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应道:“我在这。”
“好痛——”她眉心皱紧。
“我知道,对不起,你忍著点。”他长指覆在她脸上,触手冰凉。
“我……饿了……”她半掀眼皮,她多久没进食了?
他大喜过望,忙道:“我叫人拿吃的来。”
小鹃手捧碗吹凉的粥急急进屋时,他已经扶起秦弱水,调整好姿势,不碰到她背后的伤口。
“我来!”他接过碗,一点一滴的将米粒喂到她嘴里,耐性地等她吞咽下去。
“你——”她迷惘地看著他。“你让我……穿衣……”胸口的凉意阵阵袭来。
他把丝被拉高稍微遮掩一点肌肤。“你受了枪伤,得包扎换药,暂时别穿了。”她还在担心这琐事?
“你这样瞧……我没法……好好吃……”说到最后已喘了起来。
他恼怒起来。“你全身上下,哪寸地方我没看过?快吃吧!”
一旁的小鹃眉角不禁抽动,借口拿著托盘提脚溜了。
晨光中,他静静地喂食著,看著怀里没有生气的脸蛋逐渐浮起淡淡血色,暖意在他嘴角漫开。
“雪生。”她慢慢扬起眼睫,眨动几下,视线牢牢地锁在他脸上,一段时间后,他几乎以为那双眸子穿透了黑雾,看到了他。
“你常皱著眉头吗?什么事总让你不痛快?”她轻语。
他顿了顿,继续喂著她。“谁告诉你我皱眉头了?”
“你长胡髭了?”她吞了口粥,抬手摸著他的腮。“你平日不是这样的。”
“等你吃完了粥,我再去清理。”
“你眉角……有点小疤痕,眉心有皱褶,难怪家里人不敢和你多说话。”指腹抚上那道长扬的剑眉,再滑到耳廓,像呵痒。
“那是小时候习武顽皮弄的。”
“耳垂还有颗朱砂痣。”她任意摩挲他的五官。
“像我娘。”
“没想到你睫毛挺长的。”
半碗粥空了,他替她拭净唇角,扶她侧躺著。“你休息一会儿,下午威尔医生会来家里检查你的伤口。”
他拿著空碗,平静而宽心地看了她一眼,走到门口。
“雪生,你和我想像的一样。”她缓缓再追了一句。
他手碰到了门,陡然停了下来,慢吞吞地转过颀长的身子。
“是谁告诉你,我耳垂有颗朱砂痣的?”触摸是分辨不出颜色的。
她无端地笑起来,有些疲弱,细密的贝齿却展露,眉眼弯弯,眸光生辉。
“能不能告诉我,我不是在作梦,我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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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里。
风是暖的,拂绕在秦弱水面庞、裙摆,夏日暑气上升,她的额角、颈项一滴汗液都没有渗出,眼珠子跟著在前方磨墨的圆脸打转。
小鹃无可奈何的放下墨石,摊摊手。“小姐,你别老盯著我,挺不自在的。”那双突然复明的眼眸,像有了生命力的黑玛瑙,拼命追著所见所闻,彷佛要将错过的景致刻印在心版上,舍不得漫不经心的掠过。
“原来——你雀斑挺多的,身段是这么好。”秦弱水下了个评语,终于笑著移开目光,拿起狼毫笔,率性的写了一行草书,满意的笑了笑。先前失明时的习帖她全扔了,看了那些结构失衡的作品,她终于明白从前何帆的书法有多么惨不忍睹了——连她的失败之作都惊为天人的索讨,在书法老师面前献宝过关。
“小姐,再写一会儿就进屋里了,舅爷说你身子刚好,不能吹风的。”小鹃再一次提醒,左看右看后低声道:“你行行好,如果不把你顾好将功赎罪,舅爷就要让我回何家了。”
