翕动,却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脑中只浮现着云织的模样,或泫然欲滴,或笑如春晓,他原本以为已经忘却的清丽脸庞此刻这般清晰,久久压抑的情思喷涌而出,却又化作一支支利箭,将他的心胸刺得隐隐作痛。
沐青方觉得他脸色有些不妥,见他闭着双目,神色痛楚,不由轻声唤道:“南兄……”思羽听见沐青的声音远远传来,心中一惊,忙睁开眼来,屋中一切如故,沐青正关切地望着他,他苦笑道:“今日还未吃东西,怕是饿昏了。”沐青方放下心来,又去门外观望,一边喃喃道:“她怎么还不回来。”
思羽静静坐在房中,心中千头万绪,终渐渐归于平静。他自入狱之日,便自断了和云织相守的念头,不想乍闻她即将出嫁的消息,却还是心痛难耐,也罢,既然她与他终究陌路,她能嫁与朱恃,倒也算是美满的结局,自此以后,便不复再思,不复再想。一阵剧痛过后,他心中倒觉一片轻松,便立起身来,走到窗边,向着京城的方向默默祝愿。
北上
南国的空气潮湿阴冷,到了掌灯时分,更是寒气刺骨,摆在桌上的菜不一会儿就冷了,王简平便拿到厨房重新热过,沐青已喝得面红耳赤,与思羽又干了一杯,道:“我在京城中呆了差不多一月,见着太子之前倒碰见了骆老先生,听他说你还在汾州,却想不到你早走了。”
思羽点头:“他上京城是想去见他孙子。”沐青道:“那棠觅华早被调到漠北边关去了,骆老先生听说了,知我要到汾州见你,只叫我带话给骆姑娘,便赶着去了边关。”
思羽一惊:“他那般年纪,怎经得起漠北的严寒风沙?”沐青苦笑:“可不是吗?老先生十分固执,一定要去,我和简平赶到汾州,骆姑娘知道了也焦急得很,第二日便也匆匆赶去了。”
思羽默然片刻,问道:“她可还好?”简平推门进来,接口道:“好得很,她听说你母亲带了些钱给你,就从我们这儿拿了几两银子走,说是你欠她的。”
思羽笑道:“确是如此,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倒该多谢她一些。”
简平道:“我们也是这么说,可骆姐姐说不是她的便多一文也不要,又说她弟弟害你这样,她救你是应该的,就算一笔勾销了,叫我们若见着你,一定转告你不必再挂念此事。”
思羽埋首喝了口酒,方淡淡道:“她是她,她弟弟是她弟弟,怎能混为一谈?”
简平撇嘴道:“棠觅华有这样的亲人也不知道珍惜,我姐姐若是她这样……”沐青笑道:“你不是认了她作干姐姐?”简平喜道:“是啊,我们还约好明年春天跟她和骆爷爷在太原碰面呢。”
思羽一愣:“太原?”沐青红了脸道:“骆姑娘说明年春天会到太原一带游历,正好简平有个乳母在太原,自小将她带大,她便定要我也去见过她乳母……”思羽便笑道:“还未恭喜过二位。”简平喜滋滋道:“好说。”
晚间思羽便在沐青房中歇息,沐青将阳平公主所托之物交予思羽,思羽见是一包金子并几件衣物,还有一支白布包裹的细长之物,便拿过来将布剥去,却见一柄长剑,正是自己平常所用之物,心下感怀,将长剑抽出剑鞘,轻轻抚摸剑身,沐青在旁道:“你不如就留在扬州,咱们在一处,也好过你孤身一人。”
思羽默默摇头,良久道:“我还未想好,过段时日再说罢。”沐青道:“太子知我在扬州,若有什么话儿要带给你,我上哪儿去找你?”思羽笑道:“明年此时我一定再来,有什么话那时再说也不迟。”沐青便不好再多说,见夜色已深,便回身自去了。
一夜无话,沐青清早起身,见简平端了热水过来,便去思羽房前叩门,久久却无人应答,推门一看,房中并不见思羽,床上被褥整齐,桌上放了几锭金子,下面压了一张字条,包裹和长剑也已不见,知他已走了,不由愣在门边,简平过来道:“就走了?怎不多住几日?”
