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不,你得留在苏州陪雪生,我一个人习惯了,每天念个佛经时间就过去了,你是好孩子,雪生若有不是,请你多担待,他嘴硬心软,有时真不讨喜。”
    她愕然,不解陈芳为何殷殷嘱咐她多尽心待齐雪生,她在齐家根本没什么作用,上头几位老人几乎和她少有交集,食衣住行在自家小院落就可打发,如果不是齐雪生常留下过夜,恐怕严婉茵也懒得理会她。
    “奶娘,舅爷他——”她嗫嚅著。“是为了某些原因才要收房的,并非对我……特别喜爱,我没法改变什么,对不起,要让您失望了。”
    陈芳笑而不答,忽然走到她身后,著手梳理起她未挽起的长发来。
    “奶娘——”她吃惊。
    “你都和他成亲多日了,怎么还是那么生疏?他洋学堂念久了,其实不摆架子,老仆叫他名字,他也不忌讳,他有个小名,你知不知道?”
    “小名?”
    “是啊!老爷取的,叫二毛。”
    “二毛?”她咬紧下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二毛?和高头大马的他实在搭不上边。
    “小时候他身子弱,头顶长不出头发,只有稀疏几根,老爷替他取个乳名,让阎王嫌他,可以好好活著,他上了小学堂以后,就不准家人这么叫他了。哎!从前老太太的头发都是我负责的,一晃十几年了,不知今天生疏了没。”
    陈芳手势极利索,三两下就将她一头如云秀发盘起,鬓发无一丝掉落,女人从身上拿出一根玉簪,穿过她的发髻,满意地笑了。“孩子,别妄自菲薄,将来的事,没有人知道,但是我可以确定雪生的性子,他不喜欢的人,是不会多去接近的,没有谁可以勉强他。我走了,你多保重。”
    她尚未接下话,陈芳已翩然离去,带上门走了。
    她发了好一会楞,直到小鹃蹦蹦跳跳的出现,扶起她的手臂道:“小姐,舅爷在后园子等你,让我带您去。咦?您会自己盘发了?这簪子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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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园后院。
    “你现在走的是园子的石板路,直通后方那片杏花林子,这儿没有人工湖,也没有小池子,周围都是花木,你左侧就是木槿和海棠,再过去一点是茉莉和蔷薇,右侧是紫芸和杜鹃——”齐雪生陡然止声,莞尔道:“我说得太快了,你可能记不起来。”
    她仰起螓首让暖风拂面,笑道:“不会,我想像得出来,花很美。快夏季了,茉莉要开了吧?我很喜欢茉莉,可是不能太靠近,我对浓郁的花香过敏,玉兰我还受得住。”
    他扶著她继续前行,近夏的气味宜人,除了微微虫呜,几无人声。
    两人无言行走了一段路,他放开了她,退至她身后,声音有些异样。
    “前面是一片草地,没有障物,穿过草地,就是杏花林,你现下自己走过去。”
    她微愕。“可是,这里我还不熟——”
    “快走!”他忽地严肃起来。“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伴著你走,如果不敢走,就睁开你的眼睛,让你自己看清楚前路。”
    “我——”他为何突然难为她?
    “惩罚你自己看不见不能解决你的心病,不想受人摆布就得让你的眼睛复原。你没有害死你父亲,当初决意要收留潘良的是你父亲,你父亲视他如子,让他在自家学堂受教,十年来待他与亲生儿子无异,他不该起了邪心,得不到就想毁掉——”
    “舅爷——”她颤巍巍地想回头。“潘良是我从街头带回来的乞儿,如果不是我多事,我父亲不会应我要求收留他!我们一起长大,是我愚昧,不知他对我有私情,是我,害了两条人命——”
    她双腿一软,跪坐在地,掩住脸面。
    如果一切能重来,她该在十一岁那年,就放开那揪住她衣角的街头乞儿,那么这一刻,她还好好的坐在自家学堂教室前,教导那些村里的孩子们念书写字;傍晚时,在院子前搬张凳子坐下,听父亲与村里的洋神父谈著海外的奇人异事和一些新思潮,以及她心向往之人能自由选择命运的国度。
    秦父开阔的胸襟和眼界,让她兴起想随神父回美国求学的念头,在她兴高采烈在心底素描未来的同时,浑不知那双在角落追随她的目光,却愈形阴鸷。
    在她还不明白爱情的同时,就看到了潘良眼里的恨,像一把烈火,烧毁了潘良心中根植的爱意和恩情;在秦弱水拒绝潘良求婚,以及他力求秦父允婚失败的那一刻,燃烧到了最高点。
    浓眉大眼的潘良,如手足一样的潘良,再也看不见过往一切恩情。她始终不明白,他对她的执念有多深?竟令他选择了毁灭的手段,在秦父与洋神父聚谈的夜晚,欲逼迫秦父就范,在遭秦父及神父义正辞言痛责之后,没有犹豫,刺杀了两位长者。
    被烟呛醒的她,在屋外对著浓烟烈焰中无助的大喊,负伤逃出的父亲只说了两句话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烟迷薰了她的眼,窒息了她的心,封闭了她的未来,在村长家中醒来的她,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她说服不了自己,她是清白无辜的!