从秦弱水可以走动后,就很少待在屋子里,她贪婪地享受著外头的天光水色,其实体质仍虚,阳光下久不见汗,休养了一个月,纤瘦如昔。
她不以为意地瞥了小鹃一眼。“你别和他计较,他一向脾气怪,你听听就算了,我喜欢待外头,屋里闷。”
小鹃登时傻眼,叫道:“我是听人差遣的,哪敢和主子计较!小姐在寻我开心嘎?”她的古怪神色一时收不回去,在秦弱水身上绕巡良久。
自伤后奇迹式的复明,秦弱水如吃了颗定心丸,尽管体能未全然恢复,性子却转变不少,不,依据半个月前来探病的何太太形容,是恢复了在扬州时的本来面目,活泼中带著自信,凡事积极许多,最明显的是,与齐雪生的互动也变了。
齐雪生在外人面前改变不大,蹙眉的习惯依旧,听人说话的耐性更是没进展,但在秦弱水屋内原本沉默居多的他,对秦弱水却开始像老爹似的管束起来,从歇寝时间到穿衣多寡、吃食冷热,都可以挑捡出不是,秦弱水一味笑咪咪,也不反抗,一等他离开便自行其是,快活得不似个病人。
“怎么会呢?作主人也有说错话的时候,你别放心上。”秦弱水咬著笔杆,思绪飞到几哩外的男人身上了。
今晚他会晚回来,要和生意上的对象上馆子商谈,馆子名叫“思乐轩”,不伦不类的,让她心生古怪。
小鹃踏下凉亭石阶,欲回屋取水,前方严婉茵若有所思地走近,在俯案疾书的女人对角落坐。
“姐姐。”秦弱水有礼地唤了声,笑面迎人,和以前的戒慎判若云泥。
“天气热,你应该回屋里去,不该在这吹风。”严婉茵照例寒暄,冷嗓无关切之情。
个把月了,齐雪生把秦弱水救回后,衣不解带照料,不再踏进元配房里一步。秦弱水始料未及的复原,更进而复明,别说上头几个老人用打量怪物的眼光评量她,连家仆们彼此间都在传闻著她失踪的那几个钟头,怕是遇著了什么巫医术士,从绑匪手中救了她以后,再赐她光明,未来也不知要付出何种代价,众人怕沾染不吉,一个个见了她敬而远之。
严婉茵非乡下妇孺,自是不采纳这种神怪之说,她只知道,齐雪生是更形陌生了。原以为秦弱水不是永久的对手,男人总会生厌,然而她眼疾一除,风姿更胜以往,显得从容大方,和说不出的愉快,近来更不避讳地在齐宅各处走动,主动到前堂请安,适应起齐家生活了。
“谢谢姐姐关心。”闻声不如一见,严婉茵的外形颇洋化,五官大而抢眼,穿著近年来型式简化的流行旗袍,二十五岁的丰华正盛,她定定地瞧著,目不转睛,瞧到严婉茵手脚不知如何正确摆放时,才嫣然一笑。
“姐姐真美。”
摆著这样的美人儿不顾,可见齐雪生是真喜爱自己的。
眼波、语气里尽是赞叹,还带著放心的意味,严婉茵摸不著头绪,起了愠意。
“这次你大难不死,我替雪生高兴,不过你记得,花无千日好,男人不会是你想像的从一而终,你心里有个底,将来不会太难熬。”话里藏针,却面如桃花。
她深表同意地点点头,“我明白,所以那次我掉进水里,并没有怪姐姐,姐姐的难受我了解。”
严婉茵神色骤变,指著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嫁祸?”
她敛起笑容,明眸诚挚动人。“对不起,当初进齐家,我没想要和姐姐抢人的,爱上雪生,是桩意外,也身不由己,姐姐如果恨我,我无话可说,若异地而处,我不见得做得比姐姐更好,我心知肚明,所以从未向雪生再提起那件事。”
严婉茵一时语塞,不敢出言反驳,怕秦弱水手里有她的把柄,便撇唇道:“你知道就好,若是你,可不就哭天抢地了。”
她摇摇头,俯首又写了几个字。“哭天抢地也要不回男人心的,男人若离了心,我会请求离婚。”
严婉茵大惊,拍桌斥道:“你书多读了几年,也学那些新派知识份子搞这套?太离谱了!”