思羽出了沐青家门,在扬州城中逛了一会,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寻了一家酒肆,刚至楼梯口,忽一人自楼上急奔而下,将他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思羽定睛一看,只见那人满脸的络腮胡子,低低戴着一顶皮帽,看不清面容,也不抬头,便匆匆出了酒肆大门。
思羽愣了一愣,觉得有些不对劲,往怀中一探,果然装着金子的小包裹已被他摸走,远华送给他的那枚香囊也一并不见,他心下便一急,金子倒也罢了,那香囊他却有些不舍,忙回身追出门去,果见那人在人群中躲躲闪闪,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到一间房屋前轻轻叩了叩门,门开处,一个大汉伸头四下里一望,便将那人拉进屋,将门重重一关。思羽闪身过去,将耳贴在门边,只听房中一人道:“妈的,这扬州刺史怎么回事?怎地等了这么久也不来?倒叫我们饿了这几日,待他来了,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语声粗犷,说的却是蒙古话。
思羽大惊,他多次出征蒙古,倒也能听懂蒙古话,只不知扬州怎会出现蒙古人,正心中惊疑不止,只听房中另一人哑着嗓子道:“大人息怒,这扬州刺史还得罪不得。大汗上回元气大伤,这次虽联合了忽刺和天保真,还是小心为妙。”头先那人道:“大汗也太小心了,现今镇守边关的听说是个雏儿,那南思羽又被贬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那哑着嗓子的人又道:“大明毕竟兵多将广,若有这扬州刺史说动江南其他各地暗中发动暴乱,大明舍不得这富饶之地,必会派重兵过来镇压,边关的兵力就更不能保证了。” 那声音粗犷的人便冷哼一声, 道:“ 我们杀他个措手不及便是,那大明皇帝只道我们没剩下几口气了,又怎会想到我们这么快又来攻打?”
思羽听到此处,不由心中大怒,便想冲进房去将那几人都杀了,转念一想,便又强自忍住,思索了片刻,抽身出了巷子,往沐青家中急急赶去。
沐青见思羽匆匆抢进门来,心中一喜,正欲开口,思羽已将他一把抓住,道:“你赶快去京城,定要尽快见到太子……”沐青惊道:“何事这么急?”思羽定定神,将方才所听之事说了一遍,沐青怒道:“岂有此理!欺负我大明无人?”便去房中收拾东西,简平在旁道:“我跟你一起去。”沐青点头,又问思羽:“你在此等我消息?”
思羽摇头:“我这便上边关去。”沐青一惊:“你去边关做什么?还怕棠觅华找不着你?”思羽道:“这事也是我当日埋下的祸患,若不是放走了脱木尔……”话未说完,见沐青和简平面上一阵尴尬,便道:“想不到那脱木尔竟然如此不守信用,棠觅华刚到边关,只怕毫无防备,若等朝廷派兵过去,恐就迟了……”
沐青想了会儿,道:“既是如此,还是我去罢了。”思羽道:“不可,我去不了京城,太子那边需得有人即刻通报……”
简平插口道:“你就不怕那棠觅华又要杀你?”思羽沉吟片刻,道:“他当日毕竟放了我,如今倒也不见得就定要杀我,不论如何,此事必得告与他知,让他早作准备。”顿了顿,又笑道:“你们放心,我自会见机行事。”
三人出了城门,思羽挥别沐青和简平,便策马北上,一路快马加鞭,跋山涉水,不多日,已进入漠北边境,眼见望月关遥遥在望,心下一松,便放缓马蹄,但觉朔风厉厉,鹅毛般的大雪扑面而来,他身上衣服十分单薄,便觉得有些僵冷。不多会儿,行至望月关下的一个小镇,便牵了马进入集市之中,寻了一处酒馆,要了壶热酒,仰头喝下肚去,方觉得身上暖意渐渐回升。
他曾带兵经过此处多回,这时便转头四处打量,只见镇上人迹寥落,巷口街尾,所见倒有大半是把守的官兵,也未见任何异常。他在酒馆中直待到晚间,见天色渐渐昏暗,便寄了马,悄悄往兵营中而去,所幸大雪密集,巡逻的人便少了不少,倒也未曾有人发现他的影踪。他偷入兵营,方发觉兵营中已变了格局,营中兵帐肃立,并无喧哗之声,倒是秩序井然,便不由暗暗点头,心道这棠觅华却也治兵有方。
来回盘桓了几遍,只寻不见主帐所在,他心下有些暗暗着急,便将身隐在一处兵帐后,四处张望,看了半晌却不得要领,便寻思着若有人出帐,便叫他带路。
等了半日,方见一人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袄,头上围了厚厚的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手上端了一盆水,蹒跚着出了兵帐,思羽见他打扮并不是营中士兵,便猜测或许是此处军医,也顾不得许多,赶上前一把扣住那人脉门,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可知道棠觅华是在哪个帐中,快带我过去。”那人闻言哆嗦了一下,久久不出声,思羽便将手一紧,那人方轻轻点了点头,仍旧不说话,只向一边扬了扬脸,思羽沉声道:“你带我去,若敢耍花样,定不饶你。”
那人便只得带了思羽向前走去,思羽跟在他后面,远远看见有巡逻的士兵,便将那人拉过身来,隐在近旁的兵帐后,待巡逻之人过去了,便又推着他向前,绕了半日,思羽便觉得有些不对,眼见渐渐远离了那片兵帐,心中怒意上升,便用剑柄抵住他后腰,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那人倒也不怕他,弯腰将水盆放在地上,转过身来拉下头巾,一张清秀的脸庞便浮现在思羽眼前,片片雪花飘落在她的发际眉间,她便似乎化作了这茫茫雪地中的一部分,天地寂寂无声,她沉默地看着他,眸中光华聚敛,正是骆远华。
思羽恍然片刻,方收了手中长剑,柔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远华面上一片戒备之色,也不答话,只问他:“你找觅华做什么?”
