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守着的……
    居然……
    居然是个孽种!”
    我跪着越发哀戚地哭道:
    “皇上饶过这孩子吧!”
    他揪着我的发,厉声道:
    “李星霜,天下怎么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你好狠的手段啊!
    你这一刀真是剜到朕的心窝里了,连血带肉剜出了一团!
    你居然还要朕留下这个孽种……”
    他提起脚来,当胸狠狠将我踹开,我气息一窒,跌开了两步,胸臆间剧烈的痛楚让我蜷缩而起。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咬牙切齿地对外道:
    “快!快把太医找来!”
    赵光义曾对太医局言到,若我腹里的孩子有个闪失,他要整个太医局赔命!
    所以整个太医局都如临大敌,日夜不间断地派太医守在我这柳苑。
    如今一经传唤,太医立时就到。
    陈太医见了我的情势,连忙抢上来给我诊脉。
    “稍稍动了点胎气,不过不要紧,微臣开些安胎的药来,将息两天便没事了。”他诊完,抹了抹汗,对赵光义回报到。
    赵光义浓眉簌簌抖动着:
    “朕不要你开安胎药,朕要你开堕胎药来!”
    “什么?”太医惊异地看着赵光义。
    赵光义一字一顿异常清晰地对太医道:
    “朕要你下药把这孩子打掉!”
    “不可啊!皇上!小皇子已经快六个月大了,打掉的话,大人会有危险的!”
    赵光义血红的眼眸盯紧了太医,吼道:
    “朕说打掉就打掉!”
    六十八
    药……
    堕胎的药……
    黑漆漆的一碗送了过来!
    赵光义端着药碗,站在那里逼视着我,那端碗的手却意外地有些颤抖,墨黑的药汁点点泼出碗来。
    我还差一点就要成功了,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我颤抖着身子,向他哀求道:
    “皇上,不要啊……”
    他眉峰一聚,大步向我而来,拿了药碗就往我口中灌。
    灼热滚烫的药汁让我的唇舌都麻木了,可我竭尽所能地大口大口吞咽着。
    我那毫不反抗的吞咽,使他察觉了异样,他怒极的眼神中有了丝疑惑,钳制我的双手不觉松了松。
    我劈手夺下他手中的药碗,将所剩的药汁,一滴不落地吞入腹中。
    药碗自我手中滚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碎瓷月白的釉面,棱角间闪烁的尖利光芒,点滴都是对他最好的讥嘲。
    他神色越发惶然了,退开两步,呆滞地望着我。
    药效发作的极快,下腹的利痛让我在扑跌到了地上,身子不断地抽搐着,那种痛苦就好似钢刀在腹中翻搅……
    我知道,那是我腹里的孩子,他在求生,他不愿离开娘亲的怀抱。
    可是……
    他不知道,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却都要他死……
    一阵摧肝裂胆的痛楚,让我浑身都痉挛了,意识一片混沌中,只见赵光义象发了疯般冲过来,将我从地上捞起,拥在怀里。
    我对他极灿烂地笑了……
    “赵光义……
    这孩子不是赵德芳的……”
    “什么……” 赵光义的脸色瞬时煞白,目光一分一分向下移去,见我月白裙裾之上,迅速蔓衍开的那娇艳欲滴的红……
    他的眸中的惶然变成了惊惧,变成了彻骨的寒意……
    他死死搂紧我,狂吼道:
    “不……”
    我好似在茫茫一片白雾之中前行,前后左右皆是一片混沌,我只是茫然前行,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耳畔似有人声嘈杂,我烦恼异常,直欲赶开他们,奈何眼帘却沉重如铁,始终无法睁开。
    只听一个声音道:
    “都滚!都给朕滚出去!没用的酒囊饭袋!”
    另一个苍老却强项的声音顶撞道:
    “病人失血过多,自己又毫无求生之志,纵然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是救不回的!”
    紧接着便是掀翻桌椅,扫落瓷器碗盘的一片吵杂!
    前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在我耳边道:
    “不许死!朕不许你死!”
    还是那片白雾,我依然茫然向前。
    正前方那浓重的阴霾似乎微微消散开来,那沙鸥汀渚、那万顷烟波,分外熟悉,那是哪儿?为何我忆不起来?
    那柳下桃蹊,向我朦胧而笑的是何人?为何这般熟悉?为何我也忆不起来?
    我急欲上前看个明白,身后却有人拽住我:
    “星霜,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朕就答应将李煜的遗骨送回江南!”
    我心间剧震,缓缓撑开了眼帘,跃入眸中的是赵光义那张满是胡茬的脸,双眸深陷,眼圈乌黑,满面沉重的倦色,却掩不住眸间熠熠欣喜的光芒!
    “星霜!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望着他,哑声道:
    “你答应送父皇的遗骨回江南?”
    他面上一个抽搐,黯然了一小会,极为郑重地点头:
    “只要你活下去,朕就派人将李煜的遗骨送回江南!”
    “不……我要亲手送父皇的遗骨回江南!”
    “不行!”赵光义断然拒绝:“你的身子这般弱,如何能去江南?”
    我不再言语,只是阖眸睡去,药石不进,水米不沾!
    六十九
    入夜时分,赵光义妥协了。
    他伏在榻边,手指在我发间摩挲,低低道:
    “明日朕就传旨巡幸东都,再由洛阳经水路,取道去江南!”
    他望着我的眸里竟然微微泛着水气,几乎带着哀求地语气道:“星霜,喝药吧!”
    我张开口,任他喂下药汁!
