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华替两人盛了饭,又把两块肉夹到爷爷碗中,笑道:“爷爷晚上想吃什么?一会我去给你打两壶酒可好?”骆崎山见她一脸雀跃,不由微笑点头,又见她偷偷看了一眼思羽,思羽却沉着一张脸,只默默吃饭,心下便微微叹气。
秋风乍起,便吹皱了一池水波,凌云织站在池边,看那池中金鱼四处游弋,回想起春天在这池边偶遇南思羽的情形,不由心中阵阵疼痛,她自那日被朱恃送回家后,便大病了一场,如今病势渐去,便进宫来看望姐姐,顺道去皇后宫中问安。身边莫芜见她神思恍惚,唤道:“小姐——”云织凄然一笑,回身道:“走罢。”
进了皇后宫中,莫芜止步,云织进得门来,却闻皇后去了曹贵妃处,便只得在厅中等候。呆呆坐了片刻,却闻听宫人通报三皇子已至,正欲转身避开,朱定已大步进来,见了云织,不由嘿嘿冷笑两声。云织只得见了礼,还未坐下,朱定已上前托起她的下颌,低声道:“你如今靠山已去,怎么见了我还是这般颜色?”
云织将头一偏,冷然道:“这里是皇后寝宫,还请殿下自重。”朱定也不放手,盯着她道:“你的意思是说不在这里,就可随我的意?”云织急道:“殿下就不怕我唤人进来?”朱定瞧着她一脸怒色,更显得娇艳欲滴,不由色心大起,将脸凑过去,在她耳边笑道:“你喊啊,皇后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些宫女太监,哪个敢来坏我的事儿?你若从了我,我便奏请父皇,封你为我的侧妃……”一边说,一边双手一紧,揽住她的纤腰,便往她唇上吻去。
云织又羞又恼,抽出手来,狠狠往他面上抽去,“啪”的一声,朱定白皙的面上印上五个红肿的指印,他一腔欲火消失无踪,暴跳道:“你敢打我……”正欲抓住她的双手,忽见她双眼眨了不眨地看着门口,回身一望,只见皇后一脸怒色立在门边,身后宫人低头无言,便不由放开云织,云织身子一软,跪下道:“皇后恕罪……”
皇后冷冷进来坐下,见云织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朱定在一旁讪讪道:“母后……”也不理他,只接过宫人奉上的茶盏,喝了两口,方沉声道:“你们如今越来越大胆了,竟在本宫房中做出这等事,如若传出去,你们倒说说,本宫这脸面要往哪儿搁?”
云织分辨道:“皇后明鉴,实是三皇子用强……”皇后冷笑道:“大胆!若不是你招蜂引蝶,三皇子哪儿来的胆子?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上回在太子宫中过了三更方回府,你说说这事可有假?”云织闻言一惊,面上惨白,却做声不得,皇后放缓语气,道:“以前的事本宫也不想追究了,如今看来,也只能把你给了三皇子,也免得日后再闹出来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儿。”云织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皇后,见她再无他言,不由万念俱灰,求道:“小女只愿削发为尼,长伴青灯,还请皇后开恩准许。”皇后怒道:“不准!本宫决定的事,就不必再说了。”
忽然一个声音朗朗道:“还请母后收回成命,只因儿臣早已和凌小姐相约在先,要将凌小姐纳为正妃。”云织惊惶间回身一望,只见朱恃修长的身影立在门边,双目炯炯望着皇后,不待皇后答话,进来跪在云织身边,轻轻携起她的手,温柔向她一笑,肃然对皇后道:“儿臣大胆,但请母后成全。”
离别
汾州虽不比京城繁荣昌盛,但城内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自有一番风情。这日远华清早到城内顾员外家问过诊,便在城中信步走来,只见秋高气爽,浮云悠悠,倒也十分悠闲自得。
途经一家绸缎庄,她取出袖中刚收到的诊金掂了掂,盘算片刻,便进了门,这绸缎庄中也有做好的成衣,她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总觉不满意,便选了两匹上好的素色丝绸,所幸顾员外给的诊金十分丰厚,她咬牙付了钱,便来到一家熟识的裁缝店,将丝绸交予老板丽娘,丽娘笑道:“骆家妹子去了一趟京城怎地也招摇起来了?老爷子肯穿这衣料?”