她平静应道:“如果对感情没期待,互不闻问也罢,相安无事便可;如果曾经盟约,不离不弃,却又见异思迁,情逝缘灭,那又何必委屈自己,终身痛苦?女人也可以另觅良缘的。”
严婉茵瞠目结舌,站了起来。“他们说得没错,你肯定是遇著怪事了,敢说这些混话,如果雪生知道,肯定会——”肯定会什么?他心系秦弱水,还有什么不知悉的?
“对了,说到雪生,”她放下毛笔,冷不防问道:“姐姐知不知道思乐轩是什么地方?”
严婉茵楞然,好一会才回神,渐渐抬高精致的粉脸,得意地笑道:“还会是什么地方,不就是爷儿们取乐的好地方。若要照妹妹所说,不能从一而终就要离婚,那我们这些女人不离个千儿百次了?简直是儿戏!”
她托腮目视女人悻悻离去,对著阳光眯起眼,喃喃道:“取乐?原来如此……”
“小姐,你刚刚说的——不是真的吧?”小鹃挨近主子,目露惊骇!她或许该考虑相信那些下人们的流言,秦弱水真的遇见苏州城著名的狐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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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首认真地写著字,偶尔歪著头沉吟一番,又振笔疾书。左前方斜倚在床头的男人盘著胸,发现狠瞪著女人让她自行投怀抱是不可能的事后,两腿下地,把书往桌上一扔,昂首道:“我累了,想睡了。”
她漫应著:“你先睡吧!我再写一会儿。”
他不可思议地瞪著她——他从不怀疑这女人是死心塌地爱著他的,但自他表白爱意后,她宛如变了个人,从前的脆弱无助消失了,当然,重见光明对她的自信是有如神助,但心情高昂到把他晾在一旁,不当珍宝似地对待,却令他非常不舒坦。他从前在屋内对她可是予求予取,自在极了;可现在那对晶亮的眸子,竟让他无法泰然自若地对她“下手”,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久久不散。如果她主动一些也罢,偏偏她成天左思右写,毫不手软,他的面色并不比以前好看。
“你灯开著刺眼,我睡不著。”这样暗示够明显了吧?
“再等一会儿就好。”她头也不抬。
“你成天写些什么墨宝?晚了也不休息,你身子可禁不起你这样耗!”他不由分说,大手一扯,将她笔墨未干的白纸黑字凑近看,蓦地两眼发直。“废娼?禁嫖?自由婚姻?你写这些做什么?我书房各种习帖一堆,为何挑这些报纸时论写?”
她抽回他手中的稿纸,笑咪咪道:“我这是要投书附议的,不是习帖。”
“投书?附议?”他咽了一口唾沫,瞟了眼脸蛋日形润泽的女人,干笑两声。“你写这些文章投书?”
他忽然想念起从前那个只会写些伤春悲秋、闺阁诗词的女人了,她若爱唱戏也行,他可以请个戏班退休的老先生到家里教她唱戏,或在屋里摆台留声机播放昆曲更好,他不反对她回何家找何平兄妹叙旧,就是……就是别似时下动不动要拿男人开刀的知识女先锋们,老大声疾呼拯救旧社会的女人,把男人视为洪水猛兽。
“是啊!”她执笔继续写下去。“你看起来似乎不以为然,你也觉得娼妓是有必要的吗?”
“当、当然不是。”他气恼地抹了把脸,清清喉咙,面色一整,手放在她肩上道:“弱水,有些事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的,你涉世未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最好是——”
“睁一只眼,闭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