少她们还表露她们的情绪。与两年前又不同,杜丝雨甚至比之前更老练沉稳了,月筝隐隐觉得,比之夫妻情意,她有更大的图谋。是皇位吗?月筝知道她是皇长子之母,家世又显赫,有这样的想法简直顺理成章。
    一下子又想多了,月筝觉得厌烦又后悔,会不会一段时间以后,她也会被迫变成和杜丝雨用同样方式思考的女人?意兴阑珊地用勐邑话命宫眷们起身,司礼太监立刻逐一向她介绍各位宫眷的名字和封号。月筝只听了几个就觉得头疼,露出恹恹神色,还说肇兴帝后宫少人,放眼一看也是花团锦簇的一大片。凤璘敏锐地发觉了她的不耐,抬手阻止了正要介绍下一位的司礼太监。“改日吧,今天到此为止。”凤璘的眼神淡淡向殿中一扫,妃嫔都不由收敛了自己的怒色,躬身行礼退出殿外。
    这次新后的朝见仪式在翥凤建国后算是绝无仅有的,宫眷们暗地怨声载道,新后傲慢无礼的名声不胫而走,街知巷闻。比起外族蛮女无德而居后位,朝野更惊奇的是向来法度严厉的肇兴帝非但对皇后百般宠爱纵容,对臣子们也渐渐和颜悦色起来,朝堂上时不时还见了笑容,或偶有谐谑玩笑之语。比起先前喜怒无常,冷漠少恩倒像换了一个人。
    不知是江湖术士的传言,还是庙堂臣工的猜测,京城人人知悉:皇城似乎与当朝皇帝有相冲之处,也许是他毕竟夺兄长之位而称帝,受了上天的诅咒。若非本身受罚,脾气暴躁怪异,患有隐疾,就是妻子应劫,顽劣无德,全无中宫风范。反正自从娶了恶女为后,皇帝倒温文和气了,这也未必不是翥凤皇朝之福,毕竟一个女人祸害的不过是小小的后宫。
    第56章 如此谎言
    每日皇帝上朝后,有封号的妃嫔都会定时来晨省皇后,这让月筝痛不欲生。在洛岗散漫惯了,如今天天要早起让她厌烦至极。
    香竹为她梳头的时候,月筝无聊地打着哈欠,突然想起一连三夜凤璘睡在她旁边十分安生,虽然又是满脸痛苦隐忍,眼睛里闪着狼光,却还是有心无力的情况。他到底有病没病,她又吃不准了。
    妃嫔问安的时候,月筝真有心留下杜丝雨问问看,毕竟现在真正能“分沾雨露”的妃嫔也没几位。看着杜丝雨一脸皇后式的微笑,月筝真是再也提不起兴趣和她说话,她都能想得出,问杜丝雨什么她都会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应付她。
    实在被好奇心折磨得够呛,月筝忍了又忍,终于留下了二皇子的母亲韩妃,在后宫也算地位超然的一个。香竹为韩妃换过了茶,韩妃拘谨地半坐在椅子里,眼睛里有明显的犹疑,不知道皇后留下她会说些什么。月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气氛沉默而尴尬。“嗯……”见韩妃的神情越来越惊恐,月筝赶紧出声,怕她想歪了。“二皇子……还好吧?”
    一听皇后提起二皇子,韩妃立刻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脸色变得极其复杂。舍不得孩子,可不搭上皇后这个靠山,景儿想压过隆安成为太子的可能几乎没有。慌乱地瞥了眼周围,因为月筝想问的是私密的话题,宫女们都被遣出,只剩香竹一个。香竹本就十分伶俐,见韩妃那一眼看来,立刻躬身快步退出去了。见寝殿无人,韩妃扑通跪倒,吓了月筝一跳。
    “皇后娘娘劳心了。”韩妃甚至还淌下了眼泪,月筝瞠目结舌,不知道她唱得是哪一出。韩妃因为之前月筝的欲言又止和怪异神色,断定她已“深知”皇上的隐疾,生怕自己将来无子,才破天荒地留她下来密谈。斟酌了一下语句,韩妃才悲痛地说:“娘娘不必过于担忧,皇上此病虽然由来已久,绝非不可药治,娘娘日后必定会多子多福。”
    月筝瞪大眼睛,这韩妃也太聪明了吧,她没给半点暗示,她就猜出她要问什么了?
    韩妃擦了下眼泪,继续说:“臣妾愿为娘娘分忧,景儿如今刚满周岁,娘娘不嫌他驽钝代为抚养,将来他一定如娘娘亲生。他日娘娘诞下龙子,景儿与臣妾也无半点非分之想,愿一生服侍娘娘。”韩妃说的直白实在,一是觉得这个外族皇后脾气骄纵,让她主动开口要孩子,将来肯定会挟怨在心。二来怕她翥凤话懂不太深,自己说的太隐晦了,皇后反而不懂。
    月筝一口气提不上来,噎得脸色泛红,完全弄拧了。看韩妃说得悲痛又实在,她还真不好意思说她想太多了,自作多情。“此事我会再多考虑,你先退下吧。”月筝脑袋嗡嗡直响,凤璘的妃子没一个是简单角色,别人还需举一反三,这些女人连一都不用知道就直接想出三来了。
    下午凤璘比平时回来的早,见月筝没精打采地歪在美人榻上,脸色郁郁,忍不住暗暗一笑。
    “怎么了?”他在她脚边坐下,认真地问。早已知她今日留下韩妃密谈,他向来对她们冷淡,估计月筝得到的消息让她十分败兴,无法理直气壮地谴责他欺骗。
    月筝故意闭上眼,别过头。凤璘双手撑在她腿边,俯下身细看她,贴得近了些,她身上的香味沁入他的肺腑。凤璘停住,眷眷轻嗅。月筝又气又羞,恨恨坐起身想推开他,却被他顺势一把抱在怀中。“滚开!”她口不择言地喝了一声,凤璘听了也不生气,反而抱得她更紧。
    月筝恼怒地拧着肩膀,想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却发现他身体剧烈地颤了颤,听见他难受地哼了几声。她疑惑地抬眼看他,只见他脸色发白,十分痛苦的样子。“你……你……”月筝有些惊慌,虽然洞房那夜他的表现让她觉得饱受被骗侮辱,但韩妃的话却又证明他的确是有病,凤璘身材瘦高,病弱的印象不知不觉就深埋入月筝心里。“你哪儿难受?”
    凤璘垂下头,似乎无力抬起,胸膛剧烈起伏,“哪儿都难受……”
    “香竹,快宣太医!”虽然恨他,但又实在无法对他的病痛视若无睹,月筝也有些厌恶自己,那么多恩恩怨怨,她不是该对他冷漠视之么,可……的确是做不到。
    “扶我……躺下。”凤璘的病似乎来得很快,一下子连说话都好像断断续续的了。香竹去宣太医,瑞十又去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