远华讪然道:“不是做给爷爷的……”丽娘看她面现羞色,心下猜到几分,便打趣她:“看来妹子喜事将近了?”远华急道:“你再胡说,就不叫你做衣裳了。”丽娘笑道:“妹子总该把尺寸告诉我罢。”远华张口结舌:“尺寸我还未替他量过……”
丽娘细细抚摸那丝绸,咋舌道:“这料子真不错,剩下的边角赏给我做条帕子罢?”远华笑道:“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明日把尺寸给你拿过来。”说罢,转身出了门,心中又有些惭愧,便去沁芳客栈打了酒,切了两斤牛肉,这才回转。
思羽每日与骆崎山对弈,使尽浑身解数终不能得胜,不由起了好胜之心,每盘对弈后都在心中暗暗回想,愈是往细处思索,愈是觉得他的棋风犀利,诡异多变,心中十分佩服,日间闲来无事,见骆崎山房中满架书册,便去取来浏览,见那书架上层摆满了《易经》、《周髀算经》、《齐民要术》等杂著并几本棋谱和字帖,中层则是《山海经》、《水经注》、《禹贡地域图》等地理书著以及《吴郡志》、《桂海虞衡志》等地方志,下层一排医著,孔孟之书却一本也未曾寻见,便将那几本地方志拿来细看,只觉兴味盎然,便也就不觉得时日苦闷难捱。
这日挣扎了良久,仍是败给骆崎山,骆崎山抚须微笑道:“公子近日棋艺大进,恐怕再过几日也留不住你了。”思羽面现愧色,只道:“骆老学识渊博,棋艺精湛,岂是在下所能及的?”骆崎山微微阖上双目,道:“这棋盘中博大精深,变化万千,又岂有长胜之理?穷则禁、禁则变、变则通、通则终,若有心,便总会等到柳暗花明之日。”思羽细细咀嚼去,只觉犹如醍醐灌顶,神台一片清明,不由暗暗心惊,肃然道:“多谢骆老赐教。”
正说间,只见骆崎山忽的睁开双眼,面上现出兴奋之色,笑道:“今日又有酒可喝了。”果然骆远华在院中已摆好了酒菜,进来笑道:“爷爷今日又赢了?”骆崎山道:“我若输了,这酒怕就不能喝了吧?”远华嗔道:“爷爷……”
晚间思羽正在灯下看书,却听远华推门进来,见她端了一盆清水,便道:“不劳骆小姐,我自己来便是。”远华道:“这些时日都是你自己换药,今日就让我来吧,也好查看下伤口愈合得如何了。”思羽听说,便不再坚持,放了书坐到床边,远华上前替他解开衣带,一面笑道:“爷爷的旧衣你穿着怕是很不自在吧?”
思羽一笑,也不言语,远华将他上身衣服褪去,将绷带取下,见他一身斑驳伤痕,自左胸到右肋一条长长的刀疤,宽约半寸,其色黑紫,便笑道:“恢复得不错,不过以后怕是要吓着你娘子了。”话说出口,自觉面上一阵潮红,忙去拧水过来替他擦洗,触手处只觉他肌肤结实柔韧,身上一阵淡淡的男子气息,他的呼吸自她头顶上传来,她只觉颈间微微发痒,更是心神慌乱,连耳根都红了。
思羽亦觉得些微异样,便笑道:“难怪你与一般女子不同,你爷爷实在是位世外高人。”她有些诧异,便扬起脸望向他,双眸晶亮,半晌方笑道:“别人都说爷爷是怪人一个,不想你倒是他的知己。”思羽道:“我跟你爷爷相处了这些时日,实在获益匪浅。”
远华面上红晕方渐渐退去,拿过药来敷在他伤口上,道:“今后不用绷带了,这药每日清洗后敷上一次,再敷得十日也就可不用了。”思羽点头,正欲穿上衣服,她却将他按住,取出一根绢尺,在他身上比量,思羽便问:“干什么?”远华道:“你难道想一直穿我爷爷的衣服?”思羽心中感激,渐渐觉得一丝温馨荡漾开来,不禁对她展颜一笑,她却只专心为他量身,一面在心中暗暗记下。只听他又道:“再过几日若能赢得了你爷爷,我便想告辞了,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回来谢过。”
远华收了绢尺,默默坐了片刻,问道:“你打算去哪里?”思羽道:“还没有想好,不过看你爷爷那些地志很是有趣,如今我身无牵挂,倒是很想去四处看看。”远华只点头不语,忽抬起头来道:“糟糕……”思羽正穿了一半衣服,闻言一愣,只听她懊恼道:“我忘了方才量的尺寸……”他笑了起来,便道:“那就再来量过就是。”
第二日远华早早去了城中,思羽和骆崎山下过一盘棋,骆崎山便道:“老朽有一事相求,南公子若是不愿,也倒不必勉强。”思羽忙道:“骆老有事但说无妨,在下一定办到。”
骆崎山望了窗外良久,方收回目光,缓缓道:“我想上京城一趟……”思羽一惊,问道:“可是为了令孙?”