    我在这江北之地苦苦挣扎了年余……
    燃尽了生命,及到垂垂待死之际,
    他却告诉我,
    我终能回到江南了……
    多好的嘲讽?
    我淡淡笑了……
    飞花如梦,细雨似愁。
    江南……
    我来了……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赵光义在我的催促下,隔日传出旨意,巡幸东都。
    三十二人抬的大轿,直似一间厅堂,他将我安置在轿中的榻上,片刻不离地守着。
    可这一路颠簸依旧使我越发不好起来,水米已然不能下咽,每日里只靠他哺喂的参汤续命。
    随行的太医每每看我,神色越发凝重,皱眉半日,只是摇头。
    可我不想死……
    可我还想回江南……
    终于到了洛阳……
    可是由于事出仓促,官船尚未准备妥帖,所以当日无法起航,不得已只能在洛阳停留一日。
    洛阳行宫多是前朝旧物,多年不得修缮,又几经战乱,实在无法驻跸。
    洛阳地方官就将当地望族李氏的一个大花园,命唤仁丰园的征用了,临时充作行宫。
    这仁丰园是洛阳第一名园,以势造山,就地引水,草木葱容,楼阁掩映,是个聚山水灵秀的好所在。
    更难得的是园内有洛阳名花牡丹数十万本,皆是良品。个中更有“姚黄”、“魏紫”数本,堪称花中皇、后。
    我自到了洛阳,神志已然不清,一直迷糊昏睡,隔日午间睁开眸来只觉精神格外好些。
    见外面天光正好,园内春鸟啁啾,一阵熏风竟带来了满室素香,忽觉极有兴致,对守在榻边怔怔望我的赵光义道:
    “我想出去走走!”
    他一凝眉,似微微地叹了口气,目光幽幽地望了我一眼,却也不阻我,只是寻了一件织缎的披风将我裹上。
    他的那种眼神,我以前也见过。
    当年母后病重,缠绵病榻数月,一日却要弹她那烧曹琵琶,一贯伺候她的保仪与流珠将琵琶送上的时候,便是用这种眼神看母后的。
    当时我年岁尚小,不明白这种眼神的意义,但现在我却异常的明晰了,那是她们不愿违逆将死之人的遗愿时,才用的眼神……
    他轻轻将我抱在怀里,缓步来到园内。
    正值三月小阳春时节,满园姹紫嫣红,蝶飞蜂舞,一片欣然春意。
    果然是应了父皇那句“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望着这满园春意,我不觉深吸了一口气!
    胸臆间一阵触痛,忍不住蹙了眉。
    赵光义吻住我的眉峰,柔声道:
    “可是累了?回屋去可好?”
    我摇头:
    “不……我还想呆会!”
    他眉目一深,眼光间竟是一种锥心苦涩,微微侧过脸去,却依旧不逆我的意思。
    他寻了一株开得正好的碧桃树,在树下坐了下来,将我拥住。
    我微微侧脸,只见不远处,花圃内一株千叶黄牡丹开得正好。
    那色极鲜洁,精彩逼人,却有深紫檀心,衬得格外绮丽。
    我轻道:
    “好漂亮!”
    赵光义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伸手折下那朵“姚黄”递入我手中。
    我只见那淡黄花瓣上,隐隐竟嵌了脉脉金线,难怪如此光彩夺目。
    赵光义低声对我道:
    “喜欢吗?”
    我点头。
    “那朕让花匠们在柳苑遍植这“姚黄”,等来年你便能在宫里赏花了!”赵光义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轻轻道:
    “好……”
    忽地拥我的那双手,一下收紧了,我只觉有两滴微温的水滴落在了我面上,那水滴划过唇角之际,我竟然尝到了一种苦涩的咸味。
    他就这样紧紧拥着我,细花飞雾,薄暮渐沉,花深掩隐中,有一个一袭紫袍的身影,缓缓向我们而来……
    “皇兄!船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程!”
    齐王赵廷美不同于他兄长的阴沉内敛,眉宇间张扬着一种飞扬的霸气,却有三分象似德昭……
    望着那似曾相识的容貌,我心头忽地一跳……
    赵光义好似不愿惊动我,极轻地颔了颔首,赵廷美伏身行了一礼悄然退走了。
    我缓缓抬起头来,对赵光义,问道:
    “赵光义,你爱过我吗?还是至始至终我就只是个替代品?”
    他的目中泛着水气,拽紧了我的手,点头道:
    “自然!自然是爱过的!”
    我微微笑了:
    “那我告诉你,那孩子的确不是赵德芳的……”
    他的目中晦涩异常。
    我挑眉道:
    “想不想知道那孩子是谁的?”
    他神色一怔,满是惊异的追问道:
    “谁的?”
    我费力地抬起手来,纤细无力的指端指向他,他的眸中一瞬皆是锥心苦痛之色。
    我却依旧笑着,手指缓缓向外划去,向着那扶花穿叶向外而去的紫色人影遥遥一指……
    七十(大结局)
    他惊惑了,摇晃着我的肩头,喝问道:
    “谁的?那孩子究竟是谁的?”
    我绚烂地笑着,垂头望着那朵“姚黄”抿唇不语。
    赵光义……
    我虽然斗不过你,但我已经将一颗猜忌的种子深深种在了你的心里。
    那种子会以你的血肉做为土壤,以人心的怀疑、不安、猜忌为养分,茁壮成长。
    有朝一日它终会开出最为艳丽的花朵来,那花朵一定会比我手上的这朵“姚黄”更为绮丽。
    “那孩子究竟是谁的?”赵光义依旧疯狂地追问着。
    我却好似什么也没听