    “站起来!”齐雪生不留情地拽起她。“你父亲让你受教,不是要你独善其身,把潘良带回家,是他教你的作人原则,要你懂得怜恤他人,你做了该做的事,但不表示潘良必然懂得回报,这不是你能掌握的事。你父亲要你好好活下去,绝不是要你苟活,如果你说服不了自己,那么你父亲在你身上投注的心血就要落空了。”
    她抹干了泪,谨慎地踏出两步、三步,再回首,“舅爷,我不想——”
    “走过去!没什么好怕的,我就站在这儿!”他冷声催促,不让她回头。
    “快走!”声音多了不耐烦,她百般为难地再挪移脚步。
    地上是青草,但没了扶持,她却有如行走在绳索上,彷佛下一步就有石子会绊倒她,让她战战兢兢。
    “磨蹭什么?让我看看你的能耐,你都有本领算计我了,你若有勇气到达那片杏花林,我可以想法子延请名医,医治你的眼睛,到时候,你想去哪儿都行,又何必在齐家仰人鼻息?”
    他一番话,让她还有选择余地吗?
    她毅然仰起脸,连续走了好几步,途中鞋尖不慎给茂密的草根缠住,重心不稳,一脚倾跪,她两手撑起上身,继续迈步,感到自己离他越来越远,勇气却增生了。
    只不过是到林子那儿,再远,也不会超过一里吧?与其心惊胆战的慢慢走,不如咬牙直奔目标,无论如何,齐雪生都在后头。
    她心念一起,执起裙摆,发足狂奔。
    暖风在耳边快速掠过,如鼓心跳是她唯一听到的声音,她跌了几次,爬起来几次,似乎还是到不了尽头,前方净是空旷地,她不作他想,用尽余力奔跑,在耗尽最后一分力气时,一道蛮力勾揽住她的腰,将她硬生生往后扯退,她跌卧在宽厚的暖怀里,咳喘不已。
    “我没叫你用跑的,你快撞上树干了。”齐雪生喘了口气,将她扶直站好,看著她披头散发、满头汗湿,没好气地把挂在发梢上的簪子放进她手心。“回去吧!看不出来你挺能跑的,我相信你的能耐了。”
    她揩去了汗水,口干舌燥,默默凭直觉往反方向走。
    “上来吧!我背你。”他挡住她去路,弯下腰。
    她想了一下,不愿逞能,两手摸索到他的肩膀,往前倾靠上去,他反手一撑,稳稳背负起她,没花什么力气地行走著。
    “舅爷?”她在背上轻唤著。
    “嗯。”
    “我方才做到了,你会不会食言?”
    “找医生吗?这事简单。”
    “不是这回事,是你后头说的那两句!”
    他拧起眉,“哪两句?”
    “我想去哪儿都行,不必在齐家仰人鼻息。”
    他睫毛扇了扇,停顿了一会,又继续前行。
    “等你眼睛看得见了再说吧!”
    她身轻如燕,紧紧贴附著他,稳定的步伐节奏感使疲倦的眼皮渐垂。
    “舅爷?”她努力撑开了眼。
    “嗯。”
    “谢谢你。”说完合上了眼。
    他心波动了一下,深吸了口气,道:“别再叫我舅爷了,叫得我在床上像在欺负女娃儿,我没有名字吗?”
    “二毛。”她扬起唇角,没睁开眼。
    他呆楞了一会,气恼地朝在廊檐下等候的小鹃走去。
    第六章
    回到苏州三日,镇日艳阳高照,即使屋外绿树成荫,挡去了不少热气,她在屋内还是感到了闷热。
    秦弱水恹恹地折叠著衣物,充耳不闻小鹃的朗读声。
    “这北方是更乱了,都改朝换代了,那些军队成天打来打去,什么时候才会平静一会儿?”小鹃念了两段报纸,自顾自评论起来。“算了,别打到这儿来就成了,我娘还靠我寄钱回家呢!”
    她但笑不语。
    “咦?这段文章有趣,小姐听听,《自由恋爱之我见》,真妙,又是那个大学生写的,自由恋爱?得了,下辈子吧!瞧齐家上下,除了舅爷,没几个男人看得顺眼的,总不能到外头抛头露面的挑男人吧?真叫我挑,我还——”小鹃咽了咽口水,望向敞开的房门口。“老太太?”
    她将折叠好的衣物放在一旁,笑道:“老太太不会管你的终身大事的。”
    小鹃慌成一团,忙站起来拉了张椅子,恭敬地喊:“老太太请坐。”
    她霎时会意,赶紧离开床沿站好,轻唤:“妈。”
    老太太只身走了进来,瞟了她一眼,“小鹃,到外头待一会,我有话聊。”
    她捏紧了裙摆,接著走到桌边,倒了半杯茶,双手奉上,“妈,喝茶。”
    老太太接过,轻扯薄唇道:“别忙了,坐吧!”
    这是婚后首度老太太踏进她的屋内,众人均知她的特殊情况,并不常打扰她,她也免去了一些繁文缛节,老人会主动过来探她,她颇感意外。
    “这趟回长沙,累坏了吧?”
    “有雪生顾著,还好。”她谨慎答。“妈亲自来,是为了……”
    老太大紧盯著她。“我就有话直说吧!你是雪生要求纳进来的,他喜欢你哪一点,我没兴趣追究,他主动带你回长沙,可见是真把你放在心上,这一点,我也没意见。”
    见她面露疑惑,老太太吸口气道:“但弱水,雪生从娶你进来,在婉茵那儿待不了几次,我知道这不能怪你,不过婉茵毕竟是原配,她怀不怀上孩子是另一回事,你作二房的却不能不知礼,严家和齐家关系密切,很多生意都脱不了关系,你将来就算怀了孩子,也得尊重婉茵,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她咬著唇,困窘万分道:“可是这两天,雪生并没有留下过夜——”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纵使他不留下,你也不能有怨言,更不能想法子让雪生和婉茵生分,我知道你念过不少书,这点道理应该不难明白。”
    她低垂著脸,十分不解,她哪一点看起来有魅惑男人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