骆崎山颔首:“他自小便遭大难,又与我失散,听远华说来性子已变得十分偏执,我倒也不存什么指望,不过想去看看他,日后下了黄泉,也好对他爹娘有个交代。”
思羽默然无语,骆崎山又道:“我去后,远华恐怕会十分不安,若南公子愿意陪她到我回来之时,我倒可放心上京。”思羽惊道:“如此怕不甚妥当……”
骆崎山淡淡道:“公子若觉不便,也就算了。”思羽想了片刻,也只得笑道:“既然骆老觉得并无不妥之处,在下自当遵命,再说,还未赢过骆老,也不敢就此别过。”
骆崎山呵呵一笑:“等我回来之时,再来好好杀上一盘。”待他出了房门,便起身走到窗边,向窗外道:“几时学起偷听来了?”
远华将头伸进窗来,一脸不豫之色,道:“爷爷要上京,怎么也不跟我说?又叫他陪我,我自小跟你走过这么多地方,哪里需要人陪了?”
骆崎山双目炯炯:“丫头,爷爷一片苦心,你怎么倒不领情?”远华将胳膊支在窗沿上,低头半晌,方悄声道:“我虽喜欢他,但也从未想过日后便要与他在一起……”
骆崎山轻轻抚摸她头顶,柔声道:“我瞧思羽这孩子,也必不是久居乡野之人,也罢,缘分二字,合则聚,不合则散,一切随缘罢。不过你真不愿他留下来?”
远华道:“我自然喜欢,可他并无此心,勉强他留下又有什么意思?”骆崎山便不再言语,一阵秋风吹过,送来院中淡淡草叶清香,她心中酸涩,只将脸贴在爷爷手心,闭目凝思。
几日过后,骆崎山备好行装,拄着一根拐杖,一大清早便悄悄上了路,思羽梳洗已毕,走到骆崎山房中,只见房内收拾得干净整齐,远华呆呆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他睡过的枕头,茫然望着窗外,不禁道:“骆老已经走了?”远华点点头,收回目光,放下枕头站起身来:“爷爷向来这样,他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抬头看了看思羽,又道:“你也该走了。”
思羽愣在门边,一时有些怔仲,良久方道:“我答应过你爷爷,要在他回来之前陪着你……”远华将他的手臂一拉,笑道:“老人家的话有些该听,有些不该听,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思羽随她进了厅堂,只见桌上已收拾好了一个包袱,她将包袱打开来,却是两件素色丝绸的衣衫,一小包草药,一个小小的香囊,还有几块碎银,远华拿起那香囊,道:“我看你上回挺喜欢这冷香草做的香囊,便重新做了一个给你,你若不嫌弃便收着,这几两银子,是我借给你的,要算利息,你日后可得连本带利还给我。”
思羽心中微微有些失落,顾不得感谢,只定定地注视着她,她别转面孔,也不看他,只笑道:“走吧,我也要去城里,正好送你一程,原说过要请你喝酒的,就当替你践行罢。”思羽默默随她出了门,见她将大门锁上,一时觉得胸中百味呈杂,转目凝望这小小院落,竟然觉得有些不舍。
两人出了院门,一路默然,已是金秋十月了,两边的稻谷已开始收割,思羽极目远眺,只见天地间一片金黄,秋风扬起半人高的谷穗,似波浪一般起伏不尽。远华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棉布袍子,便被映上了淡淡的金色,颈间几绺发丝散落下来,也似染上了一层金辉,衬得面颊红润,双眉如黛,眸中莹莹闪烁,思羽几番侧目,只见她面容静默,波澜不惊,想起那日清晨在骆崎山房外隐隐听她说喜欢自己,莫非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到了城中,只见人来人往,酒旗四处飘展,远华一路挤过人群,径直去了沁芳客栈对面的一家酒肆,思羽跟在她身后,虽只穿着骆岐山的一件旧衣,也不甚合身,但他身形挺拔修长,神情洒脱,在人群中显得仙姿朗朗,早赢得众人纷纷侧目,挤过之处,不少女子皆是脸红心跳,痴痴凝望他背影。他上了酒肆二楼,见远华早已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便上前坐定,远华道:“要喝地道的汾酒,还是这家好些。”
片刻后酒菜俱已上桌,远华替他斟满一杯酒,笑道:“这些酒菜比不得王府,也只有请你将就些了。”思羽道:“哪里还这么讲究?”远华抿嘴一笑:“也是,这两月难为你吃我做的粗食,怕是早就闷坏了吧?”
思羽也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