思羽一愣,不由笑道:“我不是要找他麻烦,而是有要事相告,现今脱沐尔正举兵来犯,他恐怕并不知道,我只想提醒他早做准备。”定定地凝视她片刻,正色道:“我答应过你,今后都不再记恨他的。”
远华面现愧色,低下头去轻声道:“是我多心了。”风声唳唳,卷起阵阵雪花,自两人身畔呜咽而过,她默然良久,方抬起头来道:“我带你去罢。”
一路到了觅华帐前,远华便道:“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思羽奇道:“你不一起进去?”远华将脸一偏:“我不想见他。”思羽不由悄声问道:“你在这儿这么久,都没去见他?”
她点点头,道:“你先去罢,等你见过他再说。”
边关(1)
帐中幽幽燃着一盆炭火,棠觅华坐在案前懒懒翻看着一卷兵书,只觉得寒气渗骨,抬头一看,炭火盆中只剩下几点火星,心中升起一股怒意,不由大声骂道:“怎么当差的?还不进来添火?”等了片刻,仍不见人进来,便霍然起立,走至门边将帐帘一掀,正欲出声呼唤,忽见门口侍立的两个守卫已不见身影,他心中疑惑,出了军帐在周围寻了一圈,倒也并无异常,只得悻悻回转。
刚进军帐,却见一人站在帐中,手持长剑,寒星般的双眸正定定看着自己,他浑身僵住,眼光不由自主看向案上自己的佩刀,思羽冷笑两声,拿起佩刀走至觅华身前递给他,道:“身为主帅,这佩刀怎能随处乱放?”觅华木然接过佩刀,直直盯着他,欲拔出手中佩刀,却又觉得额角冷汗浸出,双手使不出半分力气。
思羽冷冷地看着他,道:“我来这儿只是想告诉你,脱木尔联合了忽刺和天保真,不日便要攻来,你必得早作准备。”
觅华沉着一张脸,半晌方问:“你如何得知?”思羽道:“你无需知道,我只问你,如今边关兵力如何?”觅华本不欲回答他,见他一脸肃容,竟不由自主道:“也只得五万。”思羽点头:“兵力虽不少,恐将士耐不住此处严寒,兵力便会大大削弱,只怕挡不住蒙古的彪悍骑士。”觅华双手紧紧按住刀柄,只戒备地看着他。
思羽沉吟片刻,又道:“如今也别无他法,你明日便要加紧操练,操练之时,让将士少穿一件衣服,过得几日习惯了,便减少一件,明日起,众将士必得多食荤腥,帐中不能再燃火取暖,需得增强抗寒之力。”觅华不答,却道:“我为何要信你?”
思羽朗然一笑:“你若不信,自己丢了性命不要紧,这大明江山便也是断送在你手中,这千古罪名,你可要冒险一试?”
觅华默然无言,思羽便道:“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走至门边,又道:“边关的壁垒,最好再让人加固一下,虽不能指望能挡住多少,毕竟聊胜于无。”
觅华暗暗咬牙,死死拽住刀柄,几番欲趁他不注意时举刀,终是有些胆寒,见他正欲掀帘出去,方沉声问道:“你为何帮我?”思羽转过身,正色道:“我不是帮你,只是不希望看见蒙古铁骑踏破这边关之地。你若想日后加官进爵,便好好守住这里。”不再多言